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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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盤棋,她曾經在烏蘭雅的房間裏看到過。
她有些不确定,皺了皺眉,手腕上的佛珠轉了一圈,小小的垂珠順應着動作擡起。
棋格細而密,黑白二子錯落有序,陰陽交彙,落子定章,走的每一步看似錯綜複雜實則有着不小的漏洞。
下棋的人心思缜密,這樣的一盤棋乍看深謀再看則會嘲笑下棋者的班門弄斧。
可實際上,這一盤棋的大局已經落下,小子掙紮,再逃也逃不出這盤局。
棋還不完整,但已經初見成型。
烏蘭雅的棋跟他的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不僅僅是因為一個是在破局一個是在設局,更重要的是,像是把她的局融合進了原本的棋,形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行走的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預判他們的動作。
黑子蟄伏不動,白子步步緊逼,自成一局。
孟煜看向她凝重的側臉,她也看懂了這棋局的深意。
為了行動方便,他今日沒有帶玉扳指。
眼神從她的表情落到她不斷摩挲着的佛珠,在他的記憶裏她好似一直帶着這一串佛珠,兩年前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原來有一個擺在面前的機會可以問問,但可惜了現在問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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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①
對弈者只差一步便能掌握全局,難道就因為發現他們的到來,便放棄了這一盤棋嗎?
還是說,他是刻意留下來的,告訴他們現在的每一步都在掌握之中。
是敵還是友,如今尚未見得真相。
“把這副棋記下來吧,看看這亭子裏有沒有紙筆。”孟煜說着,将暗盒打開,裏面只有一個錦囊。
其他什麽都沒有。
雲霧昳麗,缥缈無蹤,古老的文字娟秀小巧,下面淺淺繡着一個泠字。
在看清楚那個字的時候,孟煜的眼皮不自覺一跳,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些不安。
是女子的物件,但對弈者卻不一定是女子。
他将錦囊拿起,不自覺摩挲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樓蕭寧四處看了看,這裏就一個亭子一張桌子,什麽都一覽無餘。
回頭卻看見孟煜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怎麽了?”她問着,朝那邊走了過去。
既然沒有紙筆,那便只能自己靠腦子記下來了。
孟煜收回手,搖了搖頭。
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将錦囊遞給了她,這也算是一個線索。
看來這裏除了亭子便沒有別的線索了。
樓蕭寧不知道從哪裏折了根樹枝,從溪流之中沾水在地上畫出棋盤按照走勢還原着。
如此來往好幾次,她才走到另外一處背過身開始默寫了起來。
風吹過竹葉,晨光微涼,微微晃動着;以亭為紙,以影為墨,以光為筆,洋洋灑灑揮筆定格下這一刻。
半個時辰過去,孟煜也在一旁默默記住,當棋盤在記憶中連成一線的時候,樓蕭寧也将将落下最後一筆。
一模一樣,并無差別。
這錦囊的模樣記住就行了,不管這背後的人是故意讓他們看見還是無意讓他們看見,沒必要多此一舉。
面前的溪流分岔,緩緩流動到兩邊。
左邊的樹木雜亂無章,臨溪而生,右邊的樹木規章有序,避之不及。
這其中怪異,看來上一次他們走的是右邊,那這一次應該走左邊看一看了。
孟煜是這樣想着的,但樓蕭寧并不這麽想。
左邊是很尋常的溪流,但右邊不一樣。正是因為怪異所以才更應該去探尋。
兩個人各執己見,到最後還是孟煜先敗下陣來。
跟着樓蕭寧去了右邊。
亭臺裏留着沾了濕泥的葉子,破碎不堪很微小,但這個力度明顯是男子走路時無意帶上的。
而溪流邊有樹的只有左邊,所以他才想走左邊。
但是樓蕭寧說的也并沒有錯,這般争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如今記住了上山的路也不怕還有下一回,怕就是怕這個人是存心的,下一次可就不會讓他們進來了。
走到右邊溪流明顯湍急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走在一邊甚至能感覺到水花濺起沾濕衣角。
只是原本就是濕衣不太明顯罷了。
路越來越窄,溪流卻越來越寬,不知不覺中的微小變化很難察覺。
等到二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湖泊已經近在咫尺。
這中間便再沒了路,除非繞道,不然只能看着湖的對面的路。
但誰也不知道這道有多深,多遠。
不遠處的野林中樹枝胡亂掉落在地上堆砌着,微微的震動還不太明顯。
“你當時找到白時的時候,來過這裏嗎?”樓蕭寧問着,面色凝重。
這明顯就是人為開鑿的路,卻偏偏要修一個湖泊擋道,這湖裏面到底是什麽?
