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正文完

正文完

桂枝的死似乎是一個結,它将我困在過去,一連數日,都不曾回神。

若是那日常挽未曾趕來便好了。

這樣一個什麽也護不了的公主,又有何責任能夠去管理國家,去護住這似蘭的子民。

........

常挽站在門外,那張軟糯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只是眼神不曾有過變動。

長衫落地,她看向面前守在門口的兩個女子勉強笑笑,溫溫柔柔的模樣叫人不自覺對她有好感。

但白茶與白時可不會被她迷惑,那眼中的情緒太明朗不過。

這個一個如此深沉的人,她們可不覺得是真心對主子的。

“常挽姑娘還是快回去吧,婚期将近若是耽誤了便不好了。”

白時率先開口,面上英姿突兀冷峻,連目光都是冰冷的。

她将劍懷抱在胸前,心中隐隐還有些懊惱。

若是她們再早一點回來便好了,只要再快那麽一點,桂枝不會死,殿下也不會如裏現在這般形容枯槁。

落寞的模樣就好似院中那棵無端枯萎的竹,衰敗在冬日猜不到原因,也不能知曉原因。

白茶順勢接話,內裏嘲諷不加演示:“就是啊,咱們譽王府廟小,容不下常挽姑娘這尊大佛。”

二人站定在門前,死死将門擋住,不允許常挽踏進一步。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了常挽,若非她過來察覺到了什麽,桂枝也不會過去,若不曾過去也許到最後見到的便是樓蕭寧的屍體了。

而且也不能保證這件事是蒼王所為,如今的局面太不利,誰都想要對譽王下手,同樣的,樓蕭寧也是那個靶子。

如果真的要論個對錯,常挽還是樓蕭寧的救命恩人。

可二人現在明顯在氣頭上,根本便聽不進去個好壞。

她們的錯等主子醒了自會去論,可現在這個女人絕對不能進去。

雪又落下,沾在衣領之上,常挽擡眼,好似并未注意到二人語氣中的嘲諷,緊緊捏着手中的食盒,溫柔笑。

“常挽知曉二位姑娘的擔憂,可若我真有惡意,恐怕此刻全天下都該知曉殿下的身份了,不是嗎?”

見二人眉宇間有動容,常挽繼續道:“而今局勢變動,我願将我所掌握的都告訴殿下,也請殿下,日後不要與常挽過多計較便好。”

話語剛落,門被推開,女子清冷的聲音不大,還略有些虛弱。

“你想要什麽?錢?權?又或者是那個位置。”

冷風倒灌,露出樓蕭寧蒼白的臉。

素白的裏衣外只披着一件鶴氅,身形單薄。

脖頸手腕處都纏着白色的布條,隐隐還有些血色蔓延。

翻手将手腕藏在身後,她擡眼,明明如此虛弱卻依舊能看出平日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常挽也對上那雙眸子,突兀的心一跳,只差一點便要點頭承認,但很快又反應過來繼續說着。

“殿下說笑了,常挽并沒有別的心思,只是喜好殿下這個人,想與殿下做個朋友。”

她的假話太明顯,可語氣又太真誠,叫人一時拿捏不住。

白時下意識回頭想要攙扶她,卻瞧見對方搖搖頭,直接站了出來。

“主子......”

“不必多言,你的事我都知曉了,身上有傷便先回去休息吧。”

頓了頓,睫毛輕顫,擡眸院中的竹已經衰敗,只是被雪掩蓋還看不太出來,“梅枝心傷,也去安慰安慰她吧。”

後面那句話明顯是對着白茶說的,小姑娘縱然別扭,也曾在心中想象過怎樣折磨那個背叛的人,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有些難過。

與白時失蹤時的情緒,差不多。

黑色的衣衫領口绛紅,馬尾高高紮起,白茶看向常挽,又看看自家主子的側臉,心中有了考量。

拉住正準備開口的白時,一溜煙便跟着跑了:“那主子您好生休息,我便帶着白時先回去了。”

被拉住的女子皺眉卻還是拗不過她,只能被牽着走。

“你怎麽能讓那個女人跟主子單獨待在一起,誰知道她要幹些什麽。”

“放心吧,這是主子的意思。況且你這在洛湘留下的一身傷還是得好好治,若不然等日後回去了,你又不在了,主子得多難過啊。”

聲音漸遠,樓蕭寧轉身,朝着屋內走去,站在臺階之下的常挽還未曾反應過來,直到她開口,才咬着唇鼓足勇氣踏上了那一步。

“如果常小姐再不能說實話,那這合作也沒有必要談談了。”

這話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常挽眼前一亮,提着食盒便要匆匆跟上去,卻不知想到了什麽,怔怔看向手中的盒子。

她曾經,也用這盒子給孟劼送過吃食。

他還不曾知曉自己未婚妻的野心,也不知曉父親的用意。

孤身一人去博那高位,可那注定是一條不能成功的道路。

眼底再次迷茫卻又很快回過神,手擡起按在胸前,人總要為了自己放棄些什麽不是嗎?

