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燒烤店離學校挺近的,沒打車,項繁騎自行車帶着時隅過去的。

到了之後時隅才知道項繁提前給燒烤店老板發過消息,他們剛坐下老板就把吃的端了上來,分量多到又是吓時隅一跳的程度。

“你要想吃什麽可以再讓老板烤。”項繁說。

“先這些吧。”時隅已經迫不及待拿起一串烤五花肉吃了起來。

“嗯。”項繁單手打開一罐可樂,遞過去放到時隅手邊。

接下來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埋頭一通狼吞虎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時隅才擡起頭滿足地嘆了口氣。

“還要再加什麽嗎?”項繁問。

“不用,沒什麽特別想吃的,”時隅說,“我也差不多飽了。”

“吃這麽多要再不飽就該去醫院檢查一下胃了。”項繁說。

時隅笑了聲,突然問他:“哎,你上次發燒吃那麽多烤肉,最後到底吐了沒?”

項繁擡頭盯着他看了看:“讓你失望了,真沒吐。”

時隅還真有些失望,撇了撇嘴,站起來說:“我去付錢。”

“給過錢了,”項繁說,“不先給錢老板傻啊提前給烤這一大桌子。”

時隅看了眼已經吃的差不多的空盤子,心說也是,于是又重新坐下,拿了串烤雞翅慢慢啃着,随口說了句:“那我微信轉你。”

“吃烤肉你請,沒說吃燒烤你也請啊,”項繁說,“想請客留下次吧。”

時隅掀起眼皮看了看項繁,沒多說什麽,點了點頭:“好吧。”

出了燒烤店,坐到項繁自行車後座上沒幾分鐘,時隅突然感覺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撐的,胃那塊兒連着整個腹部都絞着疼。

“我還是下來走吧。”時隅說。

“嗯?”項繁扭頭看了眼時隅,發現他腦門上出了一層薄汗,臉色也白的不正常。

“可能是吃撐了,”時隅眉頭緊皺着,“胃……有點難受。”

“你就光撐的慌嗎,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狀?”項繁問。

時隅吃了多少他是知道的,也就正常飯量,而且從上次吃烤肉來看,今天這些量對他來說不算多。

再說了,一個人得吃多少才能撐到額頭冒汗、臉色蒼白的程度。

又不是傻子,真吃撐了還不會停啊。

時隅可能是吃多了,但他這個反應絕對不是因為吃多了撐的才有的反應。

時隅從自行車後座上下來,聽了項繁的話認真感受了下,除了胃撐得難受,他感覺腰上被打的地方好像更疼了。

形容不出是怎麽個疼法,反正就是肋骨以下都跟着疼,不知道是觸發了什麽神奇的連鎖反應。

學校後門這條巷子沒什麽人,時隅拎起衣服下擺看了看,發現被打的位置周圍出現了一圈青紫淤痕,腫的程度和早上比倒是沒什麽變化。

“你這……”項繁看清他腰上的傷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時隅半個肚子都是青紫色的,被青紫淤痕包圍起來的中間部位又紅又腫,一看就不是拳頭能打出來的效果。

齊鵬那些人打架的時候經常會在手裏藏東西,挺惡心人的。

早讀課從廁所回來時隅就一直趴在課桌上沒什麽精神,項繁猜他肯定是動手了,而且以時隅的性格,估計還是他先動的手。

“就你這抗打能力,”項繁說,“以後還是盡量躲着點吧。”

“可能是水土不服,”時隅把衣服放下去,“抗打能力下降了。”

抗打能力和水土不服有什麽關系?項繁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都快疼死了還不忘嘴硬。

“而且一般都是我打別人,我沒挨過幾次打……”時隅剛說完就感覺有什麽東西猛地沖到了喉嚨口,臉立馬漲得通紅。

項繁馬上反應過來:“前面拐過去右手邊有個垃圾桶。”

剛說完時隅就沖了過去。

垃圾桶離他們也就幾步路的距離,項繁沒跟過去,騎着自行車去路邊的小店裏買了瓶礦泉水。

回來的時候看到時隅靠牆站着,眼睛低垂着,臉上沒什麽表情,臉色還是很慘白,整個人看起來挺虛弱的。

“感覺好點了沒?”項繁把水遞給他。

時隅接過漱了下口,有氣無力地“嗯”了聲。

“走回去還是我騎車帶你回去?”項繁問。

“走回去吧。”時隅說。

項繁點了點頭,用腳在地上慢慢劃着自行車跟在時隅旁邊,兩個人沉默着往學校走去。

一路上時隅都低垂着眼睫,一副蔫了吧唧沒精打采的樣子,他感覺自己今天把之前十七年沒丢過的臉都給丢了個幹淨徹底,唯一慶幸的是項繁沒看見他吐的稀裏嘩啦的樣子。

不過跟親眼看見也沒區別了。

一想到在燒烤店剛追問過項繁有沒有吐,結果轉眼自己就吐了,時隅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個三年五載再出來。

在車棚鎖好自行車,項繁看着時隅問了句:“要去校醫室讓醫生看看你腰上的傷嗎?”

