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不是你的錯(增添修改了一些內容)
這不是你的錯(增添修改了一些內容)
全都是我的錯。
崩塌的大樓掉落無數鋼筋砸斷了路邊燈與大樹,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跪倒在地上對着眼前的廢墟嚎啕大哭,消防車及救護車載滿傷員呼嘯而過,啃食腐肉的烏鴉撲騰着翅膀輕巧地落在電線杆上。
全都是我的錯。
負傷的夥伴緊緊捂着破開一個洞的腹部靠着斷牆辱罵詛咒,死去的前輩仰面躺在床上被蓋上一層白布,死時的表情永久地定格于痛苦和扭曲,硝子不停地穿梭于各個床位之間,滿身掩飾不住的疲憊。
全都是我的錯。
暗紅的鮮血點綴着蒼白的屍體,硝煙彌漫,周圍盡是失去摯愛的人們的哀嚎聲,整座城市陷入無窮無盡的噩夢之中,無法解脫,而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被他陷害的少年。
夏油傑沉默地站着,像是被肉眼看不見的什麽東西壓彎了脊梁,他低垂着腦袋,散落的頭發投下一片陰影遮擋了神情,身上的校服仿佛浸泡于血海中又撈出來一般沉甸甸地墜着,有被他親手殺死的敵人的血,也有來不及救下只能卧在他懷裏、抓緊他的領口、奮力掙紮卻依舊慢慢斷氣的同伴的血。
這場戰争持續了多久呢……死亡的夥伴有多少呢……失去家人的孩子們又該怎麽辦呢……
如果不是他愚蠢地将太宰治帶回了營地,黑手黨就不會為了殺他襲擊咒術師,他們只需要完成祓除詛咒的任務,根本不必與敵人交戰,橫濱的情況也不會繼續惡化,然後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是他将禍端帶了回來,是黑手黨殺了他的同伴,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發動戰争,如此貪婪又如此愚昧,一想到自己即便忍受着痛苦也要堅持守護的人中有這樣的存在,一想到自己拯救并幫助的人有可能會轉頭傷害他的雙親和朋友,他就控制不住地惡毒地去想——
為什麽,那群家夥不會死于詛咒之下呢?
“夏油。”
清脆悅耳的熟悉嗓音忽然響起,打亂了他此刻稍顯混亂的思緒。
夏油傑逐漸回過神來,扭頭往聲源處望去,就看見理應去找硝子治療傷口的柒向自己走來。
他下意識地往臉上挂起溫和的笑容,注意到對方手腕纏繞的繃帶,連忙關心地詢問:“沒事吧?受的傷嚴不嚴重?硝子呢?你沒有去找她看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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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擦傷而已,沒必要啦。”柒無所謂地朝他擺了擺手,又反過來問他,“你呢?要不要緊?”
“我沒事。”不想讓朋友擔心的少年微微笑着,熟稔自然地掩蓋過去。
可惜被對方一眼就看穿了。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頭發散了都沒紮。”說着柒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皮筋遞給他。
夏油傑輕聲道謝後接過了她手中的皮筋開始把披散的頭發合攏紮起來,紮成原來的丸子頭,這樣瞧着就精神多了,沒有之前那股隐隐散發着危險的頹廢感了。
在等待對方打理好自己的過程中,柒一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此刻莫名有些不對的狀态,半晌,她突然開口直接地問出了聲:“你在責怪自己嗎?”
“你覺得是因為你把太宰帶回營地才會導致後面那些事情發生的嗎?”
梳理頭發的動作驟然頓住。
“……”夏油傑沉默了片刻,似乎沒想到少女竟然這般敏銳,又被她不加掩飾的犀利言辭刺中了內心的某塊角落,他斂眸,抿了抿嘴別開臉,顯然不想繼續這個敏感話題地低聲試圖應付過去。
“沒有這回事,柒你別亂想。”
柒靜靜地盯着他看了許久,久到夏油傑有點受不了地扭回頭想問她要做什麽的時候,她才平靜地告訴了他一件事,是其餘咒術師都不知道的事。
“殺掉那幾個骨幹成員的人是我。”
“?!”突然從好友那裏聽到這個足以被高層當作引戰罪人而判處死刑的驚天秘密,猝不及防的少年被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連自己那點問題都顧不上了,只滿臉震驚地望向對面,很不可思議。
等過了一會終于消化完這個真相,夏油傑才皺着眉頭十分不解地詢問:“為什麽呢?”
