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

七月,禦花園裏的杏子熟了。

回宮後梅幺幺大睡三天,幾乎沒出過殿門,榻側一直有孟浔野陪伴,連卸妝更衣這些,也都被孟浔野一人獨攬。

九五至尊的帝王,除了上朝批奏折,一得空就跑去鳳瑤臺裏圍着她轉。

眼看夏至将至,鳳瑤臺裏的小太監們閑得連一滴汗都淌不出來。

這一日,前朝有要事求見孟浔野,鳳瑤臺清淨許多。

傍晚,魚鱗雲海被風拂散,杏子垂在枝頭搖擺如旗,庇天的晚霞灑下金光,透過每一葉杏花,整棵杏樹就像是受瓊汁眷顧澆灌而成的仙樹。

梅幺幺在樹下紮上一兜秋千,擺蕩時,會聞到濃馥的甜杏香。

大皇子雲符從假山亭那邊跑來,大驚失色。

“母後,那裏有個壞哥哥,他說要把我耳朵割掉。”

梅幺幺停下,風輕雲淡地笑了笑。

“這皇宮裏誰敢割你耳朵,怕是跟你開玩笑的,別害怕,去玩吧。”

雲符躊躇片刻,朝假山亭走。

梅幺幺又重新蕩起秋千,沒掌控好力度,在幾次飄飄欲仙的高空飛躍後,重重落地,摔一個狗啃泥。

“嘶——”

梅幺幺四肢被摔得麻麻的,像過電一般。

“皇嫂嫂,你沒事吧?”

上官瀾拉起梅幺幺,扶她坐回秋千上。

梅幺幺一邊喊着痛,一邊堅持與上官瀾保持距離,她拾起一片落在她裙擺上的杏花,眼神游然。

“陛下在哪呢?”

上官瀾向梅幺幺規規矩矩抱拳揖禮。

“陛下在政機臺,正封賞一位墨姓庶民為将軍,聽說他救駕有功,又受人舉薦。”

墨臣……是白卿。

梅幺幺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她吹開裙上越落越多的花瓣,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禦花園外走。

“皇嫂嫂留步!”

上官瀾一把扯住梅幺幺的紗袖,言辭誠懇。

“皇嫂嫂,從前多有得罪,三年前都怪我年輕氣盛,不懂規矩,更不知道什麽禮義廉恥,我是來向你負荊請罪的。”

梅幺幺收回袖子,只見上官瀾粗魯地從杏樹上折下一大根樹枝,枝上開着繁盛茂密的白色杏花,遞給梅幺幺。

“皇嫂嫂,您打我吧。”

上官瀾單膝跪地,熱忱地仰望梅幺幺。

遠處的鐘樓上,孟浔野正用千裏鏡窺視着一切,握着鏡身的手上布滿微微浮動的青筋。

一旁的柳二康,低聲下氣地安撫道:“陛下別生氣,指不定是鎮國大将軍在表達對皇後娘娘身為國母純粹的敬意,肯定不是有奸情。”

梅幺幺拿着杏枝,一臉懵,眼睛眨巴得都要冒出火星子來。

上官瀾站起來,利落得将武袍脫得只剩一具滿是傷疤的皮囊,他淡笑着敞開手,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皇嫂嫂,不必心疼,你出氣就行。”

孟浔野:“???”

獻花告白之後不成功,就開始對朕的老婆公然耍流氓是吧?

孟浔野一怒之下,将千裏鏡摔得粉碎,走到大銅鐘前,狠狠錘了一拳,原本白皙的骨節淤青又滲着血。

梅幺幺耷拉着手,揉搓着杏花骨朵。

“咦,剛剛卯時的鐘剛響過沒一會兒,怎麽又響了?”