“不用吧,”時隅隔着衣服摁了摁腰上的傷,吐過之後感覺整個人輕松多了,胃也沒那麽難受了,“可能就是吃多了撐到傷口了,吐過之後……感覺沒那麽疼了。”

“你這屬于暴飲暴食吧。”項繁說。

“這就是我的正常飯量。”時隅嘆了口氣,想給自己找回點兒面子,解釋了句,“早上挨的那一拳可能傷到腰上的什麽器官了吧,要不我也不會吐……”

項繁配合地點了點頭:“所以下次還是躲着點吧。”

時隅煩躁地皺了皺眉,他發覺自己最近的受傷頻率有點過于高了,上周胳膊被劃了一道,昨天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今天腰上又被人打了一拳。

老媽送他回來是讓他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來了吧。

走出車棚,時隅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曹文卓看到時隅的時候很明顯地怔楞了下,回過神後慌張地低下頭快步往前走去,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

項繁側過頭看了眼時隅:“你對他做了什麽,他怎麽這麽怕你?見了你跟見了鬼似的。”

“我能對他做什麽,”時隅嘆了口氣,“早讀課他和齊鵬那些人一起躲廁所裏抽煙,可能是怕我告訴老楊吧。”

“老楊知道後估計會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想把他從泥潭裏拉出來。”項繁說。

“周渺不是說他是什麽班委嗎,那他成績應該挺好的吧,怎麽會和齊鵬那些人混在一塊兒?”時隅納悶道。

“學習委員,成績何止是挺好的,從來沒掉出過年級……”項繁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這麽說吧,他和楊續屬于三中唯二兩個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學的人。”

三中是一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高中,一個普通高中的年級前三可能還不如重點高中的年級前一百厲害,所以如果直接說曹文卓從來沒掉出過年級前三,時隅大概也體會不到曹文卓的成績到底有多好。

當然,除了楊續和曹文卓之外,三中的年級前三确實還不如重點高中的年級前一百牛逼。

“這麽牛?”時隅挺震驚的,其中有一半震驚是給楊續的,他知道楊續是個學霸,但沒想到能這麽……學霸。

“嗯,”項繁說,“要不齊鵬能挑中他,平平無奇的人在三中一抓一大把,欺負這些人對他來說多沒意思。”

那楊續豈不是也……

時隅想起來之前周渺說過,齊鵬這個人喜歡專門招惹各種霸,欲言又止提過一句楊續,所以楊續以前也被齊鵬針對過,至于為什麽現在齊鵬不敢招惹楊續,時隅猜可能和項繁有關。

時隅轉過頭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項繁,突然有點兒好奇他到底幹了什麽才讓齊鵬這麽怕他。

今天晚自習放學後時隅沒叫車,項繁騎車剛好經過他住的地方,于是順帶把他捎了回去,省得他等車了。

周渺這個不知道左還是右的護法就這麽理所當然地被抛棄了,誰讓他不順路呢。

離小洋樓還有一段距離,時隅就看到裏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時言禮是還沒搬過來還是還沒下班……

也可能是已經睡了。

時隅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小。

站在門口掏出鑰匙,時隅打開燈站在客廳裏掃視一圈,發現屋裏的一切都和他早上走的時候一樣。

時言禮說下周搬過來,并沒有說下周一搬過來,下周日也算下周。

時隅緊繃的神經倏忽放松下來,過去反鎖上門,然後關了燈,用手機屏幕的光照着上了樓。

在房間陽臺上站着吹了會兒風,時隅拿上換洗衣服進了浴室洗漱。

脫掉上衣站在鏡子前檢查了下,發現昨天打球被撞的那半邊肩膀紫了一片,腰上的紅腫倒是消下去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的時候塗了項繁給的消炎藥,起作用了。

時隅嘆了口氣,最近水逆的他都想找座寺廟進去燒炷香拜拜了。

洗澡的過程中難免會碰到肩膀上和腰上的傷,每碰一下都疼得時隅龇牙咧嘴半天,這個澡洗得史無前例的暴躁。

氣得他沐浴露都沒抹随便沖沖就出來了。

頭發上沒擦幹的水順着發梢不停地滴到肩膀上,時隅懶得管,直接把自己摔進床上,閉上眼疲憊地嘆了口氣。

感覺開學這兩個周過得比之前一學期都累。

在床上躺了半天,時隅突然想到什麽,伸手一把撈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然後打開前置攝像頭,對着青紫交錯的肩膀拍了一張照片。

随後打開微信,點擊相冊,選中剛剛拍的照片,剛要點擊“發送”的時候突然頓住了。

删掉,改成打字。

項繁剛洗完澡出來,就聽見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來打開看了眼。

SY:明天早上來接我。

項繁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拉開椅子坐下,邊打字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我是項繁:我什麽時候成你的司機了?

時隅看到項繁發的這條回複後笑了聲,在床上躺平,嘚瑟地哼哼着:“就等着你這句話呢。”

邊說邊把剛拍的那張照片發了過去。

SY:這是我昨天替你打球受的傷,你難道不用負責嗎?

