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信陵君耳目衆多,方谧這些天的舉動,他皆有所耳聞。
比如夜觀天象,準确預測下雨的時辰。定制煉丹爐,為公子偃占蔔,替趙政醫治骨傷等等。能讓一個被打折了腿、直接擡回質子府的人,三天就下地行走。足以證明方谧的神奇詭異。
還有一件事,信陵君始終想不通,必須問清楚——趙國的太子早夭。現在,諸位公子之中,最得趙王寵愛的是春平君。作為趙王的第二個兒子、無冕的王儲,春平君頗有賢名,被文武百官視作趙國未來的希望。
相比之下,趙王的第三個兒子,就是那個喜歡和邯鄲倡厮混的公子偃,風評奇差,完全上不得臺面。
然而,方谧為公子偃占蔔,卻斷言他只要避過劫難,就能貴不可言。一位公子,怎樣才算貴不可言?只能是繼承王位了。
方谧憑什麽做出這種預測?
在這邯鄲城裏,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來——趙王想把王位傳給春平君。
如果是其他人認為公子偃能夠繼承王位,信陵君只會嗤之以鼻。可方谧,他是一位神秘的方士、鬼谷高徒。占蔔星象,都是傳說中能窺測天意的手段。
信陵君讓侍從全部退下,親手為方谧捧着魚羹。沒錯,方谧正要吃早飯,自制的營養早餐:野菜魚糜羹、香椿炒雞蛋、菰米飯。
“先生為何看好公子偃,卻忽視春平君?”
咳,不知道怎麽回事,信陵君總覺得這魚羹格外鮮美,他明明只是聞到一絲鮮香,又沒親口嘗過滋味。
方谧才來邯鄲幾天?
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只聽說過公子偃是如何的風流不羁、荒唐無恥的。根本不知道春平君的存在,春平君是哪位仁兄?估計這位仁兄不僅缺乏劣跡,也沒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善事,以至于街頭巷尾的流言八卦,都完美地避開了議論此君。
方谧也不怎麽看好公子偃,至于“貴不可言”,那是分析卦象得出的結果。
他無端惆悵:“卦象就是那麽顯示的。不得寵、不是王儲、名聲不佳,也未必就……”說到這裏,他唯恐隔牆有耳,閉上嘴,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食案寫道:未必就和王位無緣。
信陵君将信将疑,氣氛一時凝滞。
方谧斟酌了一下,心中頓時一驚——他給公子偃算卦這件事,應該屬于機密,沒什麽人知道才對。信陵君麾下有專業的情報部門?
這一瞬間,方谧驀然想起一則野史:魏安厘王原本是非常器重信陵君的,是王室極其罕見的那種兄弟和睦。直到有一天,他和信陵君一起玩六博棋,突然收到一封加急文書——趙國發兵,即将入侵魏國的邊境!魏安厘王立即丢下棋子,準備召集群臣開個會,商量對策。
信陵君不慌不忙,當起了解說員:“趙國的兵馬聚集,只是趙王要田獵而已,不是侵略邊境。”說完,他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雲淡風輕,繼續和魏安厘王玩六博棋。
魏安厘王哪有心情玩樂?他如坐針氈,過了片刻,又收到一封加急文書——末将搞錯了,是趙王在打獵。事情被信陵君給說中了,魏安厘王非常驚訝,就問信陵君:“你怎麽知道的?”
信陵君毫無城府,實話實說:“我有個門客,可以探聽到趙王的秘密。趙王有什麽行動,他就會立即告訴我。”
這下可好,魏安厘王已經不是驚訝,而是驚恐了——你是不是還有一個門客,能探聽到寡人的秘密呢?
從此以後,魏安厘王十分忌憚信陵君,不敢再重用他。
此刻,方谧感同身受。他是真的被驚到了,嚴重懷疑他所有的秘密,都被信陵君探聽得一清二楚。
忽然想爆粗口。他要是魏王,八成也容不下信陵君。敢不敢尊重一下個人隐私?