上官瀾也感到疑惑。

梅幺幺撿起地上的衣服,退的遠遠的,十分避嫌的丢給上官瀾。

“時間不早,該吃午膳了,本宮原諒你,你以後別再來找本宮了,快把衣服穿上,別着了風寒。”

孟浔野揪起上官瀾,揍他一拳,上官瀾還沒看清來者是誰,二人便撕扯在一起,梅幺幺趕緊上去拉架,卻不知道被誰狠狠撞開。

三兩下,上官瀾就被按到在地。

果然,上官瀾平時打的名號再響,也敵不過身經百戰的孟浔野。

“哥哥,我錯了。”

是誰能把他打成這副殘樣,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只有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哥哥了。

上官瀾看清孟浔野的臉後,一邊解釋一邊認錯。

“哥,我确實觊觎嫂嫂的美色不假,但也從未做過什麽逾矩的事,我發誓!我這次就是來向嫂嫂負荊請罪的,你別誤會。”

孟浔野見上官瀾只剩下說話的力氣,才肯從他身上起來。

“念在朕跟你兄弟一場的份上,朕饒你一命,成天別總在宮裏瞎晃悠,趕緊滾。”

上官瀾爬起來,垂頭喪氣的瞟了梅幺幺一眼。

“是,微臣告退。”

剛走兩步,上官瀾又折返回來,一臉擔憂地說:“哥,都是我的錯,你可千萬別遷怒嫂子。”

彼時,梅幺幺已經被孟浔野抱着,走了很遠。

梅幺幺回頭看一眼正注視着二人的上官瀾,孟浔野突然停住腳步,冷冷道:“你再多看他一眼,朕就将你這雙眼睛挖了。”

梅幺幺趕緊佯裝是在看孟浔野,她伸出小手溫柔的拂了拂孟浔野的金冠,盯着他薄薄的唇,委屈地扇動睫毛。

“陛下,臣妾沒有,臣妾見您頭上落了片花瓣,臣妾剛剛是在看那片花瓣呢。”

“你最好是。”

孟浔野把梅幺幺送到禦膳房,打算回政機臺熬夜加班。

從門口瞧,禦膳房裏的廚子還在忙着颠勺炒菜,根本沒到開飯時間。

梅幺幺感到更加奇怪。

“難道鐘壞了?”

孟浔野正準備轉身離去,陡然被梅幺幺拽住衣角。

“陛下,禦膳房還沒開飯呢。”

孟浔野甩開梅幺幺。

“沒開飯,你就回鳳瑤臺等着,難不成還想讓朕抱你回去?”

“陛下,宮裏的鐘壞了,你剛剛有沒有聽到鐘提前響了一時辰?”

“沒有。”

梅幺幺低頭看到孟浔野手上恐怖的傷痕,心裏一緊,掏出柔軟的雪綢絲帕為他包紮。

“陛下,這是怎麽弄的?”

孟浔野皺眉,用力收回手,撇下梅幺幺一人。

“揍孟浔野揍的。”

梅幺幺撿起輾轉飄落在青色磚瓦上的雪綢絲帕,盯着上面的血跡出神,小聲猜測:“難不成那銅鐘是孟浔野用拳頭打壞的?”

孟浔野急躁的回頭,不屑道:“你覺得朕會如此愚蠢又魯莽嗎?”

梅幺幺愣愣的,打了個噴嚏。

孟浔野命令太監去擡轎辇。

“送皇後回宮。”

第二日,梅幺幺一早便起床梳洗了,夜裏失眠,早上天一亮,困意便蕩然無存。

孟浔野昨晚沒召幸梅幺幺,梅幺幺也總擔心孟浔野心裏對她與上官瀾二人之間的關系有芥蒂。

入夏了,太陽愈發毒辣,蟬蟲蠢蠢欲動。

梅幺幺蹲在魚池邊,一邊曬太陽,一邊喂魚,捏着魚食,一小粒一小粒的丢到水裏。

燥熱的陽光照在梅幺幺肩後那一截雪白的後頸,逐漸變成一股暖流游遍全身,蔓延到腳底。

她蹲得低,一旁又有幾盆芭蕉葉遮擋,能聽到兩三位灑掃的小太監在不遠處聊八卦。

“聽說沒,咱們皇上昨天龍顏大怒,把鐘樓裏的大銅鐘活生生錘出一個洞。”

“你怎麽知道?”

