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斜陽模糊了面容,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立着。
趙二娘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走上前,用纖纖玉指摩挲着兒子的發頂,輕聲細語:“娘跟方先生學了換藥,這兩天,娘給你換藥。”
方谧洗幹淨手,将藥箱留給趙二娘,轉身離開。
公孫政望着他飄逸的背影,忽然追過去,伸出手,下意識地想揪住一片衣擺。然而,公孫政的手微微擡起,又倏忽頓住,他做不到像別的小孩子那樣軟乎乎地撒嬌,只悶悶地問:“先生,何時教我兵法?先生承諾過的。”
方谧險些忘記還有這回事。說起兵家着作,他只精讀過《孫子兵法》,還是迷上三國戰略游戲以後,為了裝逼,專門學的。
他沉吟片刻:“從後天開始,阿政每學會一式劍招,教兩句《孫子兵法》。”公孫政有輕微的雞胸,想要矯正治療,必須配合體格訓練。劍術對骨骼的發育有促進作用,很适合七、八歲的孩子學,有塑造完美身形、提升氣質、鍛煉反應速度等多重功效。
“先生明天不來?”
“我明日有事。況且,阿政的腿,也需要再休養一天。”明天是拜師的良辰吉日,方谧已經和信陵君約定:領走一個一擲千金的敗家子,還他一位允文允武的繼承人。
魏倩,珍惜最後一點悠閑自在的時光吧。從明天開始,塗山青雪那海量內存中的經史子集、百科全書,随便哪一篇挑出來,都有可能附贈魏倩一個閱讀理解、外加全文背誦。反正平行世界,浪出天際也無所畏懼。
公孫政又恢複了冰山模樣,暗暗地捏了一下手指。
這時,方谧終于想起——他帶着玩具,打算送一兩樣給公孫政的。
彈弓容易誤傷小朋友,就算沒有誤傷小朋友,誤傷了鳥獸蟲魚、花花草草也不好。不适合送人。
木鳶,這玩意需要起風的時候,找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才能玩。不适合公孫政,這可憐的娃連院子門都不能随意進出。
竹馬本來是可以送的,然而那竹馬做工精致,頂端還雕着圓潤可愛的小馬駒,他舍不得,而且根本沒帶來,還在景澤那裏……
方谧糾結許久,伸手入懷,摸出一只撥浪鼓。故作大方:“對了,這個送給阿政,拿去玩兒。”
公孫政攥住撥浪鼓,滿腔怒氣瞬間消散——方谧并沒有為了公孫嘉那個可恨的壞東西,就忽略他。
方谧挑眉,這孩子好像還挺好哄的。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趁着沒人注意,将除了木鳶以外的玩具都收進空間家園。反正公子偃不會注意這種細節問題,景澤會以為:他把那些小玩意送給了公孫政。本來就是扯着阿政小朋友當幌子,他才好意思買那麽多。
車夫萬萬沒想到——方谧給人換個藥,還能磨蹭這麽長時間。眼看斜陽下,樹影越來越細長。方谧一上車,車夫便使出絕招,來了一回古代版的飙車。
方谧震驚了,沒想到馬車還能飙出接近60碼的速度。他抓緊橫木扶手,無聲地說:車夫大哥,能別超速嗎?你這車沒有安全帶!
