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阿寧番外

阿寧番外

“似蘭的儲君,不會有情愛,心中只會有蒼生百姓。”

這是十二歲那年,母君告訴我的。

那些記憶埋藏在心中最深處,直到許久之後才敢回憶。

七歲前的我,還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思緒漸漸拉遠,高位上的女子垂眸,手腕的佛珠帶着時間的沉澱,如她一般,沉默不語。

歲月悄悄爬上眼角,樓蕭寧擡頭,窗邊的那輪月很美,很美。

她這一生,成全了天下,成全了所有人,可從未成全過自己,哪怕一次。

………

記得那年我才不過六歲,時常與樓鸾表姐一同偷溜出宮,她喜好紅衣,哪怕這是君王才能穿着的顏色。

那年元世節,我們足足在外逗留了三個時辰,回來時天都黑了。

阿爹知曉了總會輕笑着點點我的鼻尖,無奈笑着替我向娘親隐瞞。

我偷懶不想去上夫子的課,阿爹會許我出去玩樂,阿娘知道後會假意板着臉訓斥我。

我與阿爹便垂着腦袋認真聽着,左耳進右耳出,等着阿娘訓斥完與我們做好吃的糯米糕。

有時重大節日我想出去玩樂,阿爹也會提前結束宮宴,随後帶着我與阿娘一起去宮外游玩。

放河燈,吃糖人,阿娘笑得溫柔,阿爹時常皺起的眉頭在那時也會落下。

我傻傻的,總覺得那是因為我給他揉開了眉,所以總是邀功,逗得他們開懷大笑。

那時的我們跟尋常人家沒什麽兩樣,幸福,快樂。

是從什麽時候起呢?

大抵是我七歲生辰那日。

那日有個小宮婢偷偷摸摸的給阿娘遞了信。

信上寫的什麽我不得而知,我也不太關心,有什麽會比我的七歲生辰重要呢?

可那真的很重要,真的。

那一晚,是我永生的噩夢。

直到攻破城門,兵臨城下,在老帝師的無意中,探聽了真相。

轟隆隆的聲音不斷,雨淅淅瀝瀝吵得人睡不着,也不敢睡。

阿娘滿身是血從宮殿內走出來,像是瘋了一樣的恍惚,她沒哭,只是渾身都在抖,那樣的哆嗦無神。

在大雨中如同慘死宮中的鬼魅,美麗而恐怖,讓人忍不住心中懼意,吓得走不動道。

我有些害怕,卻還是鼓足勇氣,小跑着上前。

我問阿娘怎麽了,她盯着我看了許久,有些瘆人。

她的模樣太可怕,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不敢再看她,可心中還是擔憂,便又出聲問了一遍。

“阿娘,你怎麽了?寧兒害怕.....”

她不回答我,随後自己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雨夜裏,偌大的宮道只餘我一人,這天是吃人的狼,只要一不注意,便會被吞噬。

我也跟着哆嗦着,像阿娘一樣哆嗦着。像是沒有方向的小鹿,卻又不得不離開。

我不知道阿娘怎麽了,也害怕那天的雷聲。

也許阿爹能給我答案,我想。

般若殿裏濃重的血腥味讓我忍不住作嘔,但一想到阿爹在這兒便又捂着鼻子跑了進去。

可迎接我的,不是那個愛皺着眉卻也愛笑的阿爹,只有一具被啃/噬到認不清面孔的屍/體,是個男人。

那一旁還有許多死掉的蟲,血在他身下蔓延,恐懼席卷全身,我忍不住跌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斷,卻沒人再來問我在說什麽。

那不是我的阿爹,不是的。

我的阿爹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大最好看的阿爹了,他才不會是這樣的,不是的!

我哭着鬧着,不斷後退,鞋子被蹬掉,就落在那屍體的一旁。

頭突兀昏沉起來,眼睛裏再也沒有淚水湧出,幹澀的讓我很不舒服,迷茫中我聽見一個聲音,很遠很遠。

她說‘這只是一個噩夢,醒來了就沒事了。’

我松了口氣,對啊,想來是雷聲太大,叫我出現了幻覺,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心中這樣想着,我的眼皮越來越重,甚至還有些熱,我閉眼,聽從她的話,陷入了睡夢。

那之後我像是被困在那個地方了,全都是血,全都是恐怖的蟲子,還有阿娘悲戚的神情。

阿爹不見了,阿娘也一直死死的盯着我。

她的眼睛空洞無神,我上前呆呆站在她面前,試圖讓她再将我抱進懷中,梅花的味道叫我沉迷。

可她沒有。

只是看着我,突然面目猙獰,臉上青筋暴起,不斷搖晃我的身體。

她開口在說什麽,可我聽不見。

我只想掙脫這個惡魔的掌控,去找真正的阿娘和阿爹。

我拼命往前跑,拼命地大叫,腳底磨出了血,也沒有人來救我,沒有人。

我不知道我待了多久,跑到最後我已經很累了,只想坐下來好好睡一覺,可我睡不着,只能抱住自己安慰。

醒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宮裏所有人都在說是阿娘殺了阿爹,還坐上了國君的位置,真是可笑,怎麽會呢?

