第8章

第八章

再也顧不得什麽隐藏和安全,林思雨趕緊走了上前:“沈學長!”

與此同時,巷口踉踉跄跄地走出一個男生。

他彎着腰,一手捂着左下腹,腳步磕磕絆絆,快走兩步,便扶在了巷口的樹幹上,拼命喘息了幾聲。

林思雨借着昏暗的路燈,能夠看到他臉上有血。

甚至那因着夜色有些發黑紅的液體,正順着他額前的碎發一點點滴落下來。

林思雨猛然一驚,急忙上前:“沈默學長,你沒事吧?”

沈默聽見她的聲音,也愣了愣,勉強直起了身,看着林思雨,一瞬間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但很快他便調整了神态,笑了聲:“你怎麽在這兒。”

少年的笑容依然吊兒郎當的,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但很快他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捂着嘴的指縫裏也滲出了血。

林思雨趕緊扶住他:“沈學長,你要去醫院的。”

當她手觸碰到他的身體,林思雨才暗暗吃了一驚。

沈默的身體很燙,很明顯是因失血過多而發燒。他的手上全是血,衣服上也有些血跡,她轉過頭,看見他的額角有一道明顯因拳擊而導致的青紫傷口。

“沒事,這點傷去什麽醫院。”

沈默滿不在乎地說道,接着就想往學校的方向走,誰知剛走兩步,就疼得抽了口氣。

“沈學長,必須要去醫院。”

林思雨加大了聲音,眼裏都是焦急。

沈默看了林思雨一眼,停下來,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有些輕嗤的意味。

“思雨,我沒錢去醫院啊,要不然送我回校醫室怎麽樣?”

他對她的稱呼突然就變成了“思雨”。

林思雨一怔,也沒時間搞明白他的态度為什麽更親近了一些,還是執着道:

“校醫處理不了這樣的傷口,還是去醫院更好。”說着,她拽着沈默往外走,“跟我去醫院。我幫你墊錢。”

“林思雨……”沈默還想說什麽,但林思雨不聽,腳步堅定地将他拉出了箱子。

沈默沒辦法,只能一點一點地跟她挪動腳步,上了出租車。

***

林思雨帶沈默直奔最近的醫院。

路上她給溫楠打了個電話,說抱歉衣服買不成了,讓她下次再穿。

溫楠表示知曉。

來到醫院,林思雨直奔急診挂號。

沈默進入急診室,醫生看見他也是一驚:“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啊?”

沈默語氣輕描淡寫:“沒什麽,兄弟間打架。”

醫生嘆了口氣,讓林思雨先出去等着。

林思雨交完了錢,看着醫院紅色的電子表在牆上閃爍着。

沈默在裏面一直不出來,她也聽不見說話的聲音,有幾次她甚至忍不住要推門看看。

不過終于,半個小時後,沈默走出了診室。

上藥完畢的沈默還有些站不穩,額角的傷口上也貼着一塊紗布。但他唇邊依然挂着滿不在乎的笑意。

“傷口這幾天別沾水,要好好休養,這傷再嚴重點都能直接報案了。”

醫生叮囑。

“知道了,謝謝醫生,麻煩您了。”沈默笑了笑,倒還有些客氣。

林思雨攙過他,也對醫生說了聲謝。

兩人一起走出醫院大門,已經将近十一點。

深秋的夜裏比較冷,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天空中只能看到一彎淺黃色的月亮。

“思雨,麻煩你了啊。”沈默又道。

林思雨沒說什麽,扶着沈默離開。

二人打了個出租車,直奔學校。

路上,沈默一直在算剛才的醫療費用。

“好在咱們學校的醫藥費是可以報銷的,不過要等到下學期……”沈默用手機計算器算了算,然後抓了抓頭,“這趟加上後續藥費一共是花了一千四,我……先給你兩百塊錢?”

沈默家境并不好,他似乎終于有些不好意思。

林思雨搖了搖頭:“沒關系,你把傷養好。”

沈默把錢轉給了她,然後說:“剩下的錢我盡量這個月給你湊齊,如果不行的話,下個月給你。”

林思雨點點頭。

她想起了在巷口聽到的那些對話,終究轉頭看着他:“沈學長,你……”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很明顯意指巷口的那些事。

沈默看她,然後輕笑一聲:

“嗐,你別管了,那些跟你沒關系。”

他望向窗外,語氣變得有些快,也沒讓人看見他眼底是何種神色。

“如果你一時半會兒湊不出錢來還我,也沒關系。”林思雨說。

沈默怔了怔,這才慢慢轉回視線。

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裏像是還有別樣神色,但他終究什麽也沒說,只是喉結滾了滾,沖她笑起來:“知道。”

回到校門口,林思雨付了車錢,把沈默扶了下去。

“對了,思雨,跟你商量個事。”到了宿舍樓前,沈默突然叫住她。

“怎麽了?”沈默掙脫開林思雨的攙扶,神色有點嚴肅,“今晚那些事,別跟任何人說好嗎?即便是羅靥,也別跟她說。”

