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聞洛她就是一個靠父母吃飯靠父母嚣張,離了父母什麽也不是的二世祖!而我們這樣的人,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往上爬,聞洛她永遠都不會懂,她不懂,山溫你也不懂嗎?”
馮之馨頂着紅透冒青筋的脖子,把所有難聽的話都說了,都不管不顧地說遍了。
喬山溫平靜聽完,眉頭皺得很深,眼裏卻不見動搖。
似乎只全都是對她的疑惑、鄙意和厭惡。
她緩緩開口:“馮之馨,你知道你跟聞洛的區別是什麽嗎?”
“聞洛她不會随意貶低別人,更不會,貶低自己喜歡的人。”
馮之馨呼吸一抖,脫口而出:“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喬山溫抿唇不語。
“山溫......”馮之馨忽然又洩了氣。
其實馮之馨很清醒,她明白自己在幹什麽,都說了什麽。
她掉了眼淚,擡手去抹,抖着聲音喚:“山溫......”
“我先走了。”
喬山溫繞過她,打開門,快步離開。
馮之馨彎着腰扶牆,肩膀抖得厲害。
她知道,一切都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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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喬山溫再也回不去,十幾年的感情就這樣完了。
她恨極了,她恨極了。
她剛剛對喬山溫那樣地發自肺腑,真摯熱烈地告訴她自己對她藏了六年的感情,卻被她掀開遮羞布,将她懦弱虛僞的秘密挑明,被她拒絕,六年的喜歡不被接受,甚至不被承認。
她膽子很小,她沒有力量。因為她家庭不富裕,因為父母的懦弱無能,她從小就被養成了這麽個怕事的性子,她唯唯諾諾,自卑敏感,她深知,她永遠也不可能在比自己強勢的人面前擡得起頭。
喬山溫明明一直都知道的,為什麽憑這個就可以完全否定她的感情?
她為什麽要把那些事說出來讓她難堪?讓她無地自容,讓她覺得自己在她無尚清高的喬山溫面前就是個虛僞的,惡心的懦夫。被她鄙視被她厭惡,成為她人生中的污點。
為什麽要說啊。
為什麽要把她的醜事說出來。
至少她什麽都不說的話,她就可以永遠都是那個,暗戀了六年,最終被虧欠的人啊。
什麽都不顧了,臉都丢盡了,再也回不去了。
馮之馨此時此刻,有一種,想和全世界同歸于盡的沖動。
這是聞洛成年後的第一次喝酒。
她之前沒喝過酒,不知道喝醉後是什麽感覺,一直都還挺好奇的,人都說借酒澆愁,但親自嘗試了才知道,一點用也沒有。
她還是很愁,還是很擔憂。
周五下午放學那天,喬山溫沒跟她打聲招呼就走了。因為有事情,把周末分給她的時間也全數收回。
不冷不熱的語氣,讓人分辨不出她什麽情緒。
本來滿心歡喜去找人,看到這樣的消息失落當然是難免,但也還好,沒到需要借酒澆愁的程度。
畢竟聞洛又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她知道臨時有事很正常,喬山溫的生活也不只有她一個人。
被分走的時間,之後再跟喬山溫讨回來就是了,這不又多了一個欺負她的理由?
這麽一想,聞洛就舒服多了。
走在校道上,她捧着手機,正思考着該怎麽“欺負人”,身後忽然有人冒出來,拍她肩膀,中斷了她的思路。
“洛洛~”陳然然往她手機屏幕上瞧:“跟誰聊天呢,讓我也瞅瞅?”
聞洛不給她看,把手機按掉,“然然,你吓我一跳。”
“哎呀,不想讓我知道呗,也不知道在撩撥誰呢,噢~是那個誰呀。”陳然然微妙地看着她:“我原本還以為你只是跟喬山溫玩玩,沒想到你居然真喜歡上她了,見色忘友的家夥,這段時間都不來找我玩兒了。”
聞洛打斷她:“什麽叫真的喜歡上?”
陳然然一愣,“難道不是嗎?”
“難道你真的只是跟喬山溫玩玩?那未免玩得也太認真了吧?”
聞洛拉着她的手腕停下了腳步,“你幹嘛要說我喜歡上喬山溫了?”
聞洛明明沒告訴任何人她喜歡上了喬山溫這件事,陳然然為什麽說得這麽篤定還這麽自然。
是因為......太明顯了嗎?
聞洛:“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陳然然:“這不是很明顯嘛,”
聞洛:“......”
“哪兒明顯了?”
“靠,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你喜歡喬山溫了好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中午一起去幹嘛,別的不說,就說你那飙升的成績,為了喬山溫才好好學習的吧?朋友能讓你有這麽大決心?不就是喜歡上了,想跟她去同一個城市呗,那些小情侶都是這麽約定的啊。”
“還有上次校運會那次,唉,我都不想說,沒眼看。一天到晚纏着人家,你個女同性戀,除了喜歡上人家了,還有別的理由麽?還騙我說什麽霸淩呢,霸淩人家天天牽手走路啊?”
