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車夫沒有擡頭,只能感覺到有一股風從他的身邊掠過,但不過半晌他便聽見了那位少帝師的聲音。

“走吧,現在過去不算遲。”他說着,跟着上了車。

而車夫擡頭,白茫茫的一片當中多了些豔麗的顏色。

火苗竄高被人圍擋在屋子裏,一旁還有兩三個火折子。

而老人和小孩的身上多了一層柔軟的墊子,五人蓋一個,這樣厚實的墊子有五六個,足夠這些人遮風擋雨的了。

還有水和幾碟果子糕點,還沒來得及出聲感謝,那輛馬車便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剛才風如景将馬車內的墊子全都拿了下來,還有他帶的包裹。

年邁的大叔擡起頭,少帝師啊是個好人。

他剛才聽見了車夫對他的稱呼,這位就是少帝師風如景。

明明已經嘗管了苦楚,但還是會覺得熱淚盈眶,不知道是在為自己以後的命運,還是在為那位少帝師。

風如景不會知道答案,因為他已經離去。

他的到來,給衆人留下了一抹希望。

種子還沒有發芽,但總有一日會有那樣一個人來為它澆上水,看着它成長,到最後成為一棵巨樹。

那個時候屋子便會好了吧,好的也不只是屋子。

路面不平坦,坑坑窪窪的,馬車走起來也跟着颠簸,但風如景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坐的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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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蘭的國運問與不問都一目了然,除非樓蕭寧回來否則就只有一個滅亡的結局。

跟炵樓不一樣,這一次也許是真的是因為皇室腐敗的原因。

這才不過短短一年,未來怎樣還有待考究。

嘆息聲在馬車內回蕩,而在馬車外已經行駛進了皇宮當中。

古老的建築屹立在這裏,曾經是百姓心中的神聖之地,如今卻成為了噩夢一般的地獄。

宮道之上雕刻着屬于這個天下的歷史,四國的由來,樓家歷代君王的傳奇,此刻被人不知道用什麽全部砸毀掉,只留下破敗的城牆。

而這一段路已經被牧蚩多勒給廢掉,不算做王宮的地界,所以連士兵都沒有。

但奇怪的是這裏總歸要比外面暖和些,卻沒有百姓敢來這裏取暖。

他放下車簾,不再觀看着外面,專注于自身。

馬車漸漸平穩,卻在一瞬間停止了前進。

宮道之上,夕陽落下,萬千紅紫彌漫在天際,金光正在從邊際緩慢消散,那一刻的美只存在于一瞬間,哪怕明日再看也不會是今日的光景。

宮道之下,黑暗橫行,馬車靜靜停留在那裏,兩旁的宮道幽深似乎是要吞噬這一輛馬車。

而馬車上的人,睜開了雙眼。

風如景停頓一瞬,似乎是明白為何停下,但又不明白為何停下。

骨節分明的大手推開車門,一柄泛着寒光的劍刃擋在面前,而在那劍面前,是被血浸染的車夫。

垂在衣袖當中的拳頭握緊,面上依舊不曾顯露。

良久,雙方不再僵持,對面率先出了聲。

“真不愧是少帝師,這等場面都不曾害怕。”尖銳的聲音在宮道回蕩,毛骨悚然。

尖嘴猴腮的臉猛地從一旁鑽出,笑意深深,牙齒上還沾着血。

在銀光的反射下如同黑夜裏的鬼魅,讓人害怕。

丹元瞧着面前俊朗的少年沒有反應,也不了了之捉弄的心思,收回劍跳了下去站在一旁迎接他的下車。

垂下眸子,将心中的情緒平息才跟着下車。

眼神看向那死不瞑目的車夫,顫了顫,“不知這位車夫所犯何事?要直接處死他?”

他問着,想要一個答案。

但是丹元并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至少是現在。

月白的長袍本該墜地,卻因他身量太高而撐了起來,堪堪到了腳踝的位置。

一枚玉墜墜在腰間,細細的圓環是鳳與凰相對形成的,如果不是拿到手仔細觀摩,根本發現不了這其中的奧妙。

中間镂空的月亮上還刻着一個小小的樂字,玉佩下面墜着一串白色的流蘇,壓住裙擺,行君子之禮。

這是他要下山時樓蕭月交給他的,每一次下山她都會給他細細帶好,等他回來了又要小心地收回來。

這是烏蘭雅送給她的,保平安。

樓蕭寧也有一枚,但是還沒等交到她的手上烏蘭雅就被斬首了。

那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愧疚,愧疚将女兒變成了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愧疚逼迫她殺掉所有陪伴自己長大的人。

只可惜啊,這一枚十二歲的生辰禮還沒拿出來炫耀,就再也沒有了炫耀的機會。

風如景捏緊玉佩,跟着丹元往裏走。

“這似乎并不在少帝師的職位範圍內吧?但既然您問了,小将我也只能回答了,畢竟您是陛下最尊貴的客人。”

長長的宮道上站滿了人,都是牧蚩多勒派來迎接他的。

不自覺的抿了抿唇,所謂的尊貴和迎接就是當着他的面殺掉一個無辜之人。

到底還是未曾經歷過人世的少年郎,哪怕修行需要再大的鎮定也不能夠在真正見到的那一刻毫無波瀾。

丹元沒有回頭,站在了宮門前停了下來,回答他的問題。

“這個車夫嘛,犯的錯可就大了。他本來該是宮裏的獵物,但是為了躲避這個殊榮跑到外面去做了車夫,您說這罪大還是不大?”