林思雨一怔,然後毫無猶豫地點了點頭:“我不會說的。”

沈默這才露出了好似來自心底暢快的笑意。

他笑得露出了虎牙,顯得頑劣而活潑:“真的謝了,思雨。”

“沒什麽。”

林思雨搖搖頭,轉身向女生宿舍樓走去。

***

回到宿舍,已經将近十二點了。

由于過了熄燈時間,林思雨跟宿管說了半天,才被宿管不情不願地放了進去,還被威脅在她的規章制度表上記上一筆。

一進宿舍,溫楠、潘爾婷和李麗全都圍了上來。

“思雨,你幹嘛去了,我們都很擔心你啊。”溫楠率先說道。

“我……我路上碰到了一個之前的朋友,我們很久沒見了,我們就聊了一會兒。”

林思雨頓了頓,說道。

但是很明顯,這個說辭有很多漏洞。

夜裏十一點鐘,在國藝如此偏僻的巷口,怎麽就這麽巧能碰上之前的朋友?

都知道國藝這裏是高校禁行區,若非有人專門有事,是絕不會來這裏的。

林思雨到底幹嘛去了?

但其實這種情況之下,林思雨已經想不出什麽更好的理由了,何況時間緊急,她想出個理由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溫楠有點疑惑,但最終也什麽都沒問。

很明顯,林思雨不願意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她,但是她們兩個人平日裏相處得很好,她很信任林思雨此刻是真的有難言之隐,而不是故意沒有買她的東西而诓騙她。

但是潘爾婷卻疑心重重。

她總覺得林思雨是個身後有背景的人,此刻大晚上的突然這麽晚才回來,神色也有些憔悴,該不會是……

潘爾婷腦海中閃電般地掠過一些思路。回想起林思雨平日裏去食堂,吃的都是蔬菜、粗糧這種能夠保持身材的東西,而她平日裏花錢似乎也并沒有太大手大腳,似乎也不像是太富裕的人,難道……

潘爾婷猛地一個激靈,看向林思雨的眼神變了。

不會是真的傍上了大款,在做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潘爾婷的眼神變得十分古怪,不過終于也沒有多問,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

躺在床上,林思雨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她煩悶而焦急地皺了皺眉,最終嘆息一聲,坐了起來。

她不是富裕的人。這次給沈默墊醫藥費,再加上上次和團隊吃飯,已經花掉了她僅剩的積蓄。現在她的支付軟件裏只剩下十塊錢,然而家裏的兩萬塊錢是應急用的,動不得。

上了大學後,她沒有像先前高中那樣在劇場兼職,高三一年藝考和高考,已經慢慢花掉了很多先前打工的積蓄。這次大學接連遇到的幾件事,更令她完全處于了揭不開鍋的地位。

林思雨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也盡是擔憂的神色,握緊手機,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她急躁地嘆了口氣,咬緊嘴唇。

接下來她怎麽生活?

已經快要走投無路了。

林思雨感到喉嚨越來越幹渴,她抿了抿唇,手指劃着通訊錄,終于在一個人的名字前停住。

林思雨低頭,緊緊閉了閉雙眼,抿唇,汗水都濕透了額前的碎發。

腦中再次慢慢浮現出一個頭發摻着銀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修長的年長男人,他時常穿一身黑色的風衣或夾克,永遠給人優雅斯文的感覺。每當林思雨與他見面時,他的眼角會時常帶着年長者包容,以及一點調侃小孩子的笑意。

梁老師……

我已經快走投無路了……你快幫幫我吧……

林思雨握緊了手機,将頭埋在胸前,在被子裏濕潤着眼眸輕輕喘息。

手指就停在通訊錄上,只消她一句話,他就能夠幫助她。

她相信,他會幫助她的。

但是……

他先前已經贊助了自己太多了。

她答應過他,一定要做出成績給他看。

***

第二天是周末。

林思雨沒有辦法,糾結了很久,還是決定先回家拿那兩萬塊錢。

畢竟自己已經沒有別的錢了,而如今的自己,穩定下來後也要再考慮一下打工或者投劇本的事情了。

剛剛到家,卻見一輛黑色的加長林肯停在樓門口。

林思雨的家只有她一個人住,整棟樓的住戶也絕沒有人開這麽昂貴的車,這輛車出現在這裏,是絕不多見的。

林思雨卻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指尖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随着一陣清風吹過,樹上泛黃的葉子掉了下來。

而随着落葉,加長林肯後座的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銀白短發的年長男人。

與此同時,在後面悄悄跟蹤林思雨的潘爾婷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沒讓自己驚叫出來。

***

從車上下來的男人身材颀長。

眼角能夠看到皺紋,五官清俊,頗有斯文優雅的氣質,眼睛卻如同暖陽一般,看着林思雨。

他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外套,似乎看起來也只是個普普通通文雅寬厚的長者,但這個身影在演藝界,卻是踏一腳就可以令整個圈子抖三抖的存在。

國家演藝家協會會長,梁柏道。

在後面偷看的潘爾婷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林思雨認識梁柏道?那怪不得她的藝考成績比她好啊,這種關系要是再不得第一,那實在說不過去了啊……

接着,緊見梁柏道朝林思雨笑了:“你果然在這裏麽。學校的課程不緊,有空回家?”