有件事,方谧原本不打算說的,現在嘛,他感覺還是提一下比較好:“公子,我想邀請景澤一起去王城居住。”景澤有心病,還是個傷員。現在也不确定他的癫狂會不會複發,還是帶在身邊比較穩妥。
“諾,只是有一點,我不許他去找無知。”
“行,我會看好他的。”
方谧不太會看人臉色,這時,他終于發現:信陵君瞅一眼野菜魚糜羹,喉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他另取來一副餐具,将鍋中的魚羹都盛在陶碗中,端到信陵君的面前:“野菜河鮮,公子不妨嘗一嘗。”
某神棍的戰國随筆:信陵君的吃相非常優雅,而且吃東西的速度不慢。一起吃早餐,我居然沒吃飽!
信陵君給方谧安排的新住處,位于王城的東側,綠楊裏。屬于上等門客的标配住宅——二進小院。就是布局類似于一個“日”字的小型住宅。
方谧拉着景澤去逛街。四處走走,散散心,有益于身心健康。免得他一個人待着,又鑽牛角尖。
王城以巍峨的趙王宮為中心,兩邊的樓閣鱗次栉比,有官署、文王祠、館驿、酒肆、女闾①等等。街道上車水馬龍,張袂成陰。
閑逛的纨绔、騎馬的官吏,或騎驢、或步行的游士,挑擔吆喝的小販……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居然還有“修面”的師傅,相當于古代的整容醫師。招牌是一面青布幡,上邊寫着:飾面、美髯、無痛點痣。生意還不錯。
方谧有一點點驚訝:“趙人還挺注重修飾容貌的。”
景澤道:“豈止是趙人,‘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誰不喜歡美人?聽聞韓公子非寫過一篇《顯學》,文中說‘故羨毛嫱、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可見他也是常常修飾容貌之人。”
方谧大開眼界:韓公子非?原來你是這樣的韓非子,美顏達人?
又逛了一會兒,方谧想起昨晚的事。他覺得,既然答應公孫政,讓他玩個痛快,卻沒有做到,就應該補償一下。
“景澤,哪裏有新奇有趣的小玩意?适合孩童拿着玩耍的。”
“跟我來。”
景澤帶着他七拐八繞,找到一個老木匠擺的小攤子。滿滿當當的玩具:撥浪鼓、彈弓、木鳶、竹馬……還有幾只布老虎。
方谧拿起布老虎,捏了捏。小老虎腿短尾巴短,憨态可掬,內裏不知是用什麽東西填充的,手感還不錯。
“少年郎,這是俺家婆娘縫的虎枕,小孩子枕着這個睡覺,能辟邪,不做噩夢。”
方谧:我都十八了,不是少年郎。
不就是沒留胡須嘛,他這身高,站在大街上,足以“傲視群雄”。
方谧挑選了一大堆玩具,一轉身,就看見公子偃錦衣華服,腰間的玉帶上挂着香囊、玉佩、燧石、小刀等小物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怎麽買這麽多?一只偃甲鳥,已經不夠先生解悶了?”
風中隐約有幾縷脂粉香氣,一個豔冠群芳的妩媚女郎,正掩唇輕笑。一襲淡紫色的窄袖襦裙,也跟着微微顫了顫,隐隐現出十分誇張的曼妙曲線。滿街紅巾翠袖,都黯然失色。
這位應該就是公子偃的心上人、頂尖的倡伎、對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邯鄲姬。市井童謠大約是這麽唱的——邯鄲倡,士交馳。
邯鄲城中,到處都流傳着她的豔聞。大抵是邯鄲姬和公子偃、以及趙國的某個宗室子弟的三角戀。公子偃被迫迎娶貴女為妻,邯鄲姬傷心欲絕,嫁給宗室子弟。後來,宗室子弟離奇暴斃,她又和公子偃舊情複燃。
美人當前,方谧不想社死,試圖解釋:“我給友人買的。”
公子偃邪魅地勾起一邊唇角,“哦,所以,你的友人,他幾歲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