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他曾經喜歡你,現在移情別戀了?

鏡池中的那個側影,清麗脫俗,姿容絕代,如同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在池中央。

那人的罥煙眉,含情目,如雲青絲,精致鼻梁,小巧绛唇,他都相熟,可視線若再往下,那人身形勾勒出的玲珑曲線,卻分明——是一女子……

蕭旸于慌亂中閉上眼,轉過身,做了一個深呼吸——非禮勿視,蕭旸自認是君子,不能再回頭,但此畫面對他的沖擊力太強,一時之間,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簡直讓人鼻血狂湧,難以招架。

而帶給他更大震撼的是——那人是林岱玉!

林岱玉不是男子?!

怎麽會?每日朝夕相伴的好兄弟竟然不是兄弟,而是女兒身,這個反轉太大,他都已不知該用何種表情去接受。

片片回憶在他頭頂盤旋:粉色帕子,藕色汗巾,玫瑰澡豆,膚若凝脂的手,夏日也要扣到脖頸的着裝,從不與大家一起去往鏡池,腹痛厲害卻死活不肯就醫,動不動就會莫名其妙地害羞……樁樁件件連成一線,原來,都是情有可原,都是有跡可循。

蕭旸足尖點地,使出輕功飛奔回卧房,全然忘記了自己原本前去鏡池的意圖。

直到重新回房躺下,他依然像是在夢中,但他分不清這是美夢還是噩夢,不過,這一定是一場驚夢,驚得他的心思都繞成了一團亂麻。

許久,他才将紛亂心緒梳理歸整,大腦重新開始運作起來。

林岱玉,若她的身份是假的,那她的名字呢?

蕭旸依稀記得,數月前,林岱玉的父親曾經來過行知堂,登記的名字亦是林字打頭,那麽說來,姓氏應該為真,是否是真“岱玉”存疑,但至少,是實打實的“林妹妹”。

蕭旸又思及林妹妹汗巾帕子上的繡字,他現在斷不信這些都是從賈寶玉處所得,若原本就是林妹妹之物,所繡便應是自己的名字。

黛岱同音,似形,應為林妹妹改名時信手拈來,以岱換黛,都無需顧慮一時嘴瓢,替換得天衣無縫,像是這位林妹妹的作風,果真是蘭質蕙心,七竅玲珑。

如此,蕭旸心裏了然了,他的好師弟,林公子林岱玉,實為女扮男裝,改名不換姓的林妹妹林黛玉。

“林黛玉……”蕭旸開聲念道,這個名字從他唇間輕輕吐出,和許多個形象融在一起,像一株秀美的人間仙草,一副清麗的潑墨山水,一件生動的軟玉精雕,他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得知了真相,然後呢?

若現在揭開林黛玉的女子身份,行知堂必将容不了她。行知堂不招女弟子,從創辦初期至如今,一直如此。若需更改,也不會在一朝一夕。

蕭旸想起曾經與林黛玉的對話,他知道,她熟讀百書,志存高遠。尋常大家閨秀所追求的相夫教子,女德典範,一定不是她的心之所向。

雖然蕭旸無法準确說出她的所向具體在何方,但若從行知堂退學,她又能去哪裏?多半還是會沉寂于世俗、教條與偏見,理想全部化為幻想。

自從林黛玉加入行知堂以來,她在各方面進展飛速,并未因是女子而落後,反卻領先于許多其他弟子。可見性別只是她的屬性,并非軟肋。

蕭旸不想做摧毀他人夢想之人,這一秘密,蕭旸只能幫林黛玉守住,即使需要他違背本來意願,知而不報,對着師尊隐瞞事實,也只能認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何況将秘密藏在心底,并不會傷害任何人。

也許行知堂的門規本就不應将女子一概而論,擋于門外;也許今後某個合适時機,行知堂也會與時俱進,包容變通,海納百川,納入如林黛玉般的優秀女子為弟子。待到那時,便可不負如來不負卿,萬事大吉。

将條條縷縷理順,蕭旸長長舒了口氣,那一份背棄師承祖制的愧疚感被自行消化,且消化得很好,全然不知,天人交戰一邊傾倒,還有一個主要緣由,那便是他自己的心之所向——要是林黛玉走了,他舍得嗎?他舍不得。

所以,蕭旸斷然不會将林黛玉告發。

蕭旸思慮太久,最後終于沉沉睡去,心底湧起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絲小雀躍,像蝴蝶撲扇翅膀,飛舞花間,惹起春意盎然。

時光飛逝,季節更替,行知堂內,一切事物依然在有序進行,無波無瀾。

蕭旸既已決定為林黛玉保守秘密,便絕口不提此事,一如往常那樣對待這位換殼不換芯的林妹妹。

但再怎麽一如往常,從小被教育要行如君子的蕭旸,總會給自己立一道無形屏障,以禮侍女子,不能逾矩。

比如,以往要糾正林黛玉某個招式動作,蕭旸肯定直接上手,扳肩,握腰,偶爾屢教不改,他還可能輕拍一下她的屁股,純屬玩笑。

但如今,蕭旸和林黛玉的身體接觸都變得少之又少,點到為止。

還有,一些調笑話,戲谑語,可以照常對其他弟子說,但在林黛玉面前,蕭旸卻不能那般不正經,對比之下,便會顯得禮貌有餘,親熱不足。

林黛玉本就心較比幹多一竅,蕭旸的态度變化,她怎可能無所察覺?