有了權利她也可以保住他的,最後一次。

屋內地龍燒的旺,樓蕭寧坐在琴前,手拂在那上面,血滴落很快散去。

常挽瞧着她的動作皺了皺眉,溫柔的聲音傳出:“殿下受了傷,這段日子還是先不要撫琴了,等日後還有的是機會。”

冰冷的視線射來,帶着涼意很快轉移,一個音彈出,細白的手停在琴上,血越來越多,她毫不在意将布條扯下,露出裏面猙獰的傷口。

像一條大蜈蚣蜿蜒在手腕,讓人心驚膽寒。

常挽下意識回頭,繞開這場景,那血太深,傷口太多,很恐怖。

“你想要權利,可我與譽王才是盟友,我憑什麽幫你坐上那個位置?你想要的,是皇後之位。”

想要猜出常挽所想很簡單,她的野心毫不掩飾,樓蕭寧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眼神,除了兩個人。

蠱消散,那些曾經的情緒席卷而來,這一場噩夢她做了兩日,到最後醒來還有些恍惚。

再等等吧,等回到那個地方,她便親手斬斷自己的情,無論所有。

藍衣女子眉心一跳,略有些驚訝她能看穿自己的意圖。

“是,我想要皇後之位,做息寧最珍貴的女人,我與殿下不同,我只想要權利不想要去管那些朝政亂綱,也不會與一群女子争風吃醋 ,因為我只愛我自己。”

她放下手中的盒子,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上好的碧螺春,這譽王還真是舍得。

樓蕭寧看着她許久,沒問為什麽一定要找譽王,而不去扶持蒼王,明明常家可以做到的,又為什麽要來找她。

衣袖處滑落出一只小小的盒子,不大,不過佛珠大小。

手腕的佛珠只餘下六顆,顆顆有損但裂痕不大。

那場殺戮中,刺向心口的一劍是那顆已經破碎的佛珠為她擋下,她生佛碎,桂枝死。

盒子被擱置在一旁的案幾,落在常挽眼中。

“你的誠意如何,我還不知。”她淡淡開口,嘴唇已經幹裂,幹燥的感覺令人不适總想再喝口水潤一潤。

常挽視線落在那盒子上,盒子太小,她看不清上頭的紋路。

半晌,她沉吟問道:“這是什麽。”

只一個字,“蠱。”

“什麽蠱?蒼王的命不值錢,陛下從一開始便是要譽王登位。”

良久,她再次開口,那雙盈滿秋水的眸子有那麽一瞬間很像她記憶中的娘親,可惜了回不去。

樓蕭寧偏頭,面無表情給自己的手倒上白酒,流水嘩啦啦往下流着,落在琴上,刺痛不斷她卻依舊沒有表情。

“這蠱不要他的命,只是會放大他內心的欲望,做與不做皆在一念之間。若是無事便回去吧,天快黑了。”

金瘡藥如不要錢般撒下,她褪下鶴氅,便要解開身上的那層白衣給自己換藥。

常挽定定看着她,良久後,只一個輕輕的“好。”

手上的藥盒滾燙,如同此刻慌張的心,腳步匆匆掠過回廊,她擡頭,在這冬日裏面色有些紅,強行鎮定下來後腦中依舊不能清醒。

蠱蟲無疑,她只是做了一個對自己有利的選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從來沒有錯。

從來,從來都沒有。

春去秋來,不過爾爾。

蒼王當街殺人,不能服衆,性情暴虐,狠戾無民。

朝堂上的腥風血雨一切都在樓蕭寧的掌握當中,春日歸來,江南水患揚州野心,兩廂對比,譽王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燈會熱鬧,家家戶戶安樂在下,街道之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樓蕭寧回頭,收回視線。

這些都與她無關了,最重要的是現在。

立儲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一大半,她也該想想如果回到似蘭了。

女子難得的,着一身紅衣,整個人更加明豔張揚,可渾身清冷的氣質不減,又與那日一樣格格不入。

“姑娘也是被人擠着過來的嗎?”

