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楊柳低垂,波光潋滟。水中倒映着遠遠近近的亭臺樓閣。

秦國的使臣出手闊綽,用一百镒黃金賄賂郭開,請他辦一件小事——放歸秦國的人質。

作為公子偃的狐朋狗友,郭開和公子偃一向臭味相投,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堪稱知己。一般情況下,只要郭開肯開口,公子偃都會對他言聽計從。

趁着公子偃攜美人游湖,心情很好的樣子。郭開假裝不經意地提起秦趙結盟的事,“秦王可不只一個兒子,把公子政留在趙國,除了消耗糧食,好像也沒什麽用處。不如将他送回秦國,幫助他争奪太子之位,或許能讓秦國亂起來。”

擱在以往,不管郭開的話有沒有道理,公子偃多少會給他一點面子,擺明态度。

然而這一次,公子偃一點反應都沒有,悠閑地投喂着紅鯉魚。

郭開這才想起最近的蜚短流長,他已經不是公子偃最信任的友人了,有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鬼谷弟子方谧,取代他,成為公子偃跟前的紅人。

公子偃一邊撒魚食,一邊向遠處張望。

不多時,一道極其修長的身影,穿過曲曲折折的抄手回廊。淺色的衣袂微微揚起,骨秀神清,不染塵埃,恍如畫中走出來的谪仙。

只是這人羽扇缣巾,沒有佩玉,顯然并非公卿貴族出生,而是一介布衣寒士。不對,方谧已經被封為上卿,他是個有爵位的人。

郭開有些無語,敢不敢換一身好衣裳?簡直給趙國的上卿丢臉。

公子偃随手将魚食塞給郭開,快步迎上去。笑得比水中的芙蕖花更燦爛:“先生總算來了,莫不是又被偃甲鳥勾住魂,邁不開腿?”

方谧白他一眼:“這是什麽時候的老黃歷?我現在有新歡,偃甲羊,長髯主簿。”

公子偃意味深長地一笑:“不是偃師羊就好。”他替郭開介紹了一下,讓兩位友人互相認識。寒暄片刻,才說起正事。

方谧愛莫能助:“我只是個道醫,不懂秦趙結盟這種大事。”六國的史書,都沒有流傳到後世,他不了解這個時代,根本沒法憑借着《史記》上的寥寥幾行字,指點江山。

公子偃擺擺手:“我知道,請先生占一卦,如果将公子政送回秦國,于我而言,是吉是兇?”

方谧:這麽迷信的嗎?

秦始皇橫掃六國。滅國之禍,對趙國的公子來說,必然是兇卦。

不過,誰不希望政哥一統江山呢?方谧小時候背英語單詞,險些背到吐血三升,還曾幻想過——他要去秦朝,送給政哥一張世界地圖。如果可能,最好大家都說漢語,就不用背單詞了。(劃掉)

所以,政哥必須順利回國。他要不要撒個小謊?

方谧萬萬沒想到,他清洗雙手、整理衣裳、焚香祝禱過後,居然得出了一個吉卦。對公子偃個人來說,放趙政回去,反而能讓他的地位更加穩固。

這種卦象,也算是皆大歡喜。秦國的使者總算如願以償,用馬車載着趙政和趙姬,出邯鄲城,入函谷關,踏上故土。

原來,趙王一直沒有放棄他最寵愛的兒子春平君,命令廉頗反攻燕國,用剛剛搶到手的城池交換春平君歸趙。秦王有點動心。畢竟,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城池,哪個君王不喜歡?

趙政人小鬼大,勸谏秦王說:春平君賢能,很得人心,如果要滅趙國,在公子偃繼承趙王之位之前,絕不能放走春平君。

如果公子偃當上趙王,對秦國好處很多。首先,他不幹正事,還寵幸奸臣郭開。趙國的國力肯定會衰弱。其次,郭開和廉頗有仇,只要将廉頗曾經試圖擁護春平君回趙國繼位的消息,散播出去,外加郭開的讒言,公子偃一定會罷免廉頗,失去老将廉頗的趙國,攻打起來,也容易一些。

這是後話。此時此刻,郭開第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方谧。不除掉此人,他寵臣的地位難保。

話說,信陵君将要啓程,給所有的門客放假三天,讓大家收拾行禮,準備出發。

第一天,方谧搜羅各種食材,做了八寶飯、胭脂鵝脯、吳越羹湯、胡辣羊蹄、清炒山藥、涼拌藕片等菜肴,邀請公子偃和景澤,一同對月小酌,算作告別。

月華流轉,和燈光交相輝映。景澤端起酒盞,琥珀色的果子酒,泛着細細碎碎的光。他剛剛升官,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往日的落寞皆一掃而空,笑盈盈道:“預祝先生此去,鵬程萬裏。”

方谧灑然一笑:“我觀景澤的面相,印堂發亮。應該是遇到貴人,從此扶搖直上。”

說到貴人,景澤看向公子偃。公子偃和他頗有默契,也剛好望過來,舉杯相邀,相視一笑。

第二天,方谧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都收進方壺山居。提着魚、攜着酒去墨家弟子的據點,看望趙晨和偃師羊,偃師羊聽說他要遠行,很是不舍,親手給他做了一把傘。

第三天,朱家的傷勢恢複良好,已經能夠生活自理。

這天下午,方谧窩藏“燕國奸細”的事,不知怎麽回事,直接傳到趙王的耳朵裏。趙王雷霆震怒,沒收了方谧的爵位,還派兵抓捕他。

這場變故來得十分突然,方谧只來得及寫一封書信,留給徒弟魏無知。就在景澤的幫助之下,和朱家喬裝改扮,混進齊國的商隊之中,一起離開了邯鄲城。其實,方谧考慮過借助信陵君的庇護,但是他沒有把握,不确定信陵君對朱家的态度。畢竟,栗腹和朱家領兵進攻的鄗城,正是信陵君在趙國的封地。

