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秦趙經常交戰，沒有誰比秦王子楚更清楚，秦國的質子在趙國，日子有多麽難熬。政兒一定遭受了許多欺辱。

妻兒歸來，久別重逢的那天。趙姬哭得梨花帶雨，仿佛有無盡的委屈，她依然婀娜多姿，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妩媚絕豔，風情萬種，眉宇間透着一點淡淡的憂郁，那種獨特的韻味，襯得後宮佳麗皆黯然失色。

趙姬時常會半夜驚醒，緊緊地貼着秦王子楚的手臂，偷偷啜泣，又不敢驚動他。有時，萬籁俱寂的深夜，子楚倏然醒來，四下裏一片黑暗。能清晰地聽見趙姬極力壓抑的哽咽聲，細細的喘息聲，還有手臂上溫軟的觸覺，寝衣上極其輕微柔弱的力道。

這完全激發了他的保護欲。

不管別人怎麽議論趙姬，秦王子楚還是堅持己見，将她立為王後。

至于趙政，這個孩子比他想象的更加堅強，對于在趙國的諸多遭遇，趙政沒有提過一個字，也不曾抱怨過一句話。

子楚詢問趙政，是否記恨他抛下妻兒的事。趙政神色平靜，回答說：不是恨，是怕。怕被趙王殺掉，再也見不到父王。當時情況緊急，如果不是父王回到秦國，成為王儲，他們可能都活不成。他能夠為秦質趙，是一種榮耀。想到父王也曾在趙國當質子，就沒那麽害怕了。

接下來，趙政的表現，總是讓秦王子楚感到驚喜。

先前，只有成蛟在身邊，子楚覺得成蛟這個年紀，會背《詩三百》，已經非常聰慧。

然而，趙政雖然背不出幾句詩，但是他懂得秦國的強大，始于商鞅變法，六國的布衣士子紛紛入秦，人才濟濟，民富兵強。所以他熟讀秦法，禮賢下士，還能在商議國事的時候，獻出弱趙之策，并且得到幾位重臣的一致認可。

對比之下，這才是一個儲君，應該具備的才能。一位君王，會不會背詩，那有什麽要緊？

秦王之劍，名為“鹿盧劍”，劍長四尺一寸多①，鋒銳無比。是歷代秦王的貼身佩劍，象征着秦國的王權。秦王子楚将鹿盧劍交給公子政，就等于是選定了繼承人。

成蛟不懂這些，聽見父王向着他說話，幫他讨要兄長的木劍，眼神中洩露出來一點小小的滿足。刻意擠出來的眼淚，還挂在臉上。

趙政根本懶得分給這個弟弟一絲目光，他躬身上前，雙手接過鹿盧劍，拜謝君父。卻沒有将桃木劍送給成蛟。

“父王，金玉珍寶、犬馬鷹隼，只要弟弟喜歡，都可以拿去。這把桃木劍，是一位賢士所贈。政兒不是吝惜木劍，而是看中贈劍的賢士，他博學多才，精通道家、兵家、陰陽家等諸子學說，還懂醫蔔星象，能夠預測風雲雨雪、吉兇禍福。”

銅鼎中燃着香料，輕煙袅袅升起，盤旋，漫過漆畫屏風。天冷，大殿之中，還擺放着取暖的炭盆。隐隐有一絲焦炭味，幾乎被熏香掩蓋，不仔細嗅，根本聞不出來。

秦王子楚微微眯眼：“政兒，坐下說。這世上真有如此高士？”

鹿盧劍入手很沉，趙政坐下，将長劍橫托在膝前，感受着那份沉重，仿佛權利也有具體的分量。

“有一回，母後的族人送來熏馬肉和雞蛋，那位賢士恰巧也在質子府，為政講解《孫子兵法》。他說有雨，讓母後的族人的帶上雨傘或者蓑衣。當時，天氣晴朗，所有人都不相信會下雨。結果，母後的族人剛走沒多久，就起風了，遠處的雲被風吹過來，一陣傾盆暴雨。等他們到家的時候，衣裳濕透，靴子脫下來，能倒出水。”

