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這個時代,不容許自由戀愛。偃師羊送傘,手繪蓮花蓮子,應該屬于相當有勇氣的行為。而且,先秦女子,一般十幾歲就嫁人。和方缭同齡的女郎,基本都是少婦。偃師羊的年紀,的确需要尋覓一位良人。
方缭以前,有過被女孩子表白的經歷。不過,對他來說,不接受別人的愛慕,是自由。不踐踏別人的真心和尊嚴,是修養。
所以,他從來不會像有些男生那樣,把收到的玫瑰花或者小禮物、甚至是情書,直接當衆丢進垃圾桶。他會溫和地說清楚自己的态度,明确地拒絕,同時,盡可能不讓女孩子難堪。
不過,如此含蓄的表達,很是與衆不同。方缭回憶良久,眼前閃過的,只有半張冰冷的鎏金銀面具,和精致瘦削的下颌線。
韓非瞧他那副模樣,玩味一笑:“是個美人兒?”
方缭收起傘,随意地歪在坐榻的另一邊,懶懶地倚着竹木小幾,“若是我說,還沒見過正臉,師兄信嗎?”
燈焰短,漏聲殘。
“喵~”
随着玄貓突然躍上幾案帶起的氣流,一陣燈火搖曳,韓非映在照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他語重心長:“師弟若是中意哪家的小娘子,就三媒六聘,好好的将人娶進門,萬不可私下裏傳遞物件,壞了小娘子的名聲。至于媒人和聘禮,為兄都可以替你置辦。”小師弟只身一人,漂泊在外。有些需要父兄出面的事,他這個做師兄的,當仁不讓。
“師兄放心,我不會胡來的。要是有中意的女子,一定第一個告訴師兄。夜深了,早些睡。”
送走大師兄,方缭逗弄着玄貓,和小貓握握手。玄貓已然被養熟,慵懶地伸展四肢,打了一個滾,露出柔軟的小肚皮讓他摸。還主動陪他睡覺。
重窗淺夢,一片月光如水。方缭睡得迷迷糊糊,玄貓忽然掙脫他的懷抱,輕盈地從他胸口踩過去,把他給踩醒了。
他打着哈欠,提溜起小貓,“深更半夜,小妖精,你又要去哪裏鬼混?”
玄貓軟軟地喵了兩聲。
方缭放開它,“去吧去吧。”這貓真是反複無常的小妖精,冷了,就跑來撒嬌,找他暖床侍寝,睡到半夜,又無情地将他抛棄。
臨淄西市,商鋪鱗次栉比。波斯商船的消息,吸引了無數人,長街上車水馬龍,人山人海。
為了防止被人潮沖散,韓非牽着方缭的衣袖,一直不曾松開。這讓方缭想起他哥方舟,小時候,哥哥帶他逛街,也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牽着他。
天氣晴好,帶着雨傘的韓非和方谧,被襯托成了另類,他們都是風姿出衆、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攜手同游,甚是惹眼。
方缭被頗具異域情調的樂曲吸引,拉着韓非走進一家胡人開的鋪子,頓覺眼前一亮——一位金發碧眼的胡姬,将各種顏色的珠寶首飾戴在身上,随着樂曲聲,作出一些美妙的舞蹈動作,向客人展示珠寶。
這胡姬腰肢纖細、胸大腿長,衣着大膽,赤足站在織花紅地毯上,她的裙擺、腳腕都綴着小鈴铛,一雙玉臂上,各套着十幾只鑲嵌着寶石的金屬镯子,稍微一扭腰,一擡手,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她膚色雪白,襯得那些珠寶格外華光璀璨。
齊國的女子身材嬌小,常年吹海風,大多面色偏黃。沒有一個肌膚這樣白皙,胸前的波濤如此洶湧的。所以這家店鋪內外,聚集了一大堆老少爺們。幸虧他倆個子高,鶴立雞群,才能窺見最裏邊的風景。
方缭倏地抽回袖子,靈活地擠到人群的最前端,離胡姬越來越近。
韓非有點懵,他以前怎麽沒發現,方缭還好這一口。
然而,可能是他想多了,只見方缭忽然站定,此刻,他和胡姬之間的距離,仍然保持着一只手臂的長度。