我是項繁:……

我是項繁:明天見!

時隅陰謀得逞,笑得很愉快,打字給他回了句:“明天見。”

剛給項繁發過去,手機屏幕就切換成有電話打進來的頁面,時隅看見來電顯示時愣了下,是老媽打來的。

這個時間在國外已經是淩晨了,老媽工作到這麽晚還沒睡?

開學那天老媽剛給他打過電話,這才過了一個周,時隅實在想不出老媽間隔這麽短給他打電話能有什麽事。

擱以前這種頻率的通話可能一年都不會出現一次。

難道是工作到這個時間點突然想起來國內正好是高中生晚自習放學的時間,所以才想起來給他打個電話?

時隅在電話自動挂斷前點了接通:“喂,媽。”

“時隅,”老媽在電話那邊問,“放學了吧?”

時隅在心裏嘆了口氣,可能到他畢業老媽都記不住他晚自習到底幾點放學。

“澡都洗過了。”時隅說。

“是麽。”老媽簡單應了一聲,習慣性在說正事之前停頓一下。

時隅敏銳地察覺出來,下意識深吸了口氣,等着老媽開口。

“聽說你今天被罰當着全校念檢讨了?”老媽問,“因為什麽啊?”

你都知道我被罰念檢讨了,還能不知道因為什麽。

“打架。”時隅說,雖然這個架打得挺莫名其妙的。

對于遠在國外的老媽卻能及時知道他被罰念檢讨的事,時隅沒表現的太驚訝,老媽當初能把他轉學到這個學校,肯定是在這個學校有認識的人。

聽了他的回答後老媽也沒表現出任何驚訝,他以前因為打架還被請過家長,所以就算老媽真的不知道他這次被罰念檢讨的原因,聽到後也不會有多驚訝。

習慣成自然。

“跟什麽人打架?有沒有受傷?”老媽問。

“就是和同桌起了點沖突。”時隅坐在床上,垂着眼睛沒什麽表情地盯着木地板上的紋路出神。

“那就好。”老媽語氣很輕地說了句,接着又是停頓,時隅安靜等着老媽繼續責問或者表達對他的失望,結果就聽老媽說了句,“聽到你和別人打架的時候我都擔心死了。”

時隅愣了下,有些不敢相信這居然是老媽說出來的話,記憶中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因為別的小朋友搶了他的餐後水果和人打起來,老媽匆忙從公司趕來幼兒園,見到他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時隅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沒拿手機的那只手在床單上撓了撓。

“以前我在家的時候,你和人打架、闖禍,我還能及時趕過去,現在我人在國外,很多事情都只能聽說。”老媽說。

“你現在回來也不晚。”時隅脫口說了句。

“我……”電話那邊的老媽明顯愣了下。

話剛說出口時隅就後悔了,人已經在國外了,再說這些一點意思都沒有,很快補了句:“我随口一說的。”

“時隅,媽媽像你保證,我一定會争取在你高考前調回國,好嗎?”

“好。”時隅答應得很幹脆,回答好或者不好都是一樣的結局,為什麽不回答個“好”讓大家都舒坦呢。

老媽可能也聽出了他的敷衍,嘆了口氣:“小隅,以前我是對你有些嚴苛,和你溝通交流的方式也有很大問題,導致說不了兩句就會吵起來,現在我不在你身邊,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不要再打架、惹事,做一個……我也不要求你成績多好、學習多努力,就只希望你能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學生,行嗎?”

時隅沒像剛才一樣一口答應下來,老媽就連對他這唯一的要求都充滿着對他的失望和指責。

不要再打架,不要再惹事,不要再考這麽爛的成績回來,不要再這樣不要再那樣……

在老媽眼裏他做什麽都是不對,都讓她不滿意。

就連老媽突然讓他轉學到這個他連聽都沒聽過的地方并且讓他和一個他從來沒見過但據說是他親爹的人一起生活,他表達不同意都是不對!

老媽等了會兒沒聽到他出聲,在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想母子倆隔着大洋彼岸還在電話裏吵起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移話題問他:“你和時言禮一起住了這麽久,感覺怎麽樣?”

時隅隔了兩秒才從窒息的情緒裏抽離出來。

上次電話裏老媽也問過他這個問題,那個時候他連時言禮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這次好歹是見過一面,并且還一起吃了頓午飯。

時隅根據自己目前對時言禮的了解挺認真地思考了下:“他應該挺忙的,不怎麽常見面,和他聊天挺輕松的。”

想象中和時言禮的相處大概就是這樣。

老媽自然不可能聽出來有什麽不對,應了一聲:“嗯,那就好。”

時隅不明白這有什麽值得好的。

老媽又關心了幾句他在這邊的情況,然後結束了這段壓抑而空洞的通話。

時隅脫力地往後仰倒在床上,失重的那一瞬間有種自己掉進的不是柔軟的床鋪,而是洶湧冰冷的海底,四面八方的水流裹挾着他的身體,讓他有種強烈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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