男子清列幹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既熟悉又陌生,很久以前的元世節,她曾聽過一樣的話。

樓蕭寧轉頭,面上是與周圍并不相符的冰冷,在看到玄衣男子的一瞬間有些恍惚,冰冷的面容被化解一點卻看不太出來。

“殿下此刻不應該在宮中準備嗎?來了這裏,想來陛下會怪罪。”

她沒回頭,滿天燈火在身後連成一條銀河,她便站在滿天繁星當中,聲音依舊。

孟煜輕笑,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沒回答她,只是越過她開口驚嘆:“今日的景色真美啊。”

人,也很美。

心中輕輕接上未說完的話,吵鬧聲起,他認真看向面前的人,一字一句:“蕭寧蕭寧,蕭蕭洛寧。名字好聽,我也喜歡。”

爆竹聲在耳畔響起,剛好蓋住那句話,樓蕭寧轉身,還有些不解。

“什麽?”她開口。

“沒什麽。”

“只是今日的元世節格外熱鬧,我倒有些喜歡了。”

男子感慨不算假,少年面容依舊,似乎一切都沒有變,但其實什麽都變了。

開元二二一年,天下震蕩,炵樓再起,四國鼎立。

息寧帝立儲,七子蛟君煜揭露揚州惡性,江南水患治理有功,遂然為儲君。

蛟君劼心存不滿,六月發動叛亂逼宮,定遠将軍楊司遠身死,帝心痛追封楊國公,蛟君劼流放寧古塔。

開元二二二年,長寧長公主攻破似蘭,擒拿牧蚩多勒當衆斬首,減稅赈災,與三國再成友邦。

同年三月息寧帝傳位儲君,遂翻案二十年前蕭大夫謀反一案,判無罪。

時光荏苒,又是二年冬。

女子倚靠窗臺,朱紅色的衣衫冗長繁華,面容精致褪去青澀,眸中情緒萬千,再擡眼時卻什麽也看不見。

月光透過窗棂灑滿大殿一角,卻添不滿千瘡百孔的內心。

這輪月她看了許久,可每一次都是獨自一人。

不知為何又想到那一次的燈會,他才剛剛回城,自己什麽也不知曉。

桂枝的死是打擊,情緒噴湧而出再不似從前的冷靜,直到那一刻那一滴淚,她才似乎猛然驚醒了什麽。

其實烏蘭雅說得又何嘗不對,君王無情才是最重要的,有情只會害了自己。

燈火葳蕤在身後綻放,萬家千盞彙聚成一條磅礴璀璨的星河,自山巒而起,自城中橋下,女子眉眼依舊轉過身,吵鬧不斷卻帶着該有的煙火氣,她聽見了。

孟煜輕聲開口,是喜歡。

三年日夜埋藏心尖,直到最後要分別才宣之于口,當初沒聽見的,現在都聽見了,也有了答案。

喜歡吧,在蒼蘭寺時就已經喜歡了,可這點喜歡太少,少到斷情蠱發就沒有了。

他為儲君,她是未來的君王,兩國相鄰不過千裏,可誰也無法割舍掉與生俱來的責任而去貪戀那短暫的,轉瞬即逝的溫存。

所以就這樣便好了,隔着一輪月,君王深沉,明黃色的衣衫上五爪金龍明顯,他擡眸如枯井般平穩,燭火搖曳,書案上堆滿了待批閱的奏折,孟煜轉身,心只一瞬波瀾。

大殿內金碧輝煌,高臺之上的鳳位半明半暗,無限孤寂被放大,就好似她一樣。

有聲響傳來,她沒動。

白時自外走來身上還穿着那一身白衣,在黑暗裏格格不入。

直到靠近樓蕭寧,她才單膝下跪,面上流露出悲戚,開口道出來事:“殿下,邊鸾郡主她......薨了。”

睫毛微顫,她終于回頭,有一瞬的悲傷但更多的是釋懷。

聲音裏多了幾分沉穩,卻依舊擺脫不了的清冷:“趙生呢?”

白時搖搖頭,止不住惋惜這樣一對苦命的鴛鴦,卻也回答了樓蕭寧。

也許是因為這七年的折磨吧,她把自己帶入進去,若真是她,想來連郡主的一半年頭都堅持不到。

不經意輕嘆一聲,卻還是被樓蕭寧捕捉到。

她沉吟片刻後開口:“你在為她難過?”

“這想來都會難過的吧?原來好好一對璧人,卻被那個混賬給拆散,郡主那樣溫柔的人.....”輕聲嘆息過後她跟着起身,樓蕭寧正朝着大殿外而去。

沒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蘭殿桂宮坐落在這浩大的納蘭城,黑夜裏蟄伏的狼已經不在,滿天繁星隐隐有蓋過月的痕跡。

她回頭,白茶已經走了過來。

“我倒是忘了,你們是十歲那年才來的有些事不知曉也無妨。”

難得的,她臉上蕩開一抹笑,很淺很淡,微乎其微。

邊鸾會蠱。

萬千星河在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跡,似蘭繁星點點,息寧星沉月落。

回頭看這一場棋,浮世三千,長安夢華。

殘夢破碎山河依舊,只願與君共惜花情,再不複殘花落月,千裏不見高位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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