“剛來到橫濱的時候,有人找上門希望能雇傭我幫忙處理幾個人。”柒看了看他,“夏油,你應該知道在進入高專前我是做什麽的吧?”
“隐約能猜到一點。”他思考着試探性地給出一個答案,“是不合法的麽?”
“嗯。”她非常淡定地點頭承認了,接着講下去,“對方認為只要決策者死了就能停止戰争,他希望能夠盡早結束這場大混亂,但是自己沒辦法做到才來委托我,而我答應了,因為我也想快點結束這場無謂的鬥争回去學校,然而沒想到……”
“或許我才是真正害死大家的那個罪魁禍首。”
“這怎麽能是你的錯?”夏油傑不假思索地反駁,“那明明是利用了你一片好心的家夥的錯。”
“對,不是我的錯。”柒直面眼前的少年,以一種平常的這就是世間真理的淡然語氣說道,“所以這也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些心懷不軌之徒。”
“即便你沒有相信他的謊言,他也會找上五條、硝子或者其他人,即便我沒有被欺騙,也會有三四五等等等的傻瓜被利用,這場戰争在人為操控下終究會爆發,不是一兩個人的意志能夠改變決定的。”
“夏油,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夏油傑不由愣住,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柒沒有理他,而是繼續往下說:“更何況當時是你和硝子問我可不可以收留太宰的,你們信任我的判斷因此不曾懷疑過對方,但不僅是你們被騙了,我也同樣被騙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他給騙了。”
“要是你打算一直責備自己的話,那就順便連我們這群笨蛋也一起責備好了。”
“……”
他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是搖了搖頭,并不想責怪大家,可也不願意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
唉,真是傷腦筋。
柒嘆着氣,想想又換了個話題:“算啦,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高層已經和政府達成協議,過幾天我們就得撤離橫濱回高專去了,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沒心情來這裏游玩了,不如就趁現在将整個橫濱逛完吧。”
……現在的橫濱到處都是廢墟能有什麽好逛的?
夏油傑很想沖動地這麽說,可他忍住了,到底這也是朋友對自己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負的他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
經歷過一場大戰後的城市滿目蒼夷,街邊店鋪與商場紛紛關門不再迎客,整條街道荒涼蕭索,不複先前的熱鬧嘈雜,偶有行人也是拿着公文包急匆匆趕路,不敢左右張望給自己徒增是非。
夏油傑默默地跟在少女身邊,對方不講話自己也就不出聲,沉寂的氛圍萦繞在兩人中間,不像外出散步,反倒像是去陵園吊唁。
忽然,柒停下了腳步,伸手指向路邊唯一存活完好的售貨機開口問道:“你喝汽水嗎?”
“……你喝吧,我就不喝了。”
柒點點頭,也不勉強,徑直上前停留在售貨機面前,端詳了一會,伸出一根手指摁在屬于雪碧的那個按鈕上,又低頭摸摸自己身上的口袋,頓住,然後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回頭看他。
“那啥……咳,我忘拿錢包了,夏油你有沒有帶硬幣出來?”
夏油傑并未對此表示不滿,只靜默地打開錢包從裏邊掏出幾枚硬幣隔空丢過去給她。
柒接住後買了兩瓶雪碧,小跑回來把剩下的零錢還給他,又将另一瓶飲料放入他懷中,不等對方拒絕就先一步解釋:“算你請我的回禮。”
夏油傑聽後一愣,反應過來頓時有些無奈:“這明明是我的錢吧?你拿我的錢請我喝汽水?”