孟煜見到這偌大的湖水時,心中也是一驚。
搖了搖頭,上下兩瓣唇碰撞,吐出幾個字:“未曾見過,這後山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大。”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回頭去另外一條路,但似乎二人都不是這麽想的。
一男一女靜靜站在湖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輕紗覆蓋住湖面,湖水澄澈,波平如鏡。
粼粼波光在陽光直射下閃爍,如同紅尾錦鯉的鱗片流光溢彩,美不勝收,讓人不禁感嘆這盈盈風光是怎樣的鬼斧神工。
但樓蕭寧和孟煜并沒有欣賞的意思,湖面越平靜,越代表危如朝露。
有時候,動比靜更讓人放心。
孟煜走到一旁的樹林之中,找了塊石頭,不大不小,剛剛好激起波瀾。
骨節分明的大手堪堪握全這塊石頭,在手中颠了颠重量。
再看向樓蕭寧時,二人眼底通了意思。
等着樓蕭寧走到樹林當中,他挑了挑眉,原本就薄的嘴唇微微抿起,專注到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手臂帶了內力,用力一擲,石頭直直墜入湖中,而他則是在扔出去的瞬間快速跑到樓蕭寧身旁蹲了下來。
石塊擲入湖中,濺起不小的水花,晶瑩剔透的水珠四濺,散落在一圈圈圓暈的周圍,與水融合,不見蹤影。
什麽反應也沒有,下面應該沒有什麽危險的東西。
還沒等二人松口氣,腳下的地面跟着微微的震動起來,就連湖面也跟着晃蕩。
粗重的呼吸很急躁,似乎都能感覺到溫熱噴灑在後面。
孟煜率先拉住樓蕭寧的手,身後的震動越來越強,身上的皮膚因為未知的恐懼而泛起小小的疙瘩,本能的壓迫感讓人無法轉頭去直視這龐大的獸物。
二人對視着,都能看到對方眼裏的堅定默契。
身後的巨獸已經不能稱之為野獸,通紅的雙眼斜挂在臉上,毛發不算淩亂,甚至可以算的上油光滿身。
有着與老虎相似的臉,頭上的耳朵卻立起,比臉還要長,但卻是軟骨組成,不算是角。
身狀如熊卻要比熊高大一倍左右,滿身黑色的鬃毛分散開來,一副鞍鞯很大,目測足足可以容納十多個人。
涎水從鋒利的牙齒掉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這只怪物,是有主人的。
而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黑耳虎熊朝着他們靠近,六目相對,能看到那兩個渺小的人類眼裏的驚訝,它靠近一步那二人便手拉着手朝湖中跳去。
它伸出爪刺朝他們掠過去,似乎是想把他們抓起來,卻只是錯過。
鋒利的指甲上沾了血,它好奇的伸出舌頭卷舔着,一點不剩下。
不知道看了那湖泊多久,還是轉身離開了。
孟煜拉着樓蕭寧跳下湖,血瞬間蔓延到整個湖泊,原本似乎阻礙着的水層被破開,沉沉地往下墜着。
他的背上被抓出了五道爪印,皮肉被撕開,深可見骨。
血淋淋的一片染紅了整個後背。
當那爪子抓過孟煜快要抓到樓蕭寧時,她能感覺到孟煜将她往前一推,只是略略受了點小傷。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意識消散,他只記得她也受了傷。
她憋着氣,往下游着想去撈孟煜。
心髒處傳來怪異的感覺,撲通撲通的跳着,眼底是剛才被推開的一幕。
水不斷沖擊着面部,眼裏的異物感愈發強烈,似乎下一秒便要爆開眼球,血染湖水。
思緒翻湧,孟煜那張本該意氣風發的面龐此刻變得蒼白無助。
水模糊了眼,只能看見他在不斷的下墜。
珍珠與綢緞碰撞相融合,堪堪滑過他棱角分明的臉,只餘下冰冷的刺骨寒意。
身後的血不斷湧出,将他包裹住分散,漆黑的湖底沒有陽光照射,墜入了一片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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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陽·将軍府
亭臺樓閣如雲,行走在花蔭小徑中穿過水榭與曲折回旋的廊道,蟲鳴在花草之間。
楊司遠加快了腳步,一身的肅殺氣息将身旁的深秋蕊菊吓得瑟瑟發抖。
硬朗的五官将年齡忽視,心中的擔憂未曾顯現在臉上。
遠遠地就能看見一婀娜女子哼着小曲兒在逗弄着一旁的孩子。
旁邊跪着好幾個不敢擡頭的綠衣丫鬟,與她今日穿搭相撞。
楊司瑤一身黛青碧荷菱錦齊腰流雲裙,同色的發帶繞過十字髻,在後面打成一個漂亮的蝴蝶。
翠鑲碧玺花釵和碧青蝴蝶紋步瑤斜對着,要落不落,如同晨間的露珠搖搖欲墜。
整個人淡雅卻又帶着婦人的妩媚。
她今日那般認真的搭配着,誰知道一出房門便看到幾個下賤的婢子與自己穿着相似的顏色,這般赤裸裸的侮辱讓她一天的好心情都沒了。
這不,讓人罰跪上一天以示懲戒,這懲罰不輕不重,剛好可以殺雞儆猴。
她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茶,舒服地坐了下來。
“楊思瑤!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麽好事!”楊司遠帶着怒氣的聲音遠遠傳來,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手一抖,新做的衣裙便被打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