“今天早上還給人家送了條圍巾,我老遠就聽到了。聞洛你可真行,霸淩人家給人家送圍巾。是生怕咱們不知道你喜歡喬山溫吧?”
“送圍巾,就是喜歡嗎?”聞洛有些緊張,說:“我不是給你送過嗎?”
陳然然噎住。
靠。
聞洛不提還好,她一提陳然然就繃不住了。
兩年多前,她來淮中的第一個冬天,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禮物就是聞洛送的圍巾,她當時特別感動,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因為知道聞洛喜歡女生,還糾結了好幾晚聞洛要是對她有意思的話她該怎麽應對,要不要接受呢?
剛準備下定決心,就被人提醒說你戴的這個牌子這個系列的圍巾,別班的誰誰誰也有。才知道,聞洛不光送了她,周書冉啊,黎睿啊,還有某某某啊,都給送了。
她當時就想:果然是海王啊,網一下撒那麽大!
後來慢慢相處,她才知道,聞洛只把她當朋友。她這個人就是愛玩兒,愛跟女孩子玩,愛跟女孩子搞暧昧而不自知。
喜歡啊,你好可愛啊,這種話她能張口就來。
回憶青澀往事,陳然然沒好氣地說:“我當時就以為你喜、歡、我、啊。”
“冬天送圍巾這種事,只有喜歡才會做好吧!只有你聞洛最多情,誰都喜歡,誰都送!”
幸好,幸好她現在已經不會對聞洛抱有那樣的期待,練就鐵石心腸了。
也不知道就她這樣兒的,能喜歡喬山溫多久,說不定沒堅持到畢業呢,就移情別戀了。
現在也同時戀着誰也說不定呢。
聞洛愣在原地。
送圍巾,真的是一件專門用來在冬天表達愛意的事情嗎?
聞洛心跳加速,她回想自己這段時間對喬山溫做的一系列事情。
跟她在咖啡廳學習,明明自己有喝的,偏要去喝她的,還得讓她也嘗嘗自己的。
中午跟她在那張小床上睡午覺,總借着幫她暖身子的名義抱她,平時一起在沒人的地方站着,也喜歡去挨近她,抱她。
前幾天,那個江源又不死心地來找喬山溫,喬山溫還來不及說話,她就把人給拉走。嫉妒心特別的強,還警告人家,要是單獨見了江源,也得馬上就走。
還有各種,她仗着自己不講道理的人設,暗戳戳喜歡她的事情。
所以,今天早上她給喬山溫送圍巾時她的異樣反應,不會是......
聞洛開始心慌。
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借着朋友的名頭和喬山溫牽手抱抱的時,那失了神志的心動瞬間,差一點就說出心意,每次都硬生生給忍了回去。
喬山溫會不會在很多瞬間都有所察覺?
聞洛真的有點慌了。
她害怕喬山溫說的有事只是借口。
因為今天早上送了她圍巾,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喜歡她,所以逃避。
聞洛想試探,又害怕暴露更多。她昨晚特意沒有給喬山溫打視頻,喬山溫也沒有什麽特殊反應。
平平淡淡,不冷不熱,讓人猜不出什麽。
假如真的是她害怕那樣,她該怎麽辦呢。
假如喬山溫只把她當朋友,根本沒有辦法接受女生,該怎麽辦呢?
聞洛一整天都在胡思亂想,正巧碰到某個表姐回國,去給她接風洗塵,想着借酒澆愁就喝了幾杯。
她才知道自己酒量這麽差,借酒也不可以澆愁。
表姐問她有什麽心事,她一不小心就說了,表姐慫恿說,想她的話就去找她啊。
酒精麻痹神經,把心裏的欲望無限放大,想念的人變得更加想念。
雖然不能澆愁,但是可以壯膽。
聞洛也覺得很對,想着大不了就連朋友都不要做了,反正她又不缺朋友,跟喬山溫做朋友怕是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掏出手機給喬山溫發了那兩條語音。
醉酒的感覺有點難受,時而清醒時而發暈,她記得似乎和喬山溫打了一通電話,喬山溫說她要來找她。
她紅着臉,神志不清地一直捧着手機等啊等啊,酒的後頸大,她越等越醉,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一直到旁邊有人叫她,她才再次睜眼。
“洛洛?方阿姨到樓下了,我送你下去。你喝醉了,先跟方阿姨回家,我們下次再玩好不好?”表姐将她扶了起來,聲音含笑,帶着無奈,似乎在嘲笑她酒量好差。
聞洛看着她,迷迷糊糊地,“衛姐姐,喬...喬山溫呢?”
“什麽喬山溫?”