往日裏的蕭師兄,待她要親于其他弟子,她對此有所知曉,也心存感恩;而如今的蕭師兄,體貼如常,關懷如常,但卻不像曾經那樣和她親密無間,她能體會到,只是不知其因。

而且還不能直接質問。

若要她想象,跑到蕭旸面前道——為何你能抱着板兒師弟合練輕功,而被我的手碰到也要彈回去?或者——為何你與陸師弟談天說笑還耳語,到我卻只言正事?

簡直羞煞個人,完全不可能——我堂堂林家大小姐什麽最大?面子最大!

所以只好生生憋在心裏,有一次實在難忍,林黛玉便喚來賈寶玉一同探究。

林黛玉:“寶玉,如果某人以前對你很好,現在對你還是很好,但是突然好得不一樣,會是什麽原因?”

賈寶玉彈起,開始一驚一乍:“誰啊?有誰對你比我還好?!”

林黛玉拉着他坐下:“哎呀,你可否就事論事啊?”

賈寶玉:“好吧……如何不一樣?以前是怎樣的好法?”

林黛玉:“曾經親如兄弟。”

賈寶玉:“那就像我們一樣咯?

林黛玉想了想,道:“好像……也有異。我們是親如兄妹。”

賈寶玉嘀咕:“那又有何不同?”

林黛玉:“……”算了,神經大條者果然無法理解。

賈寶玉:“罷了……那現在又是怎樣的好法?”

林黛玉:“現在依然友愛卻不親密了,某些時候還故意不與我接觸。”

賈寶玉:“他曾經喜歡你,現在移情別戀了?”

林黛玉:“……”

賈寶玉:“他曾經喜歡你,現在發現你移情別戀了?”

林黛玉:“……”

賈寶玉:“他喜歡的人看上你了?”

林黛玉:“和情愛無關好不好!”

賈寶玉:“那就難猜了……像我這種情聖,總覺得一切緣由都與情有關。”

林黛玉無奈道:“唉,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謝謝你了,一點幫助都沒有。”

賈寶玉:“我倒有話問你。”

林黛玉:“且講。”

賈寶玉:“如果有人做了錯事,所以躲着你,但是已經誠心悔過了,希望你能原諒他,你會放他一馬嗎?”

林黛玉:“怎樣的錯事?”

賈寶玉:“比如,偷食了你藏在壁櫃內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林黛玉:“?”

賈寶玉:“比如,喝光了你藏在後山靈語溪大石下的合歡花酒?”

林黛玉:“??”

賈寶玉:“再比如,喂死了你養在前庭荷花池中的龍種四尾金魚?”

林黛玉:“???”

她越聽越覺不對,突然醍醐灌頂,高聲問道:“你偷吃了我的栗粉糕,喝光了我的合歡花酒,還喂死了我的金魚??”

賈寶玉誠惶誠恐:“我們是好兄弟,好兄妹,所以你肯定不會介意的是吧?”

林黛玉很是氣惱,起身追着他打:“你個混球!偷吃偷喝還罷了,原來我的魚都是慘遭你的毒手!難怪這幾天都躲着不見我!幹脆打死你,去殉它們算了!”

賈寶玉一邊躲閃一邊求饒:“我錯啦!我真的知錯啦!”

他向前跑着,又不斷回頭言語,冷不丁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蕭旸攔住他:“莽莽撞撞!怎好似有鬼差追你一樣?”

“別跑!”鬼差追到跟前,卻長着一張漂亮的桃花面,見到蕭旸,更是從氣勢洶洶轉了180度,變得軟萌起來,“蕭師兄,你也在啊?”

蕭旸道:“嗯,我剛從山下回來,順道買了這個給你。”說着便從背後拎出一個小桶,裏面是幾尾搖頭擺尾的各色金魚。

賈寶玉松了一口氣,心裏默念:蕭師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謝謝蕭師兄!”林黛玉歡喜地想要接過小桶,蕭旸卻停頓了一下,将自己的手移至桶底,然後再遞過去。

林黛玉的笑容停滞了一瞬,又恢複如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