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這嚎叫聲已經破音了，忽高忽低，聽不出是什麽動物。小路上行人稀少，也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方缭循着聲音，走進道旁的一處斷壁殘垣，撥開枯枝落葉，發現一口荒廢的古井。

他俯身向下看時，井很深，只能看清井口附近兩米左右的空間，視線再往下移，黑漆漆的。寂寂黃昏，夕陽只剩一抹餘晖，給藍天白雲鑲了一道亮色的邊。在一片幽暗的井底，一雙發着綠光的眼珠子格外明顯。

酷似恐怖片中的鬼影、惡魔之眼。

方缭微微驚了一下，以為是什麽猛獸被困在下邊。他進入空間家園，換回原本的形象。從制藥小作坊中翻出适量的“鹵磷酸鈣”等原料，和一只比較耐摔的“鋁矽玻璃瓶”。手工制作了一個臨時的“熒光瓶”，丢入井中。借着一瞬間的光亮，他看見井底的淤泥之中，有一只髒兮兮的玄貓①，前爪扒着井壁，低聲嗚咽。

方缭輕嘆一口氣：“你但凡好好說話，喵喵叫上兩聲，也不至于在井下多待那麽久。”

他再次進入空間家園，向塗山青雪要來空氣檢測設備，帶着自制的登山繩，回到井邊。

貓對氧氣的需求，比人類小一些。

方缭檢測了一下井中的空氣，二氧化碳和一些惰性氣體微微超标，動作快一點，應該是安全的。他先運動熱身，活動開手腳關節。将繩子的一端固定在一棵大樹上，借着登山繩的輔助，順着井壁滑下去十幾米，腳尖才觸到潮濕的泥土。為了避免環境污染，他踩着淤泥和落葉，撿起熒光瓶，收回随身空間。

滿身泥巴的小玄貓一點也不配合救援，小爪子亂揮。不過，它被困得太久，指甲都磨壞了，身體非常虛弱，沒什麽攻擊性。方缭一把拎住玄貓的後頸，它才老實下來，

這小東西的嗓子已經嚎啞了，從始至終，都沒能發出一聲正常的貓叫。加上長時間沒有食物，它的狀态很不樂觀，在野外難以生存。

“先跟我回去吧。”

他輕輕踢一踢井欄，将鞋子上的泥團震落，把小貓抱在懷中，喂了一些清水。回到住處的第一件事：給玄貓蒸上一碗沒有調料的雞蛋羹。它腸胃虛弱，吃雞蛋羹比較好消化。等待食物出鍋的這段時間，方缭給小貓修了修指甲，洗個澡，裹在毯子裏擦幹。它是個男孩子。

貓咪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逃離方缭的魔爪，蜷縮着躲在書案下邊，警惕地觀察着外邊的動靜。它觀望良久，最終受不住食物的誘惑，慢吞吞地爬出來，一陣狼吞虎咽。吃上幾口，還要看一看方缭，小爪子護着漆盤，仿佛害怕食物被搶走。

小野貓挺高冷的，吃飽喝足，也不讓摸，拖着虛弱的身子，鑽到犄角旮旯。躲着睡了一覺。第二天，小家夥剛恢複一些體力，就跳到窗臺上，站在高處睥睨着下方。

方缭有點懷念後世那種會撒嬌的、乖巧的寵物貓。不過，這種黑色的皮毛中泛着一點赤色的玄貓，如果能養熟，建立信任感，應該也是個迷人的小妖精。它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适應這裏。

這只貓讓方缭想起趙政。以趙政的性情，住進完全陌生的鹹陽宮，估計也是異常警惕的。

鹹陽宮，月寒秋竹冷。風吹窗棂，發出細微的聲響。

公子政睜着眼睛躺在卧榻上，還有一點點驚魂未定。他做了一個噩夢，夢境一開始非常平淡，就像一段過往的真實經歷。無數次，他被趙國的王孫欺辱，頭被按進泥中。

那一次，和以往都不同。方谧将那些人趕走，采摘薔薇花，蒸了一些馨香的花露，依次加入何首烏等藥材，制作成香膏，要幫他洗頭發。

趙政面無表情：“我自己來。”

于是，方谧果真不管他了，坐在矮榻上，把玩着他的魯班鎖，“先前講《孫子兵法》的精髓——‘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再補充一點，‘知已’，作為統帥，不僅要了解我軍的情況，還要了解自身力量的來源。有一種大鯊魚，它是水裏的龐然大物，海中霸王，如果上岸，就會幹死。阿政的力量，來源于經歷過的苦難。如果阿政和他們一樣，自幼被呵護，被嬌慣，就不會那麽聰慧，那麽優秀。”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眸光沉靜：“我送阿政一句話‘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②’阿政如此堅毅、隐忍、聰明好學，你父親若是見到你，一定會着重培養的。”

趙政看見方谧一點一點地将魯班鎖玩具拆開，然後，大約是無法拼裝成原樣了，他幹咳一聲，把那一堆木頭零件掃進匣子裏。

“我在趙國，地位如此卑微，也能讓父親另眼相看嗎？”

“當然能，海納百川，成為江河之王，是因為它的位置最低，低于所有河流。”

趙政回秦國的路，并不是一帆風順——他在函谷關外，遭遇過刺客，如果不是練劍的時候，經常被方谧偷襲，養成了敏銳的感知力，和迅捷無比的反應速度，他可能已經被刺客的箭，給活活釘死在馬車上。

他明明躲過了刺殺。可是，在剛才那個噩夢裏，他一動也不能動，根本無法控制身體，眼睜睜地看着羽箭飛來。

方谧沒有說錯，父王見到他，确實非常滿意，請相邦呂不韋親自教導他。

他的父王，從前的質子異人，現在的秦王子楚。沒錯，為了贏得來自楚國的華陽太後的歡心，異人改名為子楚，迎娶楚國公主，給趙政生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公子成蛟。

因為噩夢，趙政後半夜睡得也不踏實，他一大早就起來練劍。這幾個月，桃木劍被他反複摩挲，劍身變得潤澤光滑，有着像玉器一樣溫潤柔和的光澤。

“兄長，我用這把劍，換你的木劍，怎麽樣？”

冷月無聲，晨光熹微。成蛟站在臺階前，拿着一把沒有開刃的銅劍，要跟趙政交換。

這桃木劍，是趙政心愛之物，他自然不肯換。

就這樣，成蛟哭着，去找父王告狀。

不多時，內侍前來傳話，秦王讓公子政入殿。

“政兒，你是做兄長的，弟弟想要一把木劍，都舍不得給嗎？”

趙政沉默着，将桃木劍的劍柄攥得很緊。

秦王子楚見狀，解下腰間的秦王之劍，平托在手中，“木劍給成蛟，這把劍給政兒。”秦王當初抛妻棄子，逃離邯鄲，對于趙姬和政兒，他心中始終有些揮之不去的愧疚。

貓，中國本土有貓，比如貍花貓、玄貓、三花貓等等。波斯貓、藍貓之類的品種貓是後來傳入的。

“迎貓，為其食田鼠也。” ——《禮記》

出自《老子》，道德經第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