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二天上午，林思雨收到了肖毅的答複。
肖毅在微信上說他的師父已經同意他參加每周三四五的排練，不過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頓了很久，林思雨才看到屏幕上慢慢出現了肖毅打出的字【我師父想見見你和霍鈞導演。】
林思雨愣住了。
【你師父？見我和霍鈞？為什麽？】
肖毅在那邊沉默了很久，足足十五分鐘，他都沒有再回複。
林思雨猜想他那邊是不是突然有了什麽事，正打算起身去圖書館，手機才終于又亮了起來。
屏幕上是肖毅短短的一行字：【對不起，我騙了你。】
林思雨一愣。
【怎麽了？】她拿起手機慢慢問。
【我現在并沒有在學京劇，而是在學相聲。】
屏幕上又出現這一行字，林思雨看着那行字愣住了。
肖毅不是戲曲生嗎？
她記得他們初次遇到的時候，他說自己是戲曲生，還說這次專門來首都，就是要找師父去學京劇的呀。
仿佛知道了林思雨在屏幕前的疑惑，肖毅開始解釋：
【我一開始确實是想學京劇的。我在TJ那裏看到了關于我所在的曲藝社的宣傳公告，上面說了那是BJ一家新開的演藝館，正在招收戲曲學徒，管吃管住，還可以上臺演戲，但等我真的到了那裏，才知道那裏沒有京劇，只是學相聲的。】
林思雨看着屏幕愣住。
肖毅平靜地打着字，林思雨看着每一個字在她眼前彙成一句話，似乎能看出其中壓抑的無奈。
【師父解釋是說，那裏暫時沒有老師可以教京劇，原先教京劇的老師離開了。】
【那你找他退錢呀！！】林思雨忍不住打了兩個嘆號。
【我想退錢。但師父說合同已經簽了，邊角上的條款寫着，如果退錢，就要付他兩萬元賠償金。】
肖毅很平淡地發過來一句話。
分明只是毫不加修飾地簡單敘述，林思雨卻能感覺到一種濃濃的絕望。
【那為什麽不打官司，上法院告他……】
打到一半，林思雨自己也停下了。
她明白，像肖毅這樣的人，在社會中是最沒有地位的一類。
他原先拼命想學京劇，到了社館卻發現是學相聲的地方，這已經足夠讓他崩潰的了。
但如果要打官司，請律師，是更要花錢的。
肖毅沒有錢。
處在這個社會底層的人，連想要一份公平，都是不可能的。
林思雨心髒也不知怎麽，突突地跳着。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父母離家，她獨自去買菜，被那個小販騙了二十塊錢。
雖然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但她依然印象很深。
他們從來不是養尊處優的藝術生。
只是磕磕絆絆，拼命為了夢想而活下去的可憐孩子。
正因為此，梁柏道的存在才極為可貴，她不忍再打擾梁柏道，他已經是她的光。
林思雨依然靜靜地盯着屏幕，宿舍屋頂暖黃色的燈光投射在她臉上，給她清冷的面龐添加上了一絲溫柔，與一絲苦意。
但這時，肖毅那邊又發過來一行字：【但是我要謝謝你們，是你們讓我獲得了專業演出機會，更讓我獲得了在大學生戲劇節演出的機會。】
林思雨一怔，她仿佛能夠看到少年在屏幕那邊的笑臉，雖然被現實擊垮，但他的眼裏依舊有光芒。
她眼角的肌肉顫了顫。
她盯着屏幕半晌，苦笑着嘆了口氣。
她只給肖毅發了一行字：【我答應見你師父。】
***
林思雨把肖毅的事情跟霍鈞等人說了後，他們也自然十分震驚。
王鵬宇皺眉：“為什麽不能告那傻逼師父？”
“這對肖毅來說不是最優選擇。”霍鈞說，“他身為TJ人，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能在BJ紮穩腳跟，現在他來到了那個曲藝社，這雖然有悖他的初衷，但也算一個機會。”
霍鈞透徹地分析。
這時候，沈默正在陽臺抽煙。
漆黑的夜色照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被蒙上了一層朦胧的影子，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那我們就見見肖毅的師父吧？”王鵬宇建議。
“當然。”霍鈞點頭，“不管是為了肖毅還是戲劇節，我們都必須去見。”
他繼續推斷：
“肖毅的師父目前在一個小相聲館生活，身邊沒有什麽資源，我推斷，這次他很可能是要人脈來了。”
***
外出見肖毅那天，天色有些灰暗。
國藝的甬道上有一些學生正經過。
林思雨當先在宿舍樓下等着霍鈞他們。