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雨一更。

方谧得照顧身上有傷的朱家,還要警惕沿途的關隘盤查身份,衣食住行,都要操心。他生平頭一次,體驗到旅途的艱辛。

先前,他跟着魏無知沾光,根本沒住過驿館的大通鋪——十幾個人擠在一張土炕上,磨牙的、打鼾的、說夢話的,還有一些人的衛生習慣不太好,頭發上虱子亂爬,鞋子一脫,那個味道,堪比生化武器。屋裏蚊子、蒼蠅、蟑螂、老鼠等等,一樣也不少。

哪怕方谧沒有潔癖,也忍不下去這樣的住宿環境。反正是夏天,夜裏不冷,他直接購買布料,借用朱家的劍,削了幾根竹子,搭設簡易的帳篷居住。

這支齊國的商隊,将齊國的潮流服飾、高端絲綢、珊瑚珍珠運送到燕趙地區,高價售賣。再低價買進燕國的人參、鹿茸,趙國的金絲大棗、栗子、衡水清酒,帶回南方出售。一去一回,利潤豐厚。

商隊走走停停,在第二十三天,到達了趙國和齊國的交界處,一個三不管地帶。連一座驿館都沒有,商人集體風餐露宿。方谧繼續野外露營。

三更半夜,朱家忽然把方谧晃醒,“先生,你聽。”

方谧渾渾噩噩,隐隐聽見口哨聲、馬蹄聲,人還有點呆滞,躺着沒動。

“這是山賊的暗號,他們嘯聚山林,最喜歡截殺商旅。”

朱家塞給方谧一把匕首,将寬大的衣袖绾上去,綁好袖帶,抓起劍,就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一夥三百多人的山賊,盯上了商隊,覺得遇到一只肥羊,只是護衛有點多。山賊們耐着性子等到半夜,當所有人、包括守夜的人都沉沉睡去,他們才舉着火把,發動夜襲。

然而,不幸的是:有一位武藝高強的朱大俠,混在商隊裏。他異常警覺,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動靜不對,縱聲長嘯,蒼涼渾厚的嘯聲,陡然穿透寂靜的夜,衆人紛紛驚醒。守夜的護衛這才發現,山賊已然離他們不遠。

等方谧回過神來,披上單衣走出帳篷,只見月黑風高,火光中,一夥人多勢衆的山賊,正和商隊的護衛厮殺。朱家劍式縱橫,所向披靡,轉眼間就殺了一個三進三出。

可惜,山賊人數衆多,有一部分像是逃兵,估計受過正規訓練,擅長配合作戰,少數人還攜帶着弓箭。其餘的也不是善類,有的山賊,穿着明顯不合身的華服,甚至穿着女子的襦裙。那些被他們劫財害命的可憐人,命都沒了,卻連衣裳也保不住。

箭矢劃破夜空,商隊深夜遇襲,人心惶惶,一些護衛直接抱頭鼠竄,逃走了。只剩下幾十個人拼命抵抗,恐怕不濟事。

朱大俠重傷初愈,體能還沒有恢複,不可久戰。

方谧低頭,看了看手中短小的匕首。果斷鑽回帳篷中,從空間家園裏取出幾支線香、一包藥粉,一包磷粉,以及一些清心丹。

這些東西,還是他和趙政冷戰的那段時間,閑極無聊,搗鼓出來防身的藥劑。尤其是藥粉,只需一小撮,就能放倒一群人。

朱家以為,憑方谧的功夫,他肯定要奮勇當先,和山賊較量一番,保護弱者。然而,他百忙之中,用眼角餘光一瞧,方谧站在帳篷前,慢吞吞地撥着香灰,輕煙薄霧從香爐之中袅袅升起。

方谧站在上風口,點燃磷粉,周身漸漸飄起鬼火。所有離他比較近的人,不分敵我,全部吸入藥粉,就像喝醉酒一樣,東倒西歪,不省人事。

仿佛鬼魅無聲地勾魂,毫無征兆,突然昏厥的人數,還在不斷地上升。恐懼蔓延,朱大俠也感到有些頭暈心悸,就在這時,鬼火亂飛,方谧踱步過來,給他喂了一顆丹藥,低聲道:“含着。”

那些兇悍的山賊,沒有被勇敢的大俠吓退,看到這般詭異的一幕,以為夜路走得太多,終于遇見鬼。

晚風潇潇,無邊的黑暗之中,夜枭發出桀桀怪叫。這些山賊虧心事做得多,見到無法理解的情景,沒一會兒,就被自身的想象力吓破了膽,

“有鬼!”

“啊啊啊,惡鬼索命!”

還沒暈倒的山賊們争先恐後,狂奔而去。其中一人還被枯藤絆倒,爬起來,帶着滿身草屑繼續跑。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方谧頂着所有人又敬又畏的眼神,吩咐大家把暈倒的同伴都擡進帳篷裏,點燃線香,熏了熏,等衆人陸續醒來,方谧早已離開,馬不停蹄,去救治傷員了。

昏迷的山賊,疑似趙國逃兵,被五花大綁,押送到官府去領賞。

對于趙國的衙門,方谧和朱家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和商隊分開。走青石關,進入齊國境內。

至此,總算可以稍稍松一口氣。朱家升起一堆篝火,去尋找食物。

方谧累得夠嗆,靠着一棵大樹打盹。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艱難地撐開眼皮,只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明天夾子,更新推遲到周六晚上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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