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過去(六)

番外:過去(六)

從很早以前起她就知道,自己擁有其他同齡的小夥伴沒有的力量,能夠看見其他大人看不見的東西。

她跑得比別人快,跳得比別人高,看得比別人更遠更清楚,所以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偷襲反擊中打敗那些比自己更高更壯的成年人。

無論開局如何,最後贏的,永遠都是她。

不過這回哪怕将體內的力量都集中在後背保護住要害,哪怕中途有抓住凸起減緩速度,從高高的五樓躍下依舊摔斷了她的左腿和幾根肋骨。

額頭冒出冷汗,女孩忍着劇痛,死死捂着受傷的部位一瘸一拐地避開監控攝像頭,借夜色遮掩走小路與聽見巨大爆炸聲急忙趕去現場查看情況的保安們擦肩而過,趁目前一片騷動混亂,沒人會注意大門的情況,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福利院不能回去,伊藤家如果知道自己沒有跟着伊藤靜死在爆炸中,絕對能猜出故意洩露煤氣布置這場謀殺的是她,那麽肯定會派人在福利院等着,回去即自投羅網。

更何況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回那個狗屎一樣爛的鬼地方做什麽?再面對院長那張肥胖醜陋的豬臉嗎?那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刮花對方的。

而且……她有點想念以前的家了。

就看一眼,就看看爺爺現在過得怎麽樣,看完她一定走,不會再打擾他的生活給他添麻煩。

靠着這股強大的意念,女孩硬生生地回憶起了曾經坐車經過的路線,回憶起那些标志性的建築物,特意躲避熱鬧的人群選擇那些不起眼的陰暗巷子,一手捂着腹部的傷一手扶牆,拖着斷掉的小腿,一點一點地往前挪。

不敢用力呼吸,全身痛得額頭滲出冷汗,她小小聲地喘着氣,強行咽下喉嚨的那股癢意,體內逐漸蔓延開的冷意讓她禁不住顫抖,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想過要停下腳步。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過了白晝與黑夜,走過了街道和郊區,在寬闊的大橋底下停留,在奔騰不息的河流邊休息,偶爾實在疼得受不了,就縮在某個角落抱緊自己,抿着嘴默默忍受,等沒有那麽痛了再繼續趕路。

有時候肚子餓了就去餐廳的後門翻一下垃圾桶看還沒有剩飯,渴了就去撿人家丢掉的礦泉水瓶倒僅剩的一點水喝。

她被人拿着掃帚趕走過,被人指着鼻子罵過、嘲笑過,被某些父母當作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孩子“以後如果不努力讀書就會跟她一樣做乞丐”過,跟跑來搶食的野狗打架過,不小心摔進水溝裏過。

女孩抱着自己,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發着高燒喘着粗氣,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回到家,這時她已經髒得連曾經的鄰居玩伴都認不出來了,渾身燙得眼前一陣模糊,走路都踉跄着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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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最後還是忍住了一切不适沒有吭聲,甚至閉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裝成若無其事的姿态,不想讓爺爺看見了自責。

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與對方完全無關,無論何時,那份希望她能過得更好更幸福的心永遠不該遭受指責。

可是當她踩進家裏的院子,迎接自己的不是爺爺關切擔憂的眼神,而是……爬滿蟑螂和肥老鼠、粘附污漬、被厚厚的一層灰掩蓋住的空蕩房屋。

那一瞬間,女孩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爺爺……搬走了嗎?

她呆呆地站在開始腐爛的木門前,幾乎被高燒燙熟的大腦好似出現故障的機器,又好似鏽跡斑斑的齒輪,緊握門把的手遲遲沒有收回。

還是說,那群混混逼死了他?

太陽穴痛得仿佛有人拿刀捅進去使勁攪拌幾圈,折斷的骨頭支撐不住站立,深深地刺入血肉,小腿疼得生理性發顫,流淌的幾滴汗水劃過腳踝,落到地上開出暗色的花。

明明站都站不穩了,明明暈得快要趴下了,連氣都喘不勻,然而她卻奇妙地認為自己此刻的感官要遠遠超越曾經的每一次戰鬥,手指說不上是興奮還是恐懼地戰栗着。

“伊藤家……派來的人嗎?”女孩呢喃着,輕飄飄地側過身避開從背後驟然劈下的鋒利斧刃。

“哎喲。”後面搞襲擊的家夥不由發出一聲驚嘆,“居然躲開了。”

“老大,看來這次的錢沒那麽好拿啊。”