“我哥哥是在鐘樓裏擦鐘的,昨晚上他在寝號告訴我的。”

“咱們皇上脾氣不好,幸好咱們在鳳瑤臺當差,比別處的太監少受不少委屈。”

“那是,每回皇上見到咱們娘娘,那就跟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和顏悅色。”

“可皇上為何昨日如此生氣?”

“呦,你這地還沒掃好就打磨着揣度聖意,好大的膽子。”

“你少吓唬我,我看你就是不知道,瞎編的吧。”

“我豈會瞎編?我是這批年輕太監裏人脈最廣的,我還有個弟弟,在禦前掌扇的,他說皇上昨晚通宵批奏折,一口飯都沒吃,就喝了半盞涼茶,上朝的時候餓得險些暈倒。”

難道孟浔野是因為她才這樣的?

梅幺幺有些擔心孟浔野,心裏十分愧疚。

她跑回殿裏,翻出自己最愛的糕點——竹管糕,把它們裝進竹筐裏,匆匆朝萬歲殿跑去。

兩位小太監見到芭蕉叢後蹿過一束白影,不約而同地趕來查看,見地上只剩下半袋鼓鼓囊囊的魚食,和晃蕩不止的芭蕉葉。

萬歲殿裏,窗簾垂着,屋內沒有一絲光,也沒有點燈,一片死寂。

孟浔野靠在官帽椅上,唇白眼青,敷着草藥的手慵然扶着下颚,正在閉目養神。

梅幺幺:“參加陛下。”

聽到梅幺幺的聲音,孟浔野沒睜眼,只倦怠的輕咳兩下。

孟浔野下過一條不成文的命令,每逢梅幺幺來萬歲殿都不能通報。

因為梅幺幺嫌少主動來萬歲殿找他,可他總是期待,每次柳二康通傳時,他都期待是梅幺幺。

可惜,每次失望都會落空。

所以,他下令如果梅幺幺來找他,不用通報。

梅幺幺小心翼翼把竹筐擱在案桌上。

“陛下,聽宮裏的小太監說您批了一夜的折子,還一口飯都沒吃……”

孟浔野将筆一摔,質問:“是誰傳的?朕撕了他的嘴。”

梅幺幺趕緊扯開話題,她拿出一塊香香甜甜的竹管糕,遞到孟浔野面前。

“陛下,這叫竹管糕,是昨晚臣妾和小太監們一起蒸的,先砍下新鮮的竹筒,把白糯米塞進去,再用花露蒸熟,最後撒上蜜糖,很好吃的。”

孟浔野看了眼難看的包裝,問:“你做的?”

梅幺幺笑了笑,露出傲嬌的小虎牙。

“是的陛下,臣妾親手做的呦。”

孟浔野:“不敢吃。”

梅幺幺自告奮勇地拿起一塊竹管糕,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向孟浔野介紹。

“這是昨晚臣妾和小太監們一起蒸的,先砍下新鮮的竹筒,把白糯米塞進去,再用花露蒸熟,最後撒上蜜糖,很好吃的。”

“不吃。”

“你就吃一口嘛陛下。”

“不吃。”

孟浔野撇着臉,義正言辭地目視窗外。

一副我孟浔野死外面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吃你一點東西的堅定。

梅幺幺假裝生氣,撂下竹管糕,把頭也轉過身去。

孟浔野好奇的看她。

只見梅幺幺突然回頭,伸出爪子撓孟浔野的胳肢窩。

孟浔野本不想笑,可一看梅幺幺臉上吃得滿臉米粒,實在是忍不住。

梅幺幺趁孟浔野大笑時,趕緊塞了一塊竹糕進去,然後捂住他的嘴巴。

“快吃,不許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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