“......”聞洛用力皺了皺眉,想甩掉眼前的重影。
表姐忽然想到了什麽,提醒道:“對哦,你的手機剛剛好像一直在響哦。”
“要看看嗎?是不是...喬山溫?”
聞洛掏出手機看,消化完裏邊的信息,眼睛驟然睜大,酒瞬間醒了大半。
七通未接電話。
小溫:【我到樓下了,你們包廂號是多少?】
小溫:【聞洛?】
小溫:【下雨了,我沒有帶傘】
最後這條,也已經是十幾分鐘之前發的。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先!”聞洛話都來不及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跑。
衛寒煙“哎呀”一聲追出去,“外面還下着雨呢,帶傘!”
已是深冬,又風雨交加,推開會所厚重的玻璃門,街邊寂靜無人,濕冷得讓人哆嗦,比什麽都醒酒。
聞洛四處張望,在不遠處的屋檐下看到了孤零零的喬山溫。
邱玥開車,方蘭坐在副駕駛,她透過後視鏡看了自己女兒一眼。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麽酒量這麽差,變得這麽糊塗,讓人家來找你,反倒把人家給落着了,害得人家等了你這麽久,都凍壞了吧。”
後排座椅,聞洛與喬山溫貼坐在一起,正緊緊牽着她被凍得通紅的手,專心給她揉搓取暖。
喬山溫垂着眼,蒼白的臉泛起一絲紅,說:“沒事的阿姨。”
聞洛馬上說:“怎麽可能沒事兒,都是我的錯,邱阿姨,你再把暖氣調高點兒。”
聞洛看着喬山溫,愧疚至極,不停地和她道歉:“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
見她還微微抖着,聞洛心疼得無法放任,不顧她滿身寒氣,幹脆将她抱進懷裏,去牽她另一只被凍紅的手,被她躲了躲,避開。
聞洛一愣,喬山溫低聲說:“真的沒事,不要緊。”
黑色轎車停在喬山溫家小區門口,兩人一同下車,天還下着毛毛雨,聞洛撐着傘,将喬山溫送進小區裏。
兩人一路無言。
“就送到這吧。”
喬山溫停在屋檐下,轉身與聞洛面對面。
聞洛又一次道歉:“真的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
喬山溫啓唇:“沒關系。”
聞洛動了動唇,又抿了下去。兩人相顧無言,氣氛微妙。
“聞洛。”
喬山溫忽然喚了她一聲。
她望見聞洛泛紅的桃花眼中是無盡的愧疚心疼,心疼到迷了一層水霧,水霧中映着她的身影。
滿眼都是她。
“嗯?”
喬山溫問:“你喝醉了嗎?”
“我......”
“電話裏你喝得好醉。”
喬山溫打斷她:“你能不乖一點?”
聞洛微怔。
喬山溫放柔了語氣,輕飄飄地像是在誘哄:“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可以嗎?不要亂喝酒。”
“我很擔心。”喬山溫說:“你不知道我聯系不上你的時候有多擔心。”
擔心你被人盯上,擔心你喝醉了什麽都不懂,跟人家走。
聞洛不假思索:“好,我以後不喝了,我今天......”
她欲言又止。
又靜了下去。
她垂眸仔細看着喬山溫。
毛毛細雨,屋檐之下,少女那張被白熾燈渲染着的臉像覆了一層月光,細膩柔軟,眸光潋滟。
聞洛發現她鼻尖又被凍得發紅。她好脆弱啊,明明下車到現在不過幾分鐘而已,她一點也不禁凍,應該被藏在溫室裏好好保護。
她那麽脆弱,卻等了她那麽久。
她就靜靜站着,等着她。
回想起那一幕,聞洛心尖一酸,眼波流轉。
心跳加速。
欲望暗流湧動,借着最後那一丁點兒酒勁,聞洛動了動喉嚨,牽住她的一只手,緩緩朝她傾身。
睫毛顫抖着,聞洛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顫抖的呼吸。
是她的,也有喬山溫的。喬山溫重而短促的呼吸撲到她臉上,似是在提醒她自己在做些什麽。
聞洛心顫得厲害,離少女唇瓣越來越近,卻還是克制地将頭一偏,吻到她臉頰上,迅速将她擁抱。
迅速到好像這個吻壓根不存在,原本就只是個擁抱,不小心擦到了臉頰。
還是舍不得失去她,還是想,至少能跟她做朋友。
兩人就這樣相擁,好好地感受着彼此,心髒融在一起,心跳不分你我。
再退開時,聞洛又出現了那種幻覺。
是因為太激動酒精又發作了嗎?
喬山溫的臉,時近時遠,忽然清晰又驟然模糊,滿是重影,淩亂颠倒。
就像......
就像,這是許多年前深深印在了她的記憶裏的某一刻,她很喜歡,很留戀。卻禁不住歲月的磨損,漸漸模糊。
她努力回憶,拼命抓住,拼命保留。
如果當時有雪就好了。
如果當時,再勇敢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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