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地動山搖
地動山搖
暴雨傾盆,一連三日的雨水撒落人間,鳳瑤臺裏的那只鼠鯊幾乎都要漫出塘池,
梅幺幺身懷六甲,嬌弱懼寒,正臨窗熏着艾灸,讀一頁鄉野墨客的斷章書。
柳三三先是來報,梅袅袅上月生的兒子,取名叫墨元,今日在宮外開設滿月酒,因顧慮梅幺幺待産之期将至,故只送一箱問安禮進宮。
第二次來報,便是女官科考的榜單。
搶眼的狀元二字旁赫然用紅墨圈繪的名字:金雲雀。
梅幺幺向柳三三确認:“這金雲雀的家世如何?”
柳三三答複:“據奴才所知,金雲雀不是官閥世家的女兒,是庶民出生,一位花農家的長女。”
梅幺幺手帕攥得緊緊的,心裏一酸。
“苦盡甘來,想必皇城門口的榜下是一片歡聲笑語吧?”
柳三三卻短嘆一聲。
“皇後娘娘不知,有位書生,說與上榜只差一分,尋死覓活的喊着要跳樓呢。”
梅幺幺:“扶本宮去看看。”
以慈悲的國母之責操縱吃瓜的心,梅幺幺踢上鳳頭繡鞋,扛着微挺的肚子,撐傘朝宮門處走。
柳三三:“皇後娘娘,使不得,您馬上都要生了,不能去那種人聲嘈雜之地呀。”
梅幺幺:“本宮是這次科考的舉辦方最有力支持人,若是現在不去解決問題,以後這種情況怕是會越來越多。”
小太監們攔亦不敢攔,只得擡轎送她去,生怕她被風雨吹壞了頭。
梅幺幺撐着傘從轎裏出來,望向皇城牆上的女子。
落湯雞似的,碎發披了滿臉,看不清相貌,還在聲嘶力竭的吼着什麽。
皇城門外圍觀的衆人被太監遣散,騷動的場景瞬間安靜,只留下梅幺幺的轎辇。
“姑娘,下來吧。”
她不聽,反而是提着裙子坐下來,動作更危險。
梅幺幺勸她好半天,她似聽非聽,哭得更加劇烈。
總覺得她要縱身一躍,吓得梅幺幺心髒疼。
忽然,一陣腹痛。
梅幺幺羊水破了,傘飄飄揚揚的被吹翻,她倒在泥濘中,痛吟不斷。
小太監們趕緊圍上來,手忙腳亂的一片。
女書生也慌了,她緩緩從城牆上走下,走到梅幺幺面前。
好在她正巧考的是醫官,給梅幺幺點完穴位,又扶着她一路回宮,順利幫她産子。
梅幺幺生下一位小公主,起名叫孟雲櫻。
皇帝封賞那位尋死的女書生為三品女醫官,是太醫院最高品級的職位。
女醫官叫梁燕恩,從三公主出生起,她日日來鳳瑤臺探望,把梅幺幺身上的大病小病全都根治了。
還給她做了許多甜滋滋的藥膳,美容養顏,養得梅幺幺愈發美豔動人。
這三公主不喜歡苦惱,見人便笑,長得完全繼承父母二人的優點,白白嫩嫩,惹人憐愛。
不過梁燕恩說,小孩子幼時越是通靈性,長大了便越調皮搗蛋。
果然,三公主三歲時,便已經踐實了這條預言。
三公主每天都把大她三歲的大皇子打得鑽在被窩裏不敢出門,兇得像只小老虎,有小太監攔着也要一起挨打。
偏偏孟浔野就喜歡她這舞槍弄棒的個性,或許這性格是随了他。
梅幺幺的姐姐梅袅袅比她提前生了一個月,是個男娃,取名叫墨元。
這日,梅袅袅帶着墨元在宮外辦了生辰宴,趁着進京的車馬多,一家人便決定進宮看望帝後。
馬車進了皇城,梅幺幺便在一旁的石頭亭裏等着了。
梅幺幺掀開車簾,吓梅袅袅一跳。
“我一早知道姐姐要來找我玩,讓禦膳房煮了一鍋上好的青海螃蟹,已經熱了一回又一回了。”
墨臣沉默寡言,梅袅袅與她親昵片刻,便由小太監們引着走去膳廳。
蓑衣黃瓜,桑葉豆腐,蒜泡松花蛋。
油炸生蚝肉,竹筍鴨血湯,骨酥鲫魚,紅油兔丁,糖醋雪卷。
還有一疊香噴噴,紅幽幽的大閘蟹。
梅幺幺,梅袅袅,墨臣三人吃飽喝足後才意識到餐桌上少了個人。
梅袅袅:“怎麽不見陛下,可是前朝政務太過繁忙?”
梅幺幺用筷子繼續往梅袅袅碗裏夾着菜,溫和道:“陛下性子急,等不得人,剛剛已經吃過一頓,現在回萬歲殿裏歇息了,不用理他,這宮裏我也能當家。”
突然一個青衣小太監跑進來,見桌子上人滿當當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皇後娘娘,陛下讓小的問您吃飽了沒,還說……”
梅幺幺以為這小太監是人多怕生呢,于是鼓勵着他繼續往下說:“還說什麽?是不是問候本宮家姐的?”