我不屑笑笑,只拉住奶娘的手撒嬌,我想阿爹和阿娘了。

這一場夢太真實也太恐怖,兩大碟糯米糕也恢複不了。

可再往後一月,也未曾有人來找過我,阿爹不來,阿娘也不來,連一向交好的樓鸾表姐也不曾來看我。

這麽久都不來,我不原諒他們了!

阿娘來看我了,我本來是笑着的,可在看到阿娘的一瞬間沒了笑。

那好像是阿娘,可又好像不是。

我的阿娘是溫溫柔柔的,一雙眸子盈滿了秋水。

可這個阿娘眼裏什麽都沒有,穿着阿爹穿的鳳服,冷漠的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突然就收起想跟她親近,說這些日子裏那些人扯謊有多深。

她告訴我,以後我沒有阿爹了,只有阿娘。

我不信,阿爹那麽厲害,想來只是藏起來了,才不會不要寧兒,阿爹最疼寧兒了。

這個人真壞,用阿娘的樣子來騙我,阿娘…從來不會騙我的。

這個人更壞了,她讓我每天都要上課,還要抽查我的功課。

她還要我去碰那些惡心的蠱蟲,那些蟲子纏在一起打鬥,有的半/邊腦袋都沒了,惡心,真惡心。

所有課程她都要考我,功課,扶琴,蠱術,暗器。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在小七的陪伴下,我倒也還不算太孤寂。

小七是阿爹送我的五歲生辰禮,毛茸茸的,可可愛了。

可那個人真的很讨厭,我恨她。

連她生下來的女兒,我也不喜歡。

這才不是我妹妹,這也不是阿爹的女兒,這是那個壞女人的孩子。

我的小七啊,翻過年便六歲了,可那個人用奶娘和整個長寧宮的人威脅我,她讓我殺了小七。

我不從,她便真的殺了陪我長大的小侍女。

融枝的血落在我身旁,她說她好疼,真的好疼。

我想求那個女人,我可以好好學習那些東西,我也可以去煉蠱,她是娘親,我願意喊她娘親了。

可是她依舊冷冷看着我,偶爾有情緒閃過,我看不懂。

她伸手,我想她是要打我,于是我靠近她,我拉住她的手,渴望用自己的受傷,換她的同情。

可她生氣了,她說:“樓蕭寧你記住,你是似蘭的儲君,就是國破了所有人都死了你也不能跪下,這樣卑微的事情,絕不應該也不能由你來做!你是儲君!是未來的君王!”

又一人倒下,整個長寧宮充斥着與那日一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可我沒辦法,哭着拿起了刀。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看不清小七現在的神情,但她應該會以為,我在跟它玩吧。

我真的狠不下心來,手在顫抖,身子也在跟着抖。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小七陪了我那麽多年,早就成為我的家人了。

我拿起刀的手一轉,對準了我自己,就在那一刻,刀入血肉的聲音在我耳邊放大。

可我并不痛,小七的哀嚎傳入我耳中,我不敢信也不敢睜眼。

有溫熱在手上流淌,小七的叫聲有些小了,它是想要我去看看它最後一眼吧,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我害怕了,我害怕真的是我殺了小七。

是我殺了那個不開心時靜靜陪我,消化着我所有難過的小七,陪伴我整整五年,早已成為我家人的小七啊!

那是小七啊,是我的小七啊!

滿地的殘骸,宮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像極了惡魔,滿身的血,手中還提着刀。

她拉着我,刺向那個溫柔的女子。奶娘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到最後我早已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我好像,不會哭也不會痛了。

阿爹,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我有滿腔的委屈想要說給你聽。

可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阿爹死了,早就死在那個人手裏了,阿娘也死了,早就死了。

而我也死了,活下來的是傀儡,一具行屍走肉。

再後來,我變成了她想要的樣子,冷靜沉着,麻木的提線傀儡。

十五歲及笄過後,她讓我去了蜀南。

在那裏我見到了葉重歌,一個跟我一樣,悲慘的女子。

她說,她是我的朋友,但我卻覺得可笑,我這樣的人不配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誰知道下一個死在我手上的,是朋友,還是親人?

但她絮絮叨叨的,一直念叨着,我真的很煩。。

看到那個女人沒有反對的沉默時,還是答應了下來。

兩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等到最後那一次任務回來後,我聽見了一個消息。

一個本該讓我高興,卻完全沒有任何情緒的消息。

似蘭國滅,我本該開心,本該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暖春聽風,觀夏煮茶,可心有些痛。

鬼使神差,我與阿鳶去了息寧。

在那裏,我見到了一個人,做了一件事,将自己完全困在了過去與未來。

我再不可能有自由了,因為那是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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