林思雨手指緊緊絞着背包帶子。

平日裏她是那麽清冷從容的一個人,也只有面對他,才會展現出內心的緊張和脆弱。

汗水都有些濕潤發梢了,林思雨輕聲說:“我是……回家來拿東西……”

終究還是不好意思說拿錢吧。

中學的時候,他已經幫助過她那麽多,她絕對不會再向他要錢了。

梁柏道點點頭,眼裏依然有着溫暖的笑意:“不請我上去坐坐?”

雖然語調溫暖,話卻是不容置疑的。

林思雨連忙點點頭,将他請了上去。

林肯車很安靜地停靠在這裏,但這輛加長車停在這裏終究就有些影響行人,司機就将車開了出去。

開到樓邊,司機遇上了偷看的潘爾婷。

潘爾婷顯然還在伸着脖子想看到個一個半個的場景,她正擺動着手機,似乎還想偷拍一兩張照片。

誰料背後一個人影遮蔽過來,潘爾婷吓得差點手機掉了。

梁柏道的司機皺眉看着潘爾婷:“你是什麽人?”

“我、我是……”潘爾婷猶豫着要不要報自己父親公司的名字,如果報了,說不定會對自己的父親産生負面影響,但如果不報,顯然又對自己不利。

就在潘爾婷打算開口時,那個司機皺眉對她說:“今天看見的別往外說,知道麽?”

潘爾婷連連點頭。

她哪敢說,要是被梁柏道知道了自己今天跟蹤的這事,她和她父親就別想在演藝圈混了。

“你走吧。”司機對她說,潘爾婷小雞啄米般地點頭,連忙跑開了。

***

回到家裏,林思雨給梁柏道倒了一杯茶。

茶是上等的茉莉金龍袍,平日裏她從來不喝茶,也只有梁柏道來,她才會倒這個茶。

梁柏道卻沒有馬上喝,而是沖她笑了笑說:“今天就是突然想起來抽空看看你,沒想到你正好在家。”

林思雨笑得很清澈好看,那是一種看見絕對信任之人放松下來的微笑:“我知道,梁老師。”

“學校課程難嗎?如果有沒跟上的,我可以讓程編劇教你。”梁柏道說。

“不難,我全都能聽懂。”林思雨露出自信的笑,“我每次劇本都拿第一名,老師一直誇我。”

梁柏道也在笑:“也是,我怎麽忘了,你是林思雨。”

是剛上初中,就能被他梁柏道所賞識的天才少女,是高一就能将劇本搬上市區劇院大熒幕的天生編劇。

“最近經濟還困難嗎?要不要我支援你一些?”梁柏道問,語氣關切了很多。

林思雨顫了一下,對上他那溫和的,仿佛如湖水一般的眼眸。

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線條優雅而斯文,輪廓溫柔而清修,透着如同書生般的貴氣。

那眼裏寫滿了關切,溫和與屬于年長者理應遵守的、絕對的克制距離。

如同一聲輕響叩開了她心中的門。

“我……”林思雨蜷縮手指。

“其實還好,我可以自己打工……”她最終還是說道,并沒有将實情透露給梁柏道。

他已經幫助了自己太多,他是她的恩人。

她能做的,就是全力努力,去回報他,而不是再給他添麻煩。

梁柏道點了點頭,似乎也沒在意,沒再就這個話題說什麽。

随後,他又問了一些她近期的情況,就準備離開了。

“梁老師再見。”

林思雨禮貌地站起身,雙手交疊握在小腹前。

梁柏道點了點頭,剛要走,卻又似乎想起什麽似的,從包裏掏出一袋書。

“這是一些編劇會用到的教材,裏面有程編劇的筆記,我從他那裏拿來,轉送給你了。”

林思雨驚訝地接過。

“沒事,他都已經不需要這些了,就正好可以給你參考。”梁柏道說,“對了,裏面還有我的一些現場拍戲心得,你寫劇本的時候,這些心得會對你的臺詞口語化有些幫助。”

林思雨感激地點頭:“謝謝梁老師。”

梁柏道也沒說什麽,笑了笑,離開了。

林思雨在窗前,目送梁柏道上了加長林肯車,然後離開。

她在窗前怔了一會兒,才開始翻看梁柏道留下的參考書。

那是羅伯特·麥基的《故事》以及一些國內編劇的教程。

翻到梁柏道給她的心得時,林思雨被一張硬硬的卡片卡住了。

頓了頓,她翻到那頁,将卡片拿了出來。

那是一張銀行卡,從外觀來看,裏面應該有一萬到五萬元不等。

林思雨猛然擡頭,跑到窗前看着窗外,但林肯車已經開走了,庭院裏,只剩下随風飄落的秋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