他笑得詭異,嘴裂開到了極限,似乎都能替他感覺到撕扯的疼痛,但他卻毫不在意。

在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宮門被推開,露出裏面最原始的景象。

裏面燈火闌珊,金銀財寶散落一地,中間的爐鼎燒得越來越旺,猛地竄高一簇火,照亮這扭曲的場景。

絕望的吶喊聲,邪惡的□□聲,拽入地獄之門的喘息聲和怒吼聲,血飛濺,一顆人頭滾落在風如景的腳邊,那還只是一個孩子。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他的父母,也許還在等着他的回來,又或許他是家裏最後一個離開的。

面前的場景是風如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所謂的貴族在瘋狂掠奪那些百姓身上唯一的價值。

男人,女人,甚至垂暮的老人,牙牙學語的孩童,他們絕望的怒吼聲蔓延在這座曾經歡聲笑語,平靜祥和的宮殿裏。

人間地獄再現,受到傷害的只有那些一直以來被苦難折磨的人。

心髒處被狠狠擊中,來自靈魂的震撼似乎要将他撕碎,一幕幕倒映在眼中,風光霁月的少年第一次聽到了神的指引。

“國運未散,三年極限,地獄門開,亡靈未歸。”

還有三年,只有三年。

樓蕭寧今日沒有回譽王府,葉重歌正在李府等她。

陳舊的灰塵在飛揚,葉重歌就坐在石凳上,面前的花草肆意生長,可以看得出來主人有多久沒來了。

今日她換了一身深藍色的衣衫,面上帶着明晃晃的嫌棄。

“你來了。”聲線裏蘊含着怒氣還沒發洩出來。

樓蕭寧轉了轉佛珠,定在原地不曾上前。

“看來這半年,你在譽王府過得很好嘛。”她冷笑一聲,朝着樓蕭寧的方向扔出去一枚短刀。

淡青色的女子側身躲過,一縷發絲飄落下來。

她咳嗽一聲,也明白葉重歌生氣的點。

她這半年太忙,短短一年便讓這息寧的奪嫡之争拉到最後的争奪當中,其中的時間精力是不可少的。

但也因為太忙,忽略了葉重歌心愛的小院子。

朱唇輕抿,有些不自在地靠近了一步,随後見她沒有反應繼續往前走了兩步。

“确實是我的疏忽,抱歉。”

她沒說自己是找了閣中人來打掃的,但如今看來,他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又或者說出了個叛徒。

相思閣的事情已經夠讓葉重歌頭疼的了,南玉飯閣的事還是不要讓她為難了。

聽聽聽聽,就連道歉都這般的沒誠意,這語氣裏那般平靜,她可是一點沒聽出來有哪裏抱歉的意思。

她冷哼一聲,不曾接話。

樓蕭寧走近一步,坐到她對面。

沉默半晌,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将石桌上的灰塵仔仔細細地擦了個幹淨。

“似蘭有消息嗎?”

雖然知道她是在轉移注意,但葉重歌還是沒繼續為難,順着她說了下去。

能讓長寧長公主為她擦桌子,就抵消了這一份氣了。

她從袖口掏出一封信,上面的字無疑是漂亮的,雖然不像孟煜那般龍飛鳳舞,但也不算是太娟秀小巧,倒是端正大氣,只是有些顫抖。

“祁雲山的信。看這字跡不是阿月也不是圓荷瀉露。”葉重歌将信放在石桌上,往前一推,到了樓蕭寧的面前。

祁雲山?除了最有可能寫信的人,那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人。

“你說,難道是老帝師?”

“不,應該是那個少年。”她說到一半,想起來葉重歌好似還不知道風如景的事。

“下一任帝師,現在的少帝師風如景。只有他一年前曾經下過山,也是帶走阿月他們的人。”

葉重歌點點頭,在樓蕭寧拆信的時候又發出了疑惑:“他跟咱們又不熟,費那麽大心思寄信回來做甚?”

送信做什麽,想來似蘭的災難,遠比她想象的要大。

信紙漏出一角,她卻停下了手,沒有動作。

青竹的香味從回廊兩側傳來,随着葉重歌的聲音來到了樓蕭寧身邊。

“打開吧,早晚都要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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