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紙張薄如蟬翼卻不透墨,工整的字符在上面安靜的陳列着,由人送到了一旁的婢女手中。
結果暫時還未可知,估摸着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到時候真正的人選應該會遞呈到國君的手裏,這個第一也只是讓他們知曉自己的名字罷了。
樓蕭寧慢條斯理地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妥當,從容不破地站起身,并沒有争鋒芒而站在前排。
從剛剛進來開始,她就一直沒有什麽大的波瀾,似乎一切都不在意又或者是穩操勝券。
這般平靜,平靜的沒有生氣,也不像是行走江湖的人。
常挽站在她的身前,若有所思。
不經意的一個轉身,濕漉漉的眼對上那雙鳳眸,按捺下心中的不爽,最後還是轉身。
罷了,怪人一個,不去管了。
反正她當前的目标是蒼王,不去理會那些複雜的心機了。
這樣想着,她在接下來的比賽當中果真未曾看過樓蕭寧一眼。
她不需要與這種粗鄙之人打交道,常挽是背後掌控的人,而她不過是一個被掌控的人。
掌握棋局的人怎麽會在乎一顆棋子。
炊煙熏紅了晚霞,在天邊鍍上一層紅暈,夕陽西下,已經是戍時了。
貴女們摘下荷包遞給一旁的随侍宮女,或三兩結群,又或者單獨一人朝着大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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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挽也一樣,她走在最前面,是第一個出去的。
李疏星一個江湖女子,也許有些墨水,但對于自幼生長在時陽城精心栽培的女子來說,以卵擊石。
她想贏,但她贏不了,自己也不會讓她贏。
野心從眼神中一閃而過,帶着點高位之人對于低下的窮苦之人的嘲諷,但轉瞬即逝,在還沒來得及看清的時候便恢複了從前的天真。
“疏星姑娘請留步,我家公主邀您明日來府中小聚。”孟叢繡身邊的婢女匆忙跑過來,生怕慢一步便錯過了。
女子向前走的步子停了停,過了一會兒,才再次轉身。
一縷碎發落下,剛好擋在眼前。
她擡手撫平,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帶着疏離的笑看向面前的婢女,微微福身也無法掩蓋住那股氣勢。
“不知殿下為何要邀約?這般福澤民女想來承受不住。”
欲情故縱,不止可以對男人,同樣可以對女人。
門口的馬車漸漸少了,就連常挽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桂枝還等在外面。
王府的臺階不高,她很輕易就能看見樓蕭寧在幹什麽。
白茶接替了她的義務,就連平日裏出行也只是梅枝與白茶,她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被代替,她接受不了的是樓蕭寧的陌生。
樓蕭寧這個人,太涼薄。
但她的骨子裏依舊在與這種冷漠相對抗,心慈手軟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态度,哪怕一點也不可以。
也許是因為烏蘭雅逼迫她做下的那些事,那些壓力迫使她成為了這樣的人。
一個本該心懷善意卻最終濫殺無辜的人,但她已經無法改變。
可之前她似乎已經有了改變,冷漠的外表下是被消融的善意,這種改變常人是看不見的,但她很清楚的明白這種改變是因為誰。
她無法對另外一個人下手,那就只能從樓蕭寧身上下手。
這樣,她才能繼續涼薄下去,繼續成為那個心中只有蒼生百姓的樓蕭寧。
她是看着樓蕭寧長大的,自然也知道當年的那一場史無前例的厮殺有多麽恐怖,死在她劍下的人太多,太多。
那些親近之人的絕望鑄就了如今的她,絕對不能被毀掉,絕對。
如果有一天她變了,那麽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要将錯誤糾正。
樓家的人,都重情重義。
“李小姐生的貌美,自江湖而來卻又才華橫溢,我家殿下十分欽佩想與小姐好生交談一番。”
婢女呼吸一怔,但很快也明白了過來這位姑娘的顧慮,原以為江湖人不太會在意外界的傳言,沒想到也是一樣。
但這一點她可是想多了,樓蕭寧只是單純的欲情故縱,讓這位長公主對她感興趣。
生了興趣再去聊天,發現對方與自己志同道合,也許一次談話,便能成為閨中密友。
她現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一次次的去應付。
自己還有要緊的事情要辦,她對于孟煜,從來就沒有過多的信任。
當然,如果孟煜知道了她曾經發生的事情,也會收回對她的信任。
她是個沒有底線的人,而他的底線還存在。