秦王子楚的唇邊浮起一抹笑意，擡手摸了摸長子的頭。

“政兒，奉常的屬官——太史令，也通曉天文歷法，能夠預測晴雨呢。”

這一點，趙政自然也知道。不過，據他觀察——秦國太史令的預測，精确程度，遠不及方谧。

他并不争辯，頗有風度地說下去：“當初，趙國的文武百官，都認為春平君能夠繼承趙王之位，唯有他看好公子偃。還有，他煉制的傷藥，效果十分神奇，能讓負傷的士卒快速恢複戰鬥力。趙國的将軍李牧出征之前，特意找他求藥。”

秦王子楚精神一振：“哦？這倒是奇了。他在哪裏，如何稱呼？寡人想召見他。”

“他姓方名谧，據說是鬼谷高徒。這位方先生，生就一副柔腸。他收留了一個重傷的人，那人恰巧是燕相栗腹的屬下，趙王欲殺之，方先生不肯出賣那人，便不顧一切地帶着他逃亡，因此被趙王通緝。現在應該是躲藏起來了。”

“方谧？寡人有所耳聞。一介布衣寒士，被趙王破例封為上卿，才華的确不凡。只是，聽說他表面和善，實則狡詐，用醫術害得趙王時常心口痛。”

“絕無此事，趙王原先就因為心口疼的毛病，傳過太醫，只是近來愈發嚴重了。應該是奸臣心存嫉妒，有意放出風言風語，诋毀方先生的名聲。趙王偏聽偏信，逼走賢才。”

以趙政對方谧的了解，在方谧眼中，醫藥傳承，無比神聖。神農氏嘗百草，多次中毒，最終喪命。無數醫者前仆後繼，以身試醫試藥，才留下那些寶貴的經驗。他認為：有幸得到醫術傳承，如果不用于救死扶傷，反而害人，是一種亵渎。

“只憑他煉制的傷藥，可以減少士卒的傷亡。哪怕真是狡詐之徒，寡人也要任用他。”

秦王子楚和公子政一旦聊起軍事、國事，就沒完沒了。他們都在趙國當過人質，有類似的經歷，同病相憐，交談的場面，總是透着一股子父慈子孝的溫馨。被晾在一旁的成蛟，完全插不上話。

成蛟的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甘。

兄長不在的那段日子，父王對他千般寵愛，幾乎有求必應。可是兄長一回來，就分走了父王的關心。父王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父王了。就連他的母妃，也開始失寵。

所以成蛟總喜歡搶兄長的東西，父王賜給兄長的寶馬良駒、昆山之玉、江漢之珠，都被他要過來，據為已有。

他像以前一樣，拽着子楚的衣袖撒嬌：“父王，成蛟就喜歡那把木劍。”越是兄長看重的東西，他就越想弄到手。

這一次，子楚沒有順着他，而是眸色微沉，緩緩地抽回衣袖，對趙政說：“寡人不管了，政兒，你想法子哄哄成蛟。”說完，他拂袖離去。

趙政盯着成蛟看了一會兒，不是冷眼，而是那種十分淡漠的目光，像看死物一樣無情，搞得成蛟心中發毛，忍不住用手背抹了一把淚。

“父王的賞賜，只要弟弟瞧得上，随便挑。”剩下的那些東西，成蛟大約是看不上，但凡能看上的物件，他早就一哭二鬧，拿走了。

日上中天，薄霧褪盡。趙政欣賞着鹿盧寶劍。他知道自己要什麽，犯不着和成蛟計較，反正從他這裏拿走的東西，将來都是要還的。

秦朝的一尺，大約是23.1cm

鹿盧劍的長度在95厘米左右。（四尺一寸多并非史料記載，是我參考秦始皇陵出土的劍（85CM-95CM），現編的尺寸。）

君王的劍，尺寸偏長。就是因為佩劍太長，荊軻刺秦王的時候，秦王才會倉促之間拔不出劍，直到有人提醒“王負劍！”這個劇情以後再寫，注釋這裏先一筆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