“……”她回過頭,冷漠地看向黑壓壓一片從院門外一窩蜂湧進來的手持各種鈍器或利器的流氓。

是他們啊,女孩神色淡淡地想,在這種混亂的地方找這種人辦事确實更有效果,如果出現問題也很難被查到自己身上,這麽謹慎,該說伊藤家家主是太看得起她了嗎?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握成拳,很快壓下了先前控制不住的那股戰栗,恢複理智。

為首紋着一只白虎的強壯男人面露不耐,敲了敲手上帶釘子的粗棍棒:“別他媽廢話,早點解決完交差領錢去摸一把。”

“嘿嘿嘿,老大等不及了。”慢慢圍過來的潑皮忍不住大笑,嘻嘻哈哈的,完全不把正中央那個臭小鬼放在眼裏,畢竟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屁孩,難道她還能反抗不成?

他們甚至在私底下嘲笑那群有錢人膽子小,居然連個小鬼頭都怕成這樣,不如幹脆退位算了。

面對混混不加掩飾的輕蔑,女孩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只是冷靜地在心底比較敵我雙方的差距,不斷模拟接下來的戰鬥該怎麽進行。

“啊,說起來,這地方挺眼熟嘛。”人群裏突然有人想起,“不就是之前欠了我們五百萬,病死的那臭老頭的家嗎?”

“原來還沒荒廢呀?”

噌——

所有的冷靜,所有的思考,全部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燒斷了線。

她怔怔地愣在那裏,強迫運轉的大腦停滞一瞬,眨眼間又一次被攪成漿糊,強行沉底的痛苦即刻反彈,視線扭曲,燒得比之前更熱更烈,燒得她腦袋快要爆炸。

體內的力量瘋狂流竄,帶到緊握的拳頭上燃起透明的火焰,脹得太陽穴鼓起條條青色的血管,痛得欲叫人歇斯底裏地發瘋。

先前拿斧頭劈她的混混随意地舉起手中的武器,打算靠這一下解決掉對方。

女孩仰起頭,像是被吓傻了一樣沒有動。

能做到嗎?

極致的疼痛之中,她反而冷靜地詢問自己。

根本做不到的吧,很快她又回答了自己,憑目前這麽糟糕的狀态,連條野狗都打不贏,更何況周圍還不止一個大人,肯定會輸的。

可是如果做不到,就會死。

她不想死,也還不能死。

——那麽就以未來的生命做代價,換取能活過當下的力量吧。

女孩深呼吸,睜着眼睛,全神貫注地盯着那即将落下的斧刃,忽然溫暖起來的身體變得格外輕盈,對方的動作映入眼中仿佛時間延長般逐漸放慢。

她跳躍,躲開攻擊,踩着敵人未收回的手臂再度跳起,平心靜氣,往前揮出的拳閃爍出漂亮耀眼的黑紅色火花。

“什——”男人一臉震驚,猝不及防地被對方擊中頭顱,剎那間,白花花的腦漿混着鮮紅的血液噴灑而出,迎面濺上女孩那張冷淡可愛的臉。

趁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又踏着屍體的肩膀迅速跳到另一個人身上,然後雙手抱緊對方腦袋,就像掰折半根甘蔗那樣容易,風輕雲淡地擰斷了他的脖頸。

直到兩具屍體轟然倒地,這群家夥才終于搞懂發生了什麽,本就是一窩蒼蠅聚到一起的流氓頓時亂作一團,吓得拼命後退胡亂揮動武器,反倒誤傷了不少同伴,于是現場變得更加混亂。

而她借着混亂飛快穿梭于人群之中,如死神揮舞鐮刀般收割走一條又一條生命。

當殺死最後一個擋路的混混,女孩掐着首領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手中緊握的玻璃碎片抵住了他的喉管,微刺進去,流出一滴血珠。

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被吓破了膽,顫抖着不敢随便亂動,生怕那塊玻璃碎片會“不小心”割破自己脆弱的喉嚨。

他看着眼前輕松殺死在場所有人的女孩,極度恐懼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說出:

怪物。

她卻毫不在意,只平靜地詢問:“為什麽我爺爺的東西都不見了?”

“爺、爺爺?”或許是因為對方真的太髒了,與印象中幹淨整潔的女孩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剛開始他并沒有認出來,但聽見那聲稱呼,他就立馬知道這個小鬼是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清楚自己絕無可能活下去,到最後的關頭男人反而不怕了。

他大笑出聲,笑得咳嗽,望向對方的目光卻充滿了嘲諷與惡意,然後咧開嘴,帶着報複的笑容,近乎惡劣地告訴她:“你爺爺?自從他把你送走,那個老東西為了還錢可是沒日沒夜地加班幹活,即使累垮了也不敢去醫院,結果病死在床上,我的人去讨債的時候掀開床單,那上面可全都是蠕動的肉蛆啊!”