樓蕭寧聽到她這話沒什麽表情,還是如同剛轉身一樣的笑,“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說着,也沒有嫌棄的意思,這讓婢女對她的觀感又好了些。
人總是這樣評判一個人,當她做了一件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便會高看一眼,而當她做了一件無利于自己的事情好感便會極限下降,哪怕那件事情對于自己沒有任何的壞處也一樣。
走下臺階,兩旁的秋風順勢而來,相互對抗最終順從于東風。
樓蕭寧一眼便看到了桂枝,只是微微停頓一瞬,便又視而不見,略過她直接上了車。
對于一個不忠于自己的人來說,沒有必要仁慈,哪怕她是認識很久的人。
也正因為他們相處的時間太久太久,她曾給過她兩次機會,但她都放棄了。
所以也再也沒有建立信任的可能了。
提裙上去的時候,桂枝似乎是想幫忙,但她進去的太快,完全沒有給她機會。
眼睛有些酸澀,似乎有淚要出來。
她用衣袖很快擦過,跟着坐到了外面趕馬。
以後都不能坐在裏面與殿下同行了,但依舊可以坐在外面趕馬也是不錯的,她想。
日暮西山,街市的熱鬧依舊,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上為馬車讓了道,等經過以後又繼續行走在大路上什麽也沒有發生。
孩童的歡聲笑語,小商販的賣力吆喝聲,還有各種食物香味的碰撞,構造成了這不算太富裕的西市一角。
人間煙火味濃郁,這是息寧所庇佑的子民。
他們安樂享受,不必體驗戰戰兢兢的感覺。
雖說是金秋十月,但西北此刻似乎已經入了冬。
冰雪帶着凜風,無邊無際,飄着飄着遠方更遠。
街道上斷壁殘垣數不勝數,到處都是衣不蔽體的人們。
喝出的白氣很快變冷,連一點溫度都留不下來。
還帶着生希望的人努力靠攏,還在汲取溫度。
沒有希望的人 ,他們眼裏已經沒有了希望,甚至連絕望也沒有。
希望和絕望都是一縷光,但此刻的人們早已經沒有了光。
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麽曾經守護邊疆的大将軍坐上了那個位置以後會這樣對待他們。
似乎現在才明白過來當初的女君哪怕沒有能力也在努力的為他們謀劃。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似蘭的天變了,以後都是烏雲密布,不再有太陽。
馬車不緩不急地行走在這幹涸的土地之上,兩旁的人們甚至躲得更遠。
在角落裏有一個垂暮老人還在掙紮。
她身上的衣衫已經不成樣子,病氣裏夾雜着死氣,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拿出一個烏黑肮髒的硬馍馍,躲避人群的注目遞給了一旁被衣衫裹住還在發燒的孩子。
她的丈夫,兒子,都被拉去在獵場中充當獵物了,沒有回來,全都死在了那一支支無比昂貴的箭下;而她的媳婦則是被人拉去殘忍破身到最後喂給了獵場裏的狼。
她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孫子,卻還生了病,不知道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滿臉溝壑的臉上寫滿了憂愁,一雙樹皮一樣的手護下了兩個人,活到了現在卻終究是要徹底枯萎。
風如景看着,心裏的酸痛蔓延,這是對這些可憐子民的苦楚而共情。
身上的披風沒有帶絨毛,但足夠厚實。
“停下。”他說着,打開了車門跳了下去。
寒冰臘月裏似乎格外适合松柏,就像是無法存活的人們遇到了心軟的帝師。
身上的衣衫都不是太名貴的料子,山上的人自己織的,但他穿起來卻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如同高山上松柏一樣的少年踏雪而來,明明感受不到惡意,但周圍的人還是不敢擡頭看一眼,低下頭不斷地往後挪動,生怕注意到自己。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溫和的聲音帶着安慰,撫平人心的躁動。
但依舊是徒勞,沒有人理會,只能驚恐地看着他,眼底都是怯怯的害怕。
嘆了口氣,他将身上的披風解下,走到角落蓋在了一個似乎已經被凍的沒有知覺的女人身上。
她身上的痕跡還在,不難看出她發生了什麽。
蓋住身體,也是在蓋住難堪,将陽光照射。
趕馬的車夫趕緊跟在風如景身後,不敢為這些人們說些什麽。
如果說了,那他就是下一個他們。
所以只能閉口緘言他們的苦,催促着這位少帝師的離開。
如果他去晚了,自己還不知道受到怎樣的懲罰。
這樣想着,心中的恐懼加深。
“還請少帝師上車吧,再耽擱下去恐怕國君會怪罪。”他跪在地上,沒敢擡頭看風如景。
地面冰冷,但遠不及人心中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