梅幺幺又怕姐姐梅袅袅覺得皇帝沒有親自招待她見面,所以補充道:“陛下可賞識墨将軍了,還說過了春節就給他加官封爵呢,這風頭馬上就要蓋過上官将軍了。”
青衣小太監還是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梅幺幺拍了下桌子,嗔道:“哎呀,趕緊說!”
青衣小太監一咬牙,微眯着眼睛,弓着身子喊道:“陛下說讓您趕緊去萬歲殿找他,不然睡不着,奴才說了皇後娘娘在陪親客,他不聽,還提着劍要砍奴才的頭,皇後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梅幺幺的臉唰一下的紅了。
梅袅袅與墨臣相視一笑,感慨:“這萬人朝拜的皇上竟然還是個粘人精呢,妹妹可真有福氣。”
梅幺幺用手絹擦着嘴角,面露尬色:“這偌大的後宮,就只有我一人,但凡是他能納些妃嫔進來我也沒必要如此勞心勞神。”
梅袅袅笑得更大聲,連連拍桌:“妹妹,你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如此專一的帝王,你上哪找?”
衆人面面相觑,皆是抿唇忍笑。
墨臣搖着空蕩蕩的酒壺,笑道:“我說這菖蒲酒怎麽就剩這麽一點了,原來是讓陛下給造完了!”
“皇後娘娘,您快去看看吧,陛下要砍奴才的頭呢……”
青衣小太監又催促幾聲。
梅幺幺撂下筷子,慌張地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愧怍道:“你們慢慢吃,陛下定是喝大了,我先去瞧瞧陛下,你們有什麽事問屋裏的嬷嬷就好。”
膳廳裏只剩下幾名嬷嬷與小太監,桌上坐着墨臣與梅袅袅,後廂房的乳母抱着哭鬧的墨元來找梅袅袅。
“她都生了三胎了,模樣還是這樣嬌嫩,皇恩更是不朽反盛,當真是令人豔羨。”
墨臣握住梅袅袅的手,拿起撥浪鼓,逗墨元玩。
“我待夫人也從未有過三心二意,夫人還有哪裏不滿足的?”
梅袅袅:“将軍夫人和皇後娘娘,地位還是差遠了……”
墨臣:“夫人,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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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孟浔野忙于朝政,暈頭轉向,七日未入後宮,也沒向柳二康詢問梅幺幺的行蹤。
他再次踏足鳳瑤臺,宮裏卻空無一人。
“皇後呢?”
太監柳三三:“皇後娘娘出宮了。”
孟浔野:“怎麽不跟朕通報一聲?”
柳三三:“皇後娘娘說已經跟您禀告過了,而且她還有您親賜的出宮腰牌,奴才們也不好阻攔皇後娘娘。”
孟浔野:“去幾天了?”
柳三三:“五天了……”
孟浔野:“……”
宮外有什麽新鮮玩意,能一連五天不回宮?
孟浔野越想越揪心,莫名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出宮,第一個落腳點便是梅袅袅的家府。
孟浔野低頭看着梅幺幺遺落在地毯上的玉镯,沉聲道:“傳朕的指令,即刻搜查墨将軍府,今晚之前,把皇後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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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風雨交加。
孟浔野一人守着燭光搖曳的萬歲殿,心急如焚。
柳二康渾身淋得濕漉漉的,蹒跚跪在殿前。
“陛下,墨将軍府沒有找到皇後娘娘的蹤跡,陛下息怒啊!”
梅幺幺在宮外丢了,在宮裏丢了都已經足夠令孟浔野焦頭爛額,更何況是在宮外。
孟浔野:“把那梅氏與皇後寫的信拿出來給朕看。”
柳二康擦幹臉,擰幹袖子上的水,走進殿裏拿出信箱呈給孟浔野。
最新的那封還未拆開,裏面赫然寫着:
“孟浔野,我知道你在看,你現在一定很難受吧?我這個小庶妹做了這麽久的皇後,也該讓我做做了,可惜我不稀罕跟她搶男人,我只想搶你的江山!
自行退位,禪讓墨臣為王,否則,我就把她的屍首挫骨揚灰。”
讀完,孟浔野臉上前所未有的冷靜,他将信一揚。
“由她去。”
柳二康撿起信,吓得老牙一僵。
“陛陛陛陛下……這這這這……這可可可如何是好啊?皇後後後……娘娘她怎麽辦吶?”
孟浔野轉身走到簾後。
“別在朕眼前抖,滾出去。”
墨臣既然有心要反,那便是已經掌握了一定的兵力,這天下的軍權分成三份。
一份在孟浔野手裏,一份在上官瀾手裏,一份在墨臣手裏。
孟浔野的江山便是謀反謀出來的,午夜夢回時,他也會忌憚有人觊觎他的江山。
防不勝防,這一天還是來了。
當年,他以梅幺幺為要挾換了酉國一時太平,如今竟又被梅幺幺為要挾把江山拱手他人。
人到了混亂的頂點,就會出奇的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