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野嬌娘
山野嬌娘
梅幺幺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躺在一口山洞中,蛇嘶蟲鳴,不絕于耳,陰風陣陣,脊背發涼。
閉眼前,她只是喝了一盞梅袅袅遞給她的葡萄酒,難道她的姐姐也想害她?
她不敢相信,但不得不認命。
冬天,即使是出了太陽,走進樹林裏,仍然到處都感覺是灰蒙蒙的一片,梅幺幺的心亦是如此。
她就這樣混混沉沉的睡了醒,醒了又睡,最後被一名上山采藥的老婦人撿回了家。
“姑娘,你多大了?”
老婦人的鄉音十分蹩腳,身上的穿着打扮也似是極其偏遠的村落才有的。
梅幺幺裝傻:“不記得了……”
老婦人搖搖頭:“啧啧,可憐。”
梅幺幺被老婦人擡到黃牛車裏,一路經過幾個無冢的墳包,再經過兩條小河道,就看見一個刻着“綠蟒村”的石碑高高的聳立在一個大土坡上。
這綠蟒村為了在夏天散熱,窗子造的幾乎比門還要大,一到冷天就再用厚草席子擋在窗子和門上堵風,這個時辰,許多青衫婦人還在籬笆外薅草。
老婦人是個死過丈夫的寡婦,快四五十歲的樣子,和自己的跛腳兒子相依為命。
她那跛腳的兒子正是綠蟒村的村司長,撿了個漂亮女人,逢人便道今日出門撞了大喜神,是燒了高香的福報。
“女娃,嫁給我兒子吧,人老實能幹。”
寡婦一個勁兒地誇自己兒子。
梅幺幺當然不願意了,她想活命,但并不想在這裏多待,她一屆九五至尊的皇後娘娘,總也淪落不到嫁人村婦的地步吧?
不過,如果她當了村長夫人,那這整個綠蟒村就是自己的了。
可實在是狠不下這個心,和從未謀面的男子同床共枕而眠,自己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他還是個跛腳的村夫……
寡婦的大花被子上有一股露水的味道和泥土的醇香,梅幺幺倒是很喜歡聞,總把頭蒙的結結實實的躲在被子裏。
寡婦睡在梅幺幺的另一側,興致盎然地講着她年輕時候的故事……
梅幺幺仔細聽着,她滿腦子都是孟浔野。
在村裏,小動物的動靜會很明顯,但卻比沒有聲音的城鎮更加靜谧。
雖然當過外室,從她的話語間,梅幺幺能感覺到寡娘她扔是個淳樸至極的人。
講到最後,她仍是渴求梅幺幺能嫁給她的兒子,幾番打磨,幾番試探,梅幺幺睡意深沉,只能應付着一口答應了就倒頭睡下。
幾日後,就稀裏糊塗地和他的兒子成了婚。
期間,梅幺幺向誰打聽也打聽不到京城的消息,綠蟒村的每個人似乎都與世隔絕一般,連最基本的寒暄都難以進行。
寡婦的兒子叫李良辰,雖然跛腳,走路姿勢很怪,但跑跳都是沒有問題,是個說三句話要傻笑五次的憨傻大個兒,對自己的這個漂亮媳婦十分疼愛。
起初梅幺幺是非常排斥他的。
成婚那天晚上,梅幺幺遲遲不肯脫衣服睡覺,怕他逼迫自己與他行陰陽之禮。
可他一直老老實實地給梅幺幺捂着手腳,耐心地将它們逐個暖熱。
“我這屋裏,擋窗子的草席在前幾天被黃皮子劃了個洞,晚上風大,會透進來。咱娘親急性越來越差了,老是忘記給我補,不過你沒來之前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半夜你要是還怕冷,就把手腳伸進我胸口裏,我身上熱,經常捂出來汗,還要把被子掀開來散熱呢。”
梅幺幺的雙手像被火爐子包裹住烤着,心裏暖暖的,臉上止不住地微笑,對着他“嗯”了一聲。