“在你到外面住着豪宅盡情享福時,你的爺爺被一張草席捆着丢進河裏,連屋內的家具都被他那臭老娘們帶兒子搶光了!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有意思?”

男人笑着,瘋狂地笑着,笑得肚子都疼了。

女孩安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最終他笑夠了,喘着粗氣,越發扯開嘴角,癫瘋似的直勾勾盯着她,壓低的聲音滿含陰毒。

“害死你爺爺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我知道。”

可是她卻這麽回答,随即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中的玻璃碎片,往下刺去。

——

拔出玻璃随便丢到一邊,不管流血的掌心,女孩撐着膝蓋彎腰想站起來,結果膝蓋忽然一軟,整個人頓時傾斜着倒在地上。

“……”

她索性不再動了,張開雙臂躺在一片血泊中,望着漂浮白雲的藍天,沉默得不發一言。

戰鬥的時候沒感覺,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身體上的痛才慢慢浮出水面。

像是被抓住兩條腿從中間撕開兩半,也像是被鐵錘一根一根地敲斷骨頭,碾成粉末,疼得簡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她已經累得連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幸好高燒在剛才的激烈戰鬥中奇跡般地退了,否則就算沒死于失血過多也會死于腦子燒壞,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女孩盯着頭頂的天空又發了會呆,難得放空大腦什麽東西都不去想,反正自己目前也沒有啥可以操心的事情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考慮,應該。

“……”

她沉默着,忽然對未來感到了迷茫。

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麽,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是哪裏,沒有想完成的事,沒有想守護的人,甚至找不到繼續活着的理由。

——她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

“總之……等睡醒以後先把爺爺撈回來再說吧。”

女孩嘟哝着翻過身,蜷縮在屍體旁邊,緊緊抱着自己閉上了眼睛。

但是,但是……“真的好痛啊。”

痛得連動不敢動,痛得眼淚流了出來,不管怎麽擦都擦不掉,真丢人。

如果能有誰給她一卷繃帶,或者一瓶消毒藥水就好了,至少讓她熬過這一刻,讓她可以繼續走下去。

可惜自始至終都沒有人來到她身邊。

最後還是她自己緩過神,默默爬起來去附近的黑診所找醫生治療。

養傷期間她幫人打些零工賺錢付診金,等痊愈了拒絕醫生的挽留,在路邊摘幾朵野花再次回到那個空空蕩蕩的院子,蹲在角落的一個土包前,把懷裏的花輕輕放下,閉眼合掌。

悼念幾分鐘,她睜開眼睛,起身,平靜的表情不見絲毫留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從此流浪街頭,直到許多年過去以後才帶着一位少年重新踏入這裏。

再過兩年,她又偶然遇上了孔時雨,經他介紹進入殺手行業,第一次了解咒術的概念,正式成為一名詛咒師。

對啦,他還幫忙取了個簡單好記的代號——柒。

女孩認真想想,幹脆抛掉從前,把這個代號當作自己的新名字。

“是不是太敷衍了點啊?”穿着西裝的黑發青年忍不住吐槽。

“名字是父母取的才會被賦予意義吧,像我這種孤兒随便取一個也無所謂。”柒聳了聳肩。

“好吧,既然你堅持的話。”孔時雨并不打算對別人的奇特想法進行幹涉,随口一問就把一袋密封的文件丢給對方,“喏,你的第一份工作來了。”

“居然這麽快嗎?我還以為會有考察期。”她接過紙袋撕開封條,從裏邊抽出一張照片。

“這種行業哪有考察期?你能活下來就是對你實力的最好證明。”孔時雨伸手指了指那份文件,“我建議你接單,因為這次的雇主非常大方,如果你成功了不僅名聲大噪還能收獲一個億,之後會有更多的雇主來聯系你。”

“即便失敗,只要僥幸不死,雇主依然會給五百萬的參與費,你一樣能打出名聲,如何呀?是不是一單超棒的生意?當然啦,作為中介我也會收取一部分費用的。”

“……這麽好的條件,目标是首相嗎?”

“呵。”孔時雨輕輕地笑了一聲,“他的身價可比首相貴多了。”

柒聽完不禁挑眉,将目光轉移到手上的照片。

——那是一個擁有雪白色的頭發、蒼藍清澈的眼瞳仿佛包容了整片天空、卻無端給人一種冷淡的神明之感、精致漂亮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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