說是這樣說,他倒沒推辭,反而順從地擰開了飲料瓶蓋,且經過這一打岔,周身散發的氣息也沒有剛開始那麽沉重了。
“等回去我再還你呗。”她聳了聳肩。
“不用啦,這點錢我還是不缺的。”他松松捏着汽水瓶,擡手湊近嘴邊喝了一口。
見狀,柒眨了眨眼,笑了。
就在夏油傑終于能稍微放松下來開始跟身旁的朋友閑聊幾句的時候,一聲尖銳刺耳的求救聲從不遠處驟然響起,其中還混雜着屬于男人的毆打叫罵聲。
少年的眼神瞬間一冷,手中無意識施加的力道捏爆了汽水瓶,他卻管不了這個,随手扔掉瓶子釋放出咒靈去打探情況,結果發現是幾個趁亂出來打劫的小混混正圍着一位女性毆打威逼她交出錢包。
那位小姐誓死不從,便被那些混蛋反手一巴掌打掉了臉上的眼鏡,捂着臉痛哭求救。
可是路過的人卻沒有一個願意搭理她的,甚至在對上她祈求的目光後還戴上帽子走的更快了。
夏油傑通過咒靈的眼睛看到了一切,只覺得滿心嘲諷,臉上跟着帶出了一些。
他冷冷地笑着,內心對于這群可悲弱者的厭惡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如此愚蠢透頂的家夥,真的有必要保護他們嗎?
為了這種生物,犧牲同伴們的性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真的有必要嗎?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怎麽?你不去救她嗎?”柒卻在這時轉過了身,滿臉平靜地注視着他,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了他冷漠的神情,與那些同樣選擇作壁上觀的猴子一模一樣的神情。
夏油傑這才倏然驚覺自己方才的變化,幾乎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到底在想什麽?!
少年懊惱着,随後不再猶豫,趕緊出手趕跑混混們,順利救下了那位女性。
“謝謝,謝謝,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小姐姐緊緊捂着懷裏的錢包,抹着眼淚不停地向他們鞠躬道謝,哽咽的哭腔中夾雜着一絲幸免于難的慶幸,“如果不是你們,包裏的錢被搶走後接下來的幾個月生活我就不知道該怎麽度過了……”
“真的、真的、真的萬分感謝!”說罷她再次彎下腰朝面前的兩位救命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夏油傑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剛剛若不是柒的提醒,恐怕他就要跟那群家夥一樣冷眼旁觀了,他又怎麽能安心接受對方的道謝?
可是人家小姐姐不斷講着感激的話語,語速快得像要起飛,壓根就插不了嘴,弄得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于是連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同窗,希望她能幫忙解決。
柒啞然一笑,搖了搖頭,上前一步将人扶起,随即溫柔地輕聲安撫對方,很快就哄好了她,并跟夏油兩個人一起将她送回到居住的公寓樓下。
小姐姐還熱情地邀請他們進屋說要招待他們用午餐,被委婉拒絕後露出失望的表情,無法,只好三步一回頭地戀戀不舍地回家去了,臨走前還往他們懷裏塞了滿滿兩袋糖當作謝禮。
什麽都沒做就收到了一份謝禮的夏油傑低頭瞧着手中的糖果,心情莫名複雜起來。
“難道你不喜歡嗎?”柒将自己那份往上抛了抛,落下後又一把抓住,随口一問。
“……不是,我還挺喜歡甜食的,雖然比不上悟那麽能吃。”他盯着糖果看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緩緩地呼出一口長氣,把它收進了口袋藏好,以免某個貪吃的白毛發現了吵着搶走。
“你不讨厭就好,不然森田小姐會當着你的面哭出來哦,畢竟她可喜歡這個牌子的糖果啦。”她輕快地開了句玩笑。
“如何?還要繼續散步嗎?”
