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主撞柱
公主撞柱
大汗淋漓的他,踏風而來,笑容何其明媚與逍遙,令四下垂首而立的兩排宮娥無不斜目窺竊。
江羨霄鳳目微合,低頭寵溺的看向朝他奔來的祈雪嗣,疊袖揖禮道:“小帝姬金安。”
祈雪嗣抱着酒釀圓子羹,笑意盈盈地迎上江羨霄,遞去瓷碗,又羞得跑開,腰上系的安神貓貓頭荷包掉落在地。
江羨霄拾起貓貓頭荷包,望着十分幼稚的花樣,不禁嗤的一笑:“小殿下,這不是襁褓嬰兒鬧夜時才戴的荷包嗎?”
高座上的皇後娘娘托着下巴,也跟着發笑。
“怪不得小殿下嘴邊每天挂着的,不是僵屍就是吸血鬼,不是吸血鬼就是這狐貍那妖怪的,還以為膽子有多大,原來晚上也要握着小嬰兒用的安神荷包才能睡着呀?”
祈雪嗣的小九九露出破綻,一向膽小又愛看聊齋話本的她,覺得丢臉丢到了長安街,她推開守門的宮娥,朝更遠的殿門外跑去。
江羨霄正欲去追,皇後娘娘卻勸:“別追了,你讓她難堪,一時半會兒肯定哄不回來,等晚膳讓小廚房煮好了椰子雞,你就待在這守株待兔,她自個兒就聞着香味來了。”
皇後娘娘特意加重“晚膳”和“椰子雞”這兩個詞。
殿外某一重的門後,扒拉着一雙小肥手,露着一對圓噔噔的仙水眸,和一頂崩出兩絲碎發的小兔髻。
江羨霄猶豫片刻,将湯水一飲而盡,嘶得一聲,像是被蜂蜜澆了腦顱,甜到發暈。
“怎麽放這麽多糖?”
蹲在旮旯裏洞察一切的祈雪嗣将袖口裏的糖豆往裏面藏得更深,她咬着手指,有些忐忑。
心道:“難道羨霄哥哥不喜歡甜的……”
皇後娘娘挖了江羨霄一眼,江羨霄才硬着頭皮,平複住排山倒海的胃,連連贊嘆:“好喝,好喝。”
祈雪嗣松下一口氣,靠着青花簾幔,滑坐在黑玉地板上。
自問:“如何不失顏面地解救貓貓頭荷包?”
自答:“偷!”
江羨霄朝皇後照以往般請了安,便回到偏殿午憩。
他的床頭邊放着一鼎獸爐,獸爐裏騰出卷卷青霧,青霧後漸漸冒出一個圓滾滾的腦瓜。
靠在門檻後守寝的小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瞅着偷偷潛入殿裏的小帝姬,十分配合地将自己打盹兒的呼嚕聲喊得更香。
祈雪嗣先翻找了一遍衣架上的袍子,然後一無所獲地灰溜溜回到床前。
正準備往江羨霄身上摸索,祈雪嗣将薄薄的被褥一掀——只見江羨霄光溜溜的躺在榻上,護腹而眠。
貓貓頭荷包就攥在他的手心裏,祈雪嗣卻被那八塊白花花的腹肌勾去了心魂。
祈雪嗣咽下口水,單手捂住雙眼,另一只手伸出小拇指去勾貓貓頭荷包的繩結。
江羨霄忽咳一聲,祈雪嗣吓得向後倒去。
“小賊,皇宮大內也敢行兇?”
江羨霄出于本能反應,警覺地握住祈雪嗣的手腕,行雲流水地一手從枕下抽出銀刃,一手将她拽進懷裏,壓倒在榻,欺身而上。
簾影,如驚波的潭水潺浮不止,窗後覓食歸來的喜鵲舔翅而歇,誤入金殿壁上倒挂的蜘蛛繞道而行。
兩人四目相對,江羨霄平日裏風輕雲淡的遠山眉,彼時聚成正色冷肅的雨後峰巒。
看着眼前這張青稚俊美的臉,祈雪嗣的心從嗓子裏蹦出來,從長安街一路跳到了太平川。
祈雪嗣因淪陷江羨霄的美貌忽視了離自己一寸咫尺的刀尖。
“羨霄哥哥你快松開,是我呀。”
若不是祈雪嗣的手腕被握得生疼,她還不甘服軟。
江羨霄清醒過來,将刀一扔,從衣架上抽來披風,往身上潦草一蓋,單膝跪在祈雪嗣身前,抱拳請罪。
“小殿下,恕在下失禮。”
祈雪嗣呆坐在床榻上,左顧右盼,小短腿不安地來回蕩着,夠不着地。
江羨霄看出她在尋找逃跑路線,于是徑自上前将她從榻上抱下,并指着門說:“小殿下,門在那。”
祈雪嗣憋着氣,強裝鎮定,大搖大擺地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
江羨霄:“公主還有什麽吩咐?”
祈雪嗣理直氣不壯地從江羨霄指畔上取下她的貓貓頭荷包,然後突然加速,沖向門口。
江羨霄:“公主小心!”
祈雪嗣腳跟一軟,偏離了航道,一頭撞到了大石柱上。
暈厥前夕,江羨霄風馳電掣地接住她,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快去太醫院請禦醫。”
小厮:“是!”