雖然林思雨現在經濟拮據，但她依然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穿一件簡單的白色上衣，配一條修長纖塵不染的長褲，在深秋的天氣中看上去暖和又不失氣質。
梁柏道給她的錢，她只動了一千塊，想先撐過這段時間等将來賣出劇本或者打工賺錢後，就還給他。
經過男生宿舍的人，也都看見了林思雨。
都知道，這個國藝第一校花和沈默、霍鈞他們幾個人混得很好，衆人望過去，眼裏都是一陣羨慕。
随後，男生宿舍樓出現了三個人影。
當先一人戴灰色寬檐帽，雙手插在口袋裏，雖只穿了普通襯衣，但整個人看上去冷肅而難以接近；他左邊那人身穿米黃色外衣，圓臉微胖，頭發剪成圓寸；最右邊那人則穿了簡單的灰黑色服裝，一眼望過去，就他屬最為惹眼帥氣，不過走路的時候有些一瘸一拐的，就像身上帶着傷。
正是霍鈞，王鵬宇和沈默。
林思雨一怔，急忙上前：“沈學長，你怎麽也下來了……”
明明先前他受了那麽重的傷，看上去應該要好好修養才是。
沈默一下子笑了：“我怎麽不能下來？這種事當然得共同上陣。”
林思雨苦笑着看了他一眼，也沒阻止。
倒是沈默一邊走一邊看着她，把玩着手機的打火機：“我說啊，都是一個團隊的人了，你怎麽跟我還總是學長、學長地喊？”
林思雨疑惑地擡頭。
“你看，你跟霍鈞那麽熟，跟鵬宇也稱兄道弟的，單單跟我這麽生疏。”沈默說着，沖霍鈞和王鵬宇努努嘴。
“那你要我叫什麽？”
“我也是團隊的一員，還是團隊的組建者，你對我得勝過霍鈞他們。”說着，沈默點煙一只煙，沖林思雨輕笑了聲，“叫聲默哥。”
“你怎麽這麽不正經，”霍鈞當先皺了皺眉，“別把對其他人那一套對思雨使出來。”
彼時林思雨并沒有太細究霍鈞話的意思，而就在衆人都以為她不可能說時，林思雨開口：“默哥。”
少女輕笑着，眸子彎彎的，眉梢微挑，分不清是被逼無奈還是心甘情願，只不過這份清秀的模樣倒真成了深秋中一道靓麗的景色。
沈默愣了下。
剎那間，那口煙沒抽，視線也有些恍惚。
“可以走了嗎？”林思雨輕聲問，音調依然清清澈澈的，聽起來很舒服。
沈默一頓，才有些恍然。
他笑了聲，抽了口煙：“當然。”
四人并肩朝校門口走去，沈默撞了霍鈞一下：“看見沒，人家思雨和我最親。”
霍鈞笑着搖了搖頭。
***
校門口，林思雨等人見到了肖毅。
肖毅先前已經見過了霍鈞，這是他第一次見沈默和王鵬宇，于是霍鈞給他介紹：“這是沈默，這是王鵬宇。”
王鵬宇笑着跟肖毅打了個招呼。
倒是沈默看着肖毅，不動。
緊接着，他沖肖毅微擡着下巴笑了笑，露出虎牙：“你好啊。”
其實沈默看起來和肖毅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前者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仿佛對什麽事都不上心。肖毅則是不動如山、沉穩成熟，對任何事情都刻苦鑽研。兩個人一個像水，一個像樹。
只不過，因着今天來這裏是為了應自己師父的要求，肖毅的眼裏微微有些尴尬。
沈默卻看出了這份尴尬和抱歉。
他十分不見外地摟住了肖毅的肩膀：“走，咱一塊兒對付你師父去。”
沈默的用詞令肖毅愣了愣，不過後者也沒說什麽，跟着幾人朝公交車站走去。
***
路上，肖毅最終還是有點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要麻煩幾位了。”
“沒事，多大點事。”沈默傾斜了身體，半開玩笑，“但是你要好好演，知道嗎？這是我們思雨費盡心思、熬了幾個夜寫的劇本，我們幫你搞定師父，你好好給思雨呈現京劇。”
他一臉認真，仿佛在告誡。
肖毅馬上道：“我知道，我會好好唱的。”
林思雨趕緊說：“沒關系的，其實肖毅他唱得挺好的。”
霍鈞笑着對沈默哼了一聲：“自己一次都沒排練過，還要求人家好好演，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沈默挑了挑眉：“這個劇本只要我看一次，就能從頭到尾按照思雨的要求演下來，你信不信？”
霍鈞笑：“要不真是這樣，我可馬上把你開了。”
林思雨有點疑惑。
目前為止，她的這部戲所有演員都過了一遍場了。
但只有沈默，因為他一直有所謂“自己的事情”，一次都沒有去參加排練過。
那麽他究竟會演成什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