方缭鼻翼微動,仿佛确定了什麽。很美的一個姑娘,可惜有狐臭。他轉身擠出人群,叫上韓非,找到胡商掌櫃,從懷中摸出一只扁扁的黑陶盒子,壓低聲音說:“這種藥膏,是方士煉制,可以祛除腋下的異味。用法也簡單,先溫水清洗,再薄薄的抹上一層,就可以了。”
胡商将他們請上二樓,奉上點心和茶水。他的部族,有很多人都被腋下的異味困擾,包括女王,以及他自己。他們需要用很重的香料,才能遮掩那種味道。胡商迫不及待地回到內堂,試用藥膏,确實有奇效。
胡商再出來時,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
“這種藥膏,請先生開個價。”
“一金一盒,不還價。連用一個月,可以根除異味。”
胡商爽快地答應:“行,有多少,我便要多少。只是還有一個要求——先生不可再将這種藥膏賣給別家。”
跟胡商約定好取貨的時間,方缭收下定金,長舒一口氣——以後,總算可以當着同門師兄弟的面,揮金如土了。要不然,他根本沒法解釋那些巨款的來源。赤松這個馬甲,不能暴露。以至于他每次花錢,都偷偷摸摸,縮手縮腳,一點也不痛快。
可嘆大師兄一直以為他很窮,每次一起出門,需要付賬的時候,韓非都搶在前邊,生怕讓小師弟破費。
這一次,波斯商船,運來了奇珍——火浣布。《列子》一書,記載過這種布,火浣布不懼火焚。要是弄髒了,放在火中燒一燒,就能潔淨如新。還有各種香料,比如乳香、沉香、蘇合香、胡椒等等。
看熱鬧的人多,買的人少。
韓非選了一包芝麻,兩包沉香。
由于燕趙交戰,陸運受阻,青鹽運不到齊國,價錢一連翻了數倍。韓非猶豫一下,決定購買本地的海鹽。
從周朝開始,齊國的百姓,就用海水曬鹽、煮海為鹽。不過,由于提純技術比較落後,他們生産的海鹽,有的發紅,有的發黑,有的看起來灰撲撲。口味略微怪異,質量遠不及青鹽,唯一的優點就是便宜。
方缭從剛剛到手的定金之中,抓出一把金珠,随手擱在幾案上,請鹽鋪送一車海鹽,到他的住處。他要将這些海鹽提純,加工成潔白的雪鹽,師父師兄,人手一罐。多餘的,可以存在空間家園裏,反正鹽這種東西,只要保存得當,別受潮,根本不會壞。
路過上一回,方缭喬裝改扮成赤松道人,售賣丹藥的地方。
三名齊國的方士,結伴在這裏賣藥。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葛巾素袍,颌下三縷長須,挑着一面青布幡,上邊寫着“赤松道人”四個大字。
方缭的拳頭硬了,他搓着手指,語氣不善:“你們三個,哪個是赤松道人?”
“這位兄臺說笑了,赤松道人雲游四海,神龍見首不見尾,我等只是替他賣些丹藥,行善積德。”手持青布幡的方士拿出丹藥,示意方缭驗看。
方缭定睛一瞧,還真是他親手煉制的丹藥。他耐着性子,問了價錢。這位老兄真是人才,拿着他的丹藥,轉手就把價錢擡高十倍,還好意思說什麽行善積德?
“太貴了。”
“這可是赤松道人的丹藥,救活了許多百姓。吃過的人,都說好。”
方缭:“……”他上回賣丹藥,竟然遇見了古代的黃牛?
這時,天色陡然轉暗。他們頭頂上空,一陣風雲湧動,大雨将至。小商販紛紛收攤,路人也加快腳步,希望早點到家。
韓非把雨傘借給一個看起來有些病弱的書生,稷下學宮的同窗郦食其。他和方缭共用一把傘,往回走。
他們不約而同,都将雨傘往對方那一側推,結果就是,回到住處,他倆各自淋濕半邊,一起圍着炭盆烤火,談笑風生。
晌午,雨過天晴。信陵君的門客侯生帶來一個糟糕的消息——昨日,魏無知和君太後的侄兒後文彬一起去牛山游獵,同行的還有好幾個纨绔,全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