進入王城的一剎那,馬車陡然減速,由于慣性,方谧放在一邊的木鳶向前滑出一段距離,他連忙用腳尖勾回來,動作之迅捷,姿勢之美觀,宛如雜技表演。
保住了心愛的玩具,方谧一擡頭,發現路人都盯着他看——敞篷華蓋車就這一點特別不好,誰都能瞧見上邊的人在幹什麽。難怪栗腹每次都正襟危坐。
方谧走進的花廳時候,公子偃正等得不耐煩,讓邯鄲姬唱小曲兒。
邯鄲姬重新梳妝過,薄施粉黛,雲鬓上斜簪了一枝紫玉蘭。這花也叫木蘭、辛夷,芳香淡雅,和歌喉婉轉的美人相得益彰。
方谧的到來,徹底終結了三個人的筵席,只有景澤最孤單的幽怨氛圍。他獨坐一角,還要被小情侶按着頭吃狗糧,慘。然而,人家小情侶正值熱戀,蜜裏調糖,方谧在場也沒用,頂多是一起被按頭吃狗糧。
這時,最後一道菜新鮮出爐。極其感人,居然不是經典的送客菜“滾蛋湯”,而是炮羔羊。
選鮮嫩的小羊羔,清理幹淨以後,用鹽和香料腌透,羊肚子裏塞上漬青梅、紅棗等水果,整只烤至七分熟,刷一層蜂蜜,繼續烤到九成熟,再塗上一層鹹蛋黃液,烤至表層金黃。
吃的時候,用小刀片下羊肉,在肉醬中蘸一蘸,那滋味,絕了。在沒有胡椒、辣椒等香辛料的時代,竟然能把羊肉處理得一點都不膻,吃起來外酥裏嫩,滿口生香。
公子偃帶着三分酒氣,似無心,似有意,詢問方谧是否能夠入宮一趟,為他父王醫治眼疾。
方谧不卑不亢地婉拒:“我是道醫,治病最講究一個緣字。聽聞燕相栗腹曾舉薦我,趙王不肯聽,那就是沒有緣分。”
公子偃笑罵:“先生慎言!這種話,在我這裏說一說,也就罷了。可別教父王聽見,直接推到菜市口,腰斬還是砍頭?先生總得選一樣。”
方谧:忘了,這年頭,六國都是貴族政治。生殺予奪,都由權貴說了算。只有秦國講法治。然而就算在秦國,激怒國君,也是有可能掉腦袋的。
待到酒足飯飽,賓主盡歡。正适宜出去走走,散步消食。
進入叢臺宮苑,居然需要解劍。景澤按照規矩寄存佩劍。方谧沒有兵器。至于公子偃,他是這個時代的貴族之中的另類,幾乎從不佩劍。
走在筆直的甬道上,兩側是高高的宮牆。值得一提的是:這裏居然有配套的排水系統。
穿過儀門,但見宮闕嵯峨,樓臺參差。扶疏的花木,精美的壁畫,珠玉、瑪瑙、绮羅點綴的壁飾,充滿各個角落。
微風過處,花香襲人。
都說“秦磚漢瓦”,這一時期的建築,大氣磅礴、裝飾輝煌。地面上鋪着磚石。粗略一看,大約是殿宇的臺階用漢白玉,庭院鋪地磚,花苑中,只有幾條青石小徑。
地磚上還有古樸的花紋,比如蓮紋、雲紋,也有夔牛紋、太陽紋、小方格。夔牛紋好像挺流行的,公子偃腰間的玉帶鈎,就是雙夔牛的樣式。
方谧踩到一塊有字的地磚,辨認了一下,是吉祥話——“千秋無期”。
恰在這時,遠處來了一隊儀仗,八名內侍擡着一乘奢華的步辇,由宮廷郎衛前後簇擁着,穿梭在雕梁畫棟、石橋花圃之間。
公子偃整理衣冠,跪拜行禮,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父王”。
原來是趙王駕到。
方谧安安靜靜地站着。魏倩教過他一些禮儀,他和趙王沒有臣屬關系,不用表示臣服,所以他可以不拜,只長揖為禮。
然而,下一刻,景澤也拜倒在地。把正在長揖的方谧一個人給亮出去了。
對比之下,方谧作為一介布衣,委實頗有幾分傲骨。
好在趙王完全忽視了他們兩個,由內侍扶着,從步辇上下來,直接踹了公子偃一腳。
“逆子!寡人的孫兒病着,你這逆子卻在外邊和倡婦幽會,還把人帶回府邸!”
公子偃被踹得身子一歪,又很快跪正了,油嘴滑舌道:“偃雖去幽會,卻偶遇一位神醫。可見父王得上天庇佑,福壽安康。”公子偃認為:這肯定是有人告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的正室發妻。從前,他雖然不喜歡發妻,卻也沒打算動搖那女人正室的地位,以後,可就難說了。
方谧:你們真行,一個個的,都是賣隊友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