李良辰把梅幺幺抱的緊緊的,梅幺幺這些天以來也是第一次體會到真情實意的溫存,他閉着眼不看她,只溫柔地說:“媳婦兒,你太瘦了,得把你再養肥點我才忍心對你下手呀。”
梅幺幺不說話,默默感受着他身上的火熱。
“咱們娘親做的飯不好吃,卻又喜歡做飯,我一個糙漢子吃豬糠都不成問題,但我的媳婦兒不能應付,你又沒在鄉下待過,我好怕你吃不慣。”
“改明兒我去隔壁朱大嫂那請教幾個好菜來,親手做給媳婦吃好不好?”李良辰像哄孩子一樣拍打梅幺幺的後背。
梅幺幺也已經開始接受李良辰寬厚的懷抱。
“小雞嘎嘎,愛吃黃瓜,黃瓜有水,愛吃雞腿,雞腿有毛,愛吃櫻桃,櫻桃有核,愛吃牛犢,牛犢撒歡兒,撒給天邊,天邊打雷,打給石錘,石錘告狀,告給和尚,和尚念經,念給先生,先生打呱,打給青蛙,青蛙浮水,浮給老鬼,老鬼推車,推給他爹,他爹掃地,掃給他姨,他姨撥燈,一撥……轟隆隆……”
李良辰慢慢悠悠地給梅幺幺唱着童謠,又生怕聲音大了吵住她,聲音極其的輕柔,關着燈,實在是聽不出是一糙漢所歌。
“這都是咱娘親從小給我唱到大的,我能倒背如流,我厲不厲害?”
“厲害歸厲害,唱來唱去,我也只會這一首。等明天我帶着鄉親們砍完柴下山回來,就去孩子堆裏面學一首新的回來,媳婦你看怎麽樣?”
李良辰自言自語一番,梅幺幺悶聲不吭,她想到自己從前也是這樣哄孟浔野睡覺。
孟浔野現在在幹什麽?
孟浔野為什麽不來找她?
難道她一輩子就要在這綠蟒村裏了嗎?
還有她的親姐姐,為什麽要把她置身荒野……
等了一日又一日,歲月流了一寸又一寸。
村裏終于等來了皇城的消息,是新帝登基,僅僅只有四個字,別的一無所有。
還是夜裏李良辰講給她的,這麽長時間,兩人聊天聊得越火熱,但肢體接觸卻少之又少。
而且梅幺幺并不覺得李良辰是個傻子,但他似乎并不會行房事,一直沒碰過她,甚至沒有半分不軌的念頭。
竹海潇潇,紅桃開,黃柳顫。
宮中春景繁盛,歌長舞歡。
逼脅孟浔野退位後,梅袅袅如願以償當上了皇後娘娘,墨臣登基後本想殺掉孟浔野的三個孩子,奈何二公主的眉眼與梅幺幺太過相似,她本就愧對梅幺幺,現在更加于心不忍。
于是将二公主收為養女,封為“福元帝姬”改名祈雪嗣。
而大皇子以及三公主被送出宮,跟随孟浔野去駐守邊疆,飲盡風霜。
皇後娘娘剛從川蜀回來,為驅四月春寒,小帝姬祈雪嗣留在皇後宮裏涮了三天三夜的火鍋,齁到唇角潰瘍才停歇。
祈雪嗣: “母後,你知道吸血鬼嗎?”
梅袅袅: “這世上哪有什麽吸血鬼,都是些窮酸書生編出來吓你們這些小孩的。”
宮女:“奴婢聽說巫洲有一種蠱蟲,被它咬上一口,就會染上嗜血的不治之症。”
梅袅袅:“別胡說,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麽鬼神啊。”
祈雪嗣:“母後,你膽子也太小了。”
梅袅袅: “是是是,小殿下的膽子最大。”
宮女:“奴婢看小殿下滿臉福相,像是天上的福星童女轉世,鬼怪都不敢近身呢。”
祈雪嗣:“那是,惡鬼見到本公主,都要繞道而行。”
祈雪嗣說完大話,用金筷子夾着一片兔肉送到嘴裏,不慎咬到一顆花椒。
彼時的小帝姬才七歲。
她奪門而出,哭嚎着遛進隔壁的金瓤臺。
裏面住着鄉瀕江南的柳美人,日日燒香念佛拜菩薩,廚臺上擺的都是清一色的瓜桃和青蔬。
生着一副觀音相的柳美人,耐心為祈雪嗣塗上西瓜霜。
“沒出息。”
祈雪嗣的小嘴撐得比玉镯還圓,眼角噙着兩點淚霜,乖乖望着柳美人。
“柳美人,你見過吸血鬼嗎?”