二人相差五歲,心智已截然不同。
十一歲,當年孟浔野上戰場也是這個年紀。
皇後盛寵不斷,甚至霸占專寵榜,她身子不好,又喜歡熱鬧,耐不住冷清,早年皇帝初登大寶時,皇後娘娘常因想念家鄉而吃不下東西,所以皇帝便邀皇後的母家來宮中陪伴皇後。
江羨霄是皇後娘娘的表弟,從懂事起就奉皇恩入宮學習騎射與文書,出入宮廷如游走市井一般尋常。
皇上也喜歡江羨霄伶俐警敏的性子,準他在國子監旁聽,大皇子同窗讀書。
小帝姬經常待在皇後娘娘宮裏,所以日日與江羨霄會面,一來二去,自小癡迷武槍弄棒的江公子被小帝姬強拉去玩家家酒,成了一起共賞風花雪月的青梅竹馬。
如今已一年未見,再次邂逅,不免有些生疏。
他已經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郎,而小帝姬還似從前那般,是個傻兮兮的小蘿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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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蟒村裏滾滾蟬鳴環繞,裹着夏日的熱浪席卷而來,到了三伏天,梅幺幺本就胃口不佳,再加上思念孟浔野,如今更吃不下飯。
李良辰在籬笆牆下鑿了個小荷塘,将亭臺改成了水榭,打開窗棂就能聞到涼涼的浮香。
梅幺幺趴在窗臺上,紅暈的臉蛋枕着散發出腐草香味的宣紙,手裏的筆畫畫停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孟浔野的思念。
寡婦端着一盤西瓜,放在木桌上。
“幺幺啊,別寫了,寄不出去的,這綠蟒山三年前就被泥石流封死了,官府一直沒來修過。”
梅幺幺一副苦瓜臉,心煩意亂地在紙上畫起圓圈。
戰場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又有倭寇偷襲,皇家禁軍腹背受敵。
瓢潑的暴雨,淹埋不住兵戈相見的聲音,孟浔野倒在血泊中,身上插滿了長箭,無論暴雨怎樣沖刷,都洗不去他眸子裏的猩紅。
“孟浔野!”
梅幺幺從噩夢中驚醒,身旁的糙漢吹滅隔夜的小火爐,屋裏暖烘烘的,她聞着床頭邊茉莉花吐露的清香,心裏才多出幾分慰籍。
李良辰問:“幺幺,你怎麽有黑眼圈了?”
梅幺幺揉揉眼睛,任由李良辰給她穿上寡婦新裁制的秋裳。
“這幾日總是夢魇連連……”
記得梅幺幺剛入宮的時候也是經常夢魇,但在孟浔野的呵護下逐漸好轉了,如今又犯起當年的毛病。
李良辰手腳不利索地為梅幺幺系好束胸,“最近村裏總是死人,還有人被野獸吸幹鮮血而死,陰氣太重,你晚上害怕就叫醒我,別怕吵着我,我陪着你。”
碎玉散珠似的秋雨,落在殘敗的荷盤上,像是天妃摔了珠串,時入深秋,風急天高,連神仙的脾氣都不大沉靜了。
聽說山裏不太平,梅幺幺已經好幾日都沒有踏出過大門,沒事就陪寡婦窩在軟榻上刺繡。
天下亂臣賊子四起,又鬧獸災,到處人心惶惶。
遠在深宮裏的梅袅袅憂心戰事成疾,身子骨越發羸弱,一趟秋雨過去,大大小小的病生了好幾場,一直無法伺候聖駕。
皇帝墨臣以為戰事勝券在握,決定舉辦一場選秀沖沖喜,于是大開國庫,廣收秀女。
太監大總管為太後送來皇帝的邀帖,帖中請太後與福元帝姬三日後去儲秀宮陪選秀女。
選秀從早上卯時便要起床更衣打扮,祁雪嗣賴床慣了,當日沒起得來床。
醒來時,已日上三竿,是個罕見的豔陽天。
祁雪嗣穿戴完,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讓太監們擡着自己去了儲秀宮。
路過勤政殿外,看到石獸前跪着一名骨瘦如柴的小士兵,祁雪嗣忙問他:“小哥,你跪在這幹什麽?”
小士兵急急慌慌地說:“回禀小殿下,咱們大軍已然将要擊潰敵人,可天降大雨,北邊氣候又嚴寒無比,糧草被雨水澆黴了一半,又拿去烤火用了一半,眼下已經快絕糧了。”
祁雪嗣用袖子遮擋刺眼的太陽,有些犯愁。
“皇上此時正在選秀,怕是一時半會兒來不了勤政殿,我去幫你通傳。”
小士兵有氣無力地辭謝祁雪嗣,繼續跪在勤政殿外等待。
儲秀宮,臺下群芳争奇鬥豔,無形的香霧缭繞,疑是瑤池的仙女歡聚一堂。
皇帝臉上的笑意維持了兩個時辰都未曾消減,亂花漸欲迷人眼,墨臣頂不住朝他紛至沓來的美色盛宴。
皇後娘娘拖着病體,氣息奄奄地靠在塌上,但身為一國之母的貴氣猶在,再得意的中選秀女也不敢直視皇後娘娘的鳳顏。
太後在垂簾後,悠哉地品着茶,時不時擡頭瞧上一眼,縱然是皇帝中意,只要是她搖了頭,皇帝也不敢定奪。
墨臣本就是孤兒,而太後是梅袅袅的母親,也是梅幺幺的嫡母,一朝成了太後,自然是作威作福。
祁雪嗣闖入儲秀宮,小帝姬着一身印着粉桃的白雪素裳,匆匆穿梭過擁擠又整齊的人流,走在精心打扮的秀女中,何其的耀眼出衆,更是驚豔了皇帝。
祈雪嗣已然如此美貌,那更嬌豔的三公主更是何等的驚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