“……”夏油傑不說話了。
他想起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夥伴、趁亂打劫的混混和冷漠圍觀的路人,又想起得救後對自己露出燦爛笑容并贈送禮物的森田小姐,各種各樣的念頭互相碰撞着,混亂的思緒攪得他十分頭疼。
但是……
“我要去。”他睜開了閉緊的雙眼,低沉的嗓音裏飽含着掙紮過後的堅定與決絕。
“我想……再繼續看下去。”
柒滿意地笑了。
“好,那我們就接着走吧。”
于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溫暖下午,少女帶着身邊的少年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看見醫生将傷員小心翼翼地擡上救護車,看見小混混勒索過路的老人,看見衆大漢圍在坍塌現場吆喝着将遇難者頭頂的巨石合力擡起,看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旁觀者,看見家長帶着孩子們出來送水送食物給前來救援的志願者……
一路走來,他們望見了各式各樣不同的景象。
中途他們也參與進去幫忙救助他人、在回程路上遭遇了偷搶、但獲得的感謝比辱罵更多,這些都是夏油傑用言語形容不出來的,可一樁樁一件件的疊加起來卻奇妙地讓他的內心得到了一片寧靜。
最終,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出發點。
“你現在還迷茫嗎?”柒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擰開瓶蓋,仰頭灌了自己一大口。
夏油傑就坐在椅子的另一頭,離她不足半米的位置,垂下眼簾,安靜地盯着自己掌心的生命線,沉默了一會後緩慢地出聲:“我不知道。”
“這樣啊……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麽會選擇成為咒術師呢?”柒沒有将目光放到他身上,而是目視前方,以稀松平常的閑聊口吻問出這話,“明明不做咒術師也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吧?”
“因為我有這個才能,而且……我想要保護那些需要我保護的人。”
“是嘛,直到如今你的想法依舊不變?”
“……我不知道。”少年蠕動着嘴唇,似是要放棄一般耷拉下肩膀,茫然地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哦,這樣。”對于這個回答柒并不失望,她只是很平靜地改換另一種問法,做了個情景假設。
“那如果有天你去便利店買東西,碰巧遇到一個手裏拿刀的搶劫犯,他劫持了店長作為人質逼迫店員去收銀臺拿錢給他,店長非常害怕地哭了出來,周圍的客人也害怕地紛紛逃出店鋪,只有你留在了場內,這時候搶劫犯喝令你趕緊滾,你怎麽做?”
沒有過多考慮,這一次,夏油傑依照本心毫無遲疑地回答:“我會制服他。”
“如果店長又是一個太宰治呢?”
“……但店長也有可能是森田小姐。”
柒笑了。
“夏油。”少女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這個世界其實是很複雜的,是具有多面性的,你所看到聽到的不一定就是你認為的那樣。”
“不管是咒術師、異能者還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歸根結底,都歸屬于人類這一物種,我們既是不同的個體,也是擁有共通之處的群體。”她伸出手指在空氣中随意地畫了個圈圈,“我們之所以互相為敵是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所要達成的目标不同,若立場目标一致,我們也能站在同個戰線。”
“就像咒術師中有詛咒師,黑手黨中有恪守不殺人信念的傻瓜,樂善好施的人可能無意間傷害過他的親朋好友,放火搶劫的可能深愛着他的妻子兒女……”
“所以僅靠一面就給人定罪很容易犯錯哦,嚴重點或許還會走上歧途。”講到這裏,柒又轉過了頭凝視身邊的朋友,十分認真地對着他說,“夏油,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終身的決定。”
“任何事都有解決的辦法,假如碰上自己拿不定主意的難題,你可以來找我們,你不是一個人。”
夏油傑沒有第一時間應答,反倒坐在那裏自己思考了許久,好半天,他才輕聲地問出一句。
“柒你這麽厲害……也會犯錯嗎?”
她微微一愣,似乎因為這句話想起了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遇見過的某些人,不由得垂眸,然後平淡地回複:“我一直都在犯錯。”
“正因為如此,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老路。”
“是嘛……”夏油傑低聲呢喃着,接着像是想通了一樣,他全身都放松下來,微笑着說,“那你就先把向我借的錢還回來吧。”
“啊?你之前不還說不用還嗎?”
“我改變主意了嘛。”
“……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