“哎呦,小殿下您別提這個,本宮害怕。”
祁雪嗣不忍再吓她,嘻嘻一笑:“那柳姐姐,今日你宮裏的小廚房做茶齋了沒?”
柳美人纏着柔軟的繡帕,抿去祈雪嗣臉上的淚花,嗔道:“都辣哭了還想着吃,茶齋太膩了,給你熬些清湯雞蛋羹喝喝還差不多。”
祈雪嗣十分抗拒,“我才不喝呢,那都是給咽不下飯的病娃娃喝的。”
柳美人耐心哄着她:“那小殿下還想吃什麽?只要是清淡的,我這小廚房裏都有。”
“我要吃茶齋!”
祈雪嗣話音剛落,皇後宮裏的嬷嬷們就來尋她了,老嬷嬷們一人拿着冰糖葫蘆,一人端着清清涼涼的酒釀圓子湯。
“小殿下,皇後娘娘喊您回去吃膳後點心,轎辇已經停好了,您快随奴婢們走吧。”
祁雪嗣揪着柳美人的裙角,搖頭。
嬷嬷使出一記殺手锏:“羨霄少爺陪大皇子練完劍,就回皇後娘娘宮裏請安了,上次小殿下不是說想他了嗎?”
聽到江羨霄的名字,祁雪嗣眉心一軟,掂起生風的裙擺,朝殿外小跑而去。
廊下花慵日暖,臨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卻吹不亂她眉間的歡喜和堅定。
回到鳳嫣臺,祁雪嗣避開一路請安的丫鬟和太監,熟練又笨拙地爬上皇後娘娘的梳妝臺。
“羨霄哥哥怎麽突然進宮了?我這蓬頭垢面的,可怎麽見他。”
皇後娘娘搖着小羅扇,攢起恨鐵不成鋼的瘦拳,解釋道:“皇上前幾日檢查大皇子的功課,騎射和馬術那叫一個慘不忍睹,所以皇上才把那臭小子安排到大皇子身邊作陪讀,一直到下次考測前都待在宮裏。”
“這是個好消息呀!”
祁雪嗣鼻尖貼着銅花鏡,喜上眉梢地用食指彈着睫毛,覆手間,不慎打翻一盒桃瓣腌萃的胭脂,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啪——”
皇後娘娘彎着慈意滿滿的月牙眼,撫着祁雪嗣的褙子,慰道:“小殿下別怕,胭脂碎了也無妨,桃花會再開,就算桃花不開,你的羨霄哥哥也還會來。”
一旁的嬷嬷笑道:“小殿下還着急塗什麽胭脂呀?羨霄少爺來一趟,那臉紅的,估計能省出大半盒的胭脂呢。”
祈雪嗣用袖子将臉遮住,跳下八仙凳,驚雞似的撥開珠簾欲往外逃,皇後攔住她,把她抱回梳妝臺。
“傻孩子,不逗你了,本宮親自給你點妝,等天涼快了,好叫你的羨霄哥哥帶你去馬場玩,好不好?”
祈雪嗣雙手環胸,微微努嘴,思考道:“嗯……我要畫和母後一樣的花钿。”
皇後娘娘爽快答應:“行。”
祈雪嗣長得乖巧,又不是十分嬌美,聽話懂事伶俐順從,梅袅袅一直把她當親女兒來對待。
沒了親生母親,她在後宮裏走街串巷長大,如同街溜子一般,到處騙吃騙喝,混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
還有傳言稱,她留在哪宮的時間長,哪宮的妃子就容易懷上子嗣,皇後娘娘的二皇子便是如此得來的,再加上她純善憨傻的性子,六宮內外,無不嬌縱于她。
“阿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