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琴生

(1)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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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動。

臨死前的車碾過的痛楚還停留在記憶裏,可是現在明明已經沒有那種痛苦了,為什麽還是動不了?林瑟急忙尋找自己的手腳,可是,他不但沒有了手腳,他整個身體都沒有了,這不科學!

順順當當過了24年的悠閑日子,他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雖然算不上什麽好人,可也沒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身上毛病一堆可不至于讓人戳脊梁骨。怎麽就無端被車碾了一通呢。壓了就壓吧,死過也算了,竟然還能活過來。跟着愛看耽美小說的腐女妹妹呆久了,林瑟無比熟悉一個叫重生的詞。

于是他重生了是吧?

手呢?腳呢?

林瑟掙紮着,他的意識到處亂撞,還真就打開了視線。雖然弄不懂自己眼睛都沒有了怎麽還能看見東西,林瑟也顧不上了。首先打量自己的身體。這一看林瑟要哭了,好端端的他怎麽就變成了一把琴?林瑟小時候父親開的是琴行,他耳濡目染也認識了不少古琴,如今他附身的正是一把焦尾琴。

傳說蔡邕曾在觀山一農家竈堂裏搶出一段尚未燒完的青桐木,他依據青桐木的長短、形狀,制成一張七弦琴,音色奇絕,因琴尾尚留有焦痕,故取琴名為“焦尾”。材質是樸實無華卻透着厚重的桐木,似乎還染上了某種不知名的香味,令人一陣舒爽。曲折的線條象流動的音樂,燦亮的七根細長白色琴弦在太陽下反射着細碎華麗的光芒,蘊含着蒼勁的力道。林瑟驚異焦尾琴竟然會在異世出現,難道這裏與地球的歷史有着相似的軌跡?只是那時候焦尾琴是難得的名琴,他這一把是獨一無二嗎?

這些問題并沒有壓過林瑟心中壓抑的感覺,不僅僅是因為他被困在焦尾琴裏,更是因為這把焦尾琴本身就散發着沉重的氣勢,壓得他心頭難受。

當林瑟掙紮的時候,琴弦發出低鳴。身邊是一股土腥味,想到這裏林瑟不樂意了,想想古裝劇裏,哪個琴師不是将自己的琴視作知己,彈琴前還要焚香沐浴呢,他的待遇怎麽那麽低啊!

意識更加清晰,聽到幾個小孩子在争吵。林瑟正眼一看,是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小孩子欺負一個瘦弱的小娃子呢。

“顧擒年是笨蛋,哈哈,揍死他丫的!”

“天天跟阿花在一起,花花都不跟我們玩了,都是這小子的錯。”

“笨蛋笨蛋,十歲才弄出一把破琴,活該你媽瘋了。”

那幫孩子面目兇殘,眼神兇悍暴戾,哪有十來歲孩子天真活潑的特質。被圍在四人中間的孩子大概就是顧擒年,看上去六七歲,長長的頭發猶如枯草,泛着暗黃,不少發絲糾結成團。他的臉格外小,林瑟想要是他沒死,不對,沒穿進這架琴裏,他一巴掌能把那小臉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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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身體發育也不好,從青色的舊長衫領口裏露出突兀的鎖骨,正如那孩子細長的脖子,有種搖搖欲墜的危機感。真是,一伸手就能捏碎了吧。林瑟因為常年跟玩音樂的朋友混,更習慣去觀察別人的手指。顧擒年的瘦臉未免讓人産生尖酸刻薄的印象,雖然有着美麗的輪廓,卻并不讨喜。而他的手指纖長有力,一看就是精心保養過,他本身蒼白瘦弱,手指更透出玉潤的色澤,指甲剪得圓潤齊整,非常好看的一雙手。

林瑟沒法動彈,只能同情地看着挨打的孩子,只是林瑟竟然能感受到顧擒年的目光正偷偷注視着古琴的方向,飽含着欣慰與僥幸。林瑟不由得欣賞起這孩子。當然,他也只能做這個,身為一把生理構造上無手無腳的桐木琴,同情是他最大的能力。

好在也不是個傻孩子,始終護着自己的要害,尤其是一雙手,顧擒年總是能巧妙地藏起來不讓那四個孩子傷到,又不引起他們的注意。

林瑟看顧擒年被打的雖然很慘,嘴角破裂出血,臉頰紅腫,在他瘦小的臉上格外地礙眼,身上的衣服也被那些壞孩子撕得亂七八糟,露胳膊露腿,皮膚上到處是青腫。眼睛裏的光芒卻一點不弱,他明知自己沒有辦法反抗暴力,在聽到對方侮辱他母親的時候,還是拼盡了全力反撲,拼命的樣子猶如兇猛的小獸。顧擒年又嘶又咬,任由其他人拳打腳踢始終掐着那個說他母親是瘋子的男孩不放,他細弱的胳膊竟然爆發出強大的力氣将那孩子死死鎖住。

“放開他,你這個小瘋子放開!”幾個孩子見自己的同伴脖子被咬出血來,吓呆了,趕緊上去拉開兩人,竟然頗費力氣才把顧擒年扒下來。

那孩子打人下手忒狠,到自己身上疼了卻哭爹喊娘的,幾個同伴見他如此只能恨恨抛下顧擒年跑了。

顧擒年雙眼燃燒着怒火瞪着幾個人遠去的背影,小小的拳頭攥的很緊,手指骨節都因用力過度更加分明。那幾個孩子朝着東方而去,夕陽在他們後腦勺照着鍍上金光,幾個人活蹦亂跳更顯得被遺落在身後的顧擒年形單影只。

林瑟注意到遠處是一個極大的城市,林瑟心中暗罵一聲,他就知道不會在現代,那些清一色的白色建築,或是哥特式的繁複花哨,或是希臘式的典雅細致,或是低矮的鄉村瓦房,唯獨沒有他熟悉的鋼筋水泥。

顧擒年癡癡悵惘了一番,立刻想起來被摔在地上的琴。

林瑟看到小孩子臉上淚中帶笑,一個人自言自語着:“幸好,幸好你沒事。小吃你要是被他們弄壞了我跟他們拼命。”那只漂亮的手溫柔地撫過琴弦,林瑟竟然荒唐的覺得這舉動有着情人般的溫柔缱绻——他一定是附身在琴上把自己搞得神志不清了。

還有,這小破孩喊他什麽?小吃,次奧,林瑟如果還有眼睛,必然要狠狠瞪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一眼,敢不敢再俗氣點,吃吃吃沒有吃活不下去了是吧?林瑟心中吐槽着,奈何也只是默默吐槽。人小孩子,拿這琴當寶呢,名字俗氣了點,孩子窮了點,愛惜東西的心實實在在的,好過去富貴人家當擺設。

林瑟被拘在焦尾琴裏本就有些煩躁,失去了一貫的自由,明明有意識,卻不能說話不能活動,真是比坐牢還難受。既然他注定無法選擇,後半生要壓縮在這琴身裏,總歸碰上個好主人。要是淪落街頭或者躺在深山老林什麽古墓裏,又或者跟着那幾個不像樣的熊孩子,可真真要氣瘋他。

“得趕緊回家,不然我們就危險了。小吃,如果你現在就能化形就好了。”顧擒年自顧自地說着,他似乎把琴當成朋友,不似被那幾個孩子打的時候咬緊牙關沉默寡言,反而不斷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應該只是,孤單了吧。

林瑟啞口無言,默默望天。好吧他本來就是不能動的身份,他很想跑很想跳很想大吼一聲就算窩不會說話也不要叫我那麽白癡的名字啊!小弟弟我已經是奔三的怪蜀黍了那麽小清新的名字以後留給你兒子吧。林瑟在想他應不應該慶幸這孩子不光臉好看連聲音都分外清脆入耳,讓他的琴生不難麽難熬?

就在林瑟觀察路邊日暮光景的時候,他忽然感到渾身一股刺骨的陰冷,仿佛有冰水蔓延上琴弦和桐木,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他的意識。林瑟一直覺得自己不過是寄居在琴裏的幽靈,直到這股力量将他纏縛,虛無缥缈的一點魂魄竟然也能感受到頭疼腳疼肚子疼各種痛苦,林瑟覺得世界更加玄幻了。

最要命是就是好像脖子被人掐了鼻子被人堵了就連眼睛都被蒙上了布密不透風的感覺,全身猶如陷在南極冰山底下,又冷又痛。誰,誰來解救他?意識掙紮着,感覺琴弦都在害怕地顫動,林瑟有種因無知産生的絕望。

總不能又死一回吧,關鍵是上次怎麽死的他還有個說法,這次真是走夜路撞墳墓裏——見鬼了。

就在林瑟掙紮并且覺得必死無疑的時候,他感受到了細微的溫度撫上了冰涼琴弦,這抹輕微的溫暖讓林瑟的意識突破了冰山表面,終于能暢快呼吸。顧擒年正一心一意撥弄着琴弦,目光專注,似傾盡全力。雖然那股力量還在身上徘徊不去,好歹,林瑟覺得他安全了。

莫名信任這孩子,雖然林瑟不懂得敵人是誰。

“小吃,你為我而生,今日若不能護你周全,我必定以一命相陪!”顧擒年用少年特有的嗓音幹淨有力地說着決絕誓言。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砸下,林瑟只覺得茫然而不可思議。他是知道琴對這孩子很重要,卻沒想到顧擒年竟然有為琴而死的勇氣。林瑟二十來年不算柔軟的心,似乎在這一句話下不堪一擊。

他奶奶的,管敵人是誰,他林瑟一個大老爺們還能怕這鬼?笑話,他要怕了今生他給顧擒年當弟弟!

因為這股莽撞的勇氣,林瑟徹底掙脫了那纏繞在琴身想要将他吃幹抹淨的氣息。身上好像把毒瘤挖掉了一般舒服惬意。意識重新變得清明,能夠更醒目地看清楚一切,包括在昏暗城門口進出的人影。

顧擒年似乎非常吃驚,更多的是驚喜,他眼裏分明閃爍着淚花。

林瑟來不及分析小破孩的表情,就感應到身上傳來排山倒海的陣痛,從頭到尾将他的意識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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