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天
第7章 冬天
時間一晃就是三個月。
從落葉缤紛的深秋,來到了白雪皚皚的冬天。
站在窗前,秋菀有些羨慕地看着外面宮院裏走來走去,偶爾也可以偷偷蹲下身子,飛快地抓一把雪,丢進同伴的衣服裏的小宮女與小內侍。
休息的間隙,陸沅擡眸看了看默默站在窗前,半個時辰也不覺得無聊的,背影略顯寂寥跟悲傷的小人,忽然問:“還冷嗎?”
抱着湯婆子,秋菀轉過身去,幽幽道:“冷……”
陸沅唇畔微彎,笑着對她招了招手:“過來,孤給你暖暖。”
雖然陸沅讨人厭,但作為一個暖爐,或者一床棉被,他還是挺合格的。
秋菀蜷縮在他懷裏,不自覺地用面頰蹭了蹭他的領口,雖然雲紋仙鶴的繡紋有點硌人,但總體來說,他的懷抱還是挺舒服的。
阖着眼睛,秋菀都快要睡着了,忽然聽到陸沅湊在她的耳畔,溫聲問:“想看別人堆雪人嗎?”
說起這個,秋菀就忍不住有些哀怨,她忽然睜開眼睛,眉心皺得很厲害。
“自己又不準去,越看越覺得眼饞,沒意思。”
陸沅親了親她的眼睛,目光憐愛,卻口不饒人:“一股子怨氣,這也能怪別人?誰讓你不好好吃飯,身體這麽弱,一點都不扛凍。”
秋菀忍不住反駁:“今年的冬天肯定比去年的更冷,去年的時候,奴婢明明挺耐凍的。”
說着,轉了轉眼睛,秋菀不動聲色,又有點狡黠地拽着陸沅的袖口,晃來晃去。
“而且凍凍更健康嘛,奴婢去年挨凍沒有生病,去年的去年挨凍也沒有生病,今年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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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沅忽然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好在只是蜻蜓點水。
秋菀立刻收回手來,警惕地捂住自己的唇,顯然是在擔心他會再次偷襲。
陸沅看得好笑,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笑着訓她:“滿肚子的歪理。”
……
坐在窗前,秋菀雙手抱着一大杯茶水,正在喝茶順便暖手,殿門忽然被推開。
寒氣穿過外間,到達秋菀所在的內間,其實已經所剩無幾。
往珠簾之外看了看,秋菀只能看到朦胧的人影,她将茶水放在膝蓋上,又探頭往外看了看。
試探地問:“殿下回來了?”
剛剛陸沅忽然有事出去了一趟,雖然秋菀不知道他是做什麽去了,但算算時辰,也該回來了。
果不其然,外間的人答應了一聲,是很熟悉的聲音。
陸沅将沾染了寒氣的鶴氅脫下來,這才走了進來。
“過來。”
秋菀看着剛從外面回來的陸沅,心裏暗暗腹诽怎麽不是你過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裏是宣華殿,她于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忍不住問:“怎麽了?”
她這才發現陸沅從外面回來,其實帶回來了一方紫檀木的匣子,外面還特意包裹了棉花,只是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陸沅看着她笑了笑,然後将匣子,推到她的面前:“給你。”
在陸沅微笑的注目下,秋菀把那個匣子打開,待到看清匣子裏面裝的是什麽之後,她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
心裏有些驚喜,秋菀擡頭,去看陸沅,帶着一點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期待,問:“這是……這是殿下做的?”
陸沅看着她,點了點頭,秋菀抿唇笑了一下,眼睫輕顫,像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指着兩個玉雪玲珑的雪人,秋菀又問:“這是殿下,這是奴婢嗎?”
陸沅心中柔軟,卻作出正經自持的模樣來,他狀若無意道:“倘若你要這樣想,也不是不可以。”
秋菀“哦”了一聲,明明眼睛一瞬也不舍得從那兩個小小的雪人上移開,但卻故意同樣說反話氣他。
“那奴婢不要這樣想,這兩個雪人,都好醜。”
想到這幾個月,被擠兌偷懶不用功,字寫得醜,生的那些悶氣,秋菀眉眼彎彎地補充道:“奴婢就是三歲的時候,第一次堆雪人,也不會做得這麽醜。”
陸沅:“……”
陰恻恻地問:“你什麽意思?”
秋菀笑着眨了眨眼睛:“就是殿下很笨的意思。”
可是陸沅這個心胸狹窄的小人,卻聽不得秋菀這光明坦蕩的心裏話。
忽然被騰空抱起,秋菀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待到反應過來陸沅抱着自己,是要往寝殿裏去,秋菀這才有點慌張。
“殿下,現在可還是白天!”
陸沅沉默不語,像是聽不到話,看着他緊繃的下颔線,秋菀後知後覺地有點後悔。
仰頭親了陸沅的下颔一下,放軟了聲音,秋菀希望以理服人:“白日宣淫,不是君子所為。”
可是陸沅根本就不給她商量的餘地,他竟然還點了點頭,好像很贊同她的話:“孤本來就不是君子。”
秋菀:“……”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蜷縮在溫暖又柔軟的錦被裏,烏發散亂在微微泛着緋色的臉頰,與白皙瑩潤的肩頸上。
或許是因為疲倦,秋菀睡得很熟。
直到肩膀被人晃來晃去,秋菀睜開沉重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榻前,滿臉冷漠與不耐的戚嬷嬷。
一看到她,秋菀就下意識地發怵,抱着被角坐了起來,她低聲道:“戚嬷嬷……”
戚嬷嬷将藥碗端了過來,遞給秋菀,臉色比平日裏更冷,不想聽她說話。
顯然極為不齒她白日裏就勾着太子殿下,做下的那些荒唐事。
語氣冷硬又簡短,戚嬷嬷道:“喝完藥,該回去了。”
秋菀頓了頓,才慢吞吞道:“外面下雪了,回去路滑,要不……”
戚嬷嬷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擡高,聽起來有點吓人。
“姑娘跟我說這個,可沒用。你要是有本事,就去慈寧宮找太後娘娘,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在這深深宮闱裏,秋菀第一害怕的,便是慈寧宮的太後娘娘。
一下子被噎住了,秋菀不再說話,默默低頭喝藥,将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戚嬷嬷不停地催促她快點離開,雖然秋菀很想問宣華殿是你家嗎,催什麽催。
但最終,她也只是在心裏暗暗腹诽,然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已經是日暮時分,多虧了皚皚的白雪,映照着天地,才沒有那麽黑。
秋菀冒着鵝毛大雪,一路小跑,終于趕回了卉苑。
雙腿發軟,身上都一層汗,不知道是凍得冷汗,還是跑得太熱了。
哆哆嗦嗦地往廂房裏去,忽然聽到雲香着急又擔心的聲音:“菀菀,雪下得這樣大,你怎麽回來了?”
擡起眼睛,去看積滿了白雪的屋檐下的雲香,秋菀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經久不化。
“嗯……”
秋菀低低地應了一聲,垂着腦袋,趕緊跑到屋檐下,跟雲香站在一起。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響,秋菀一面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花,一面問雲香:“有吃的嗎?我好餓。”
雲香也正幫她拍打着身上的落雪,聞言,不禁有些詫異,她問:“菀菀,你還沒吃飯?”
“嗯……”
兩人走進了房間,雲香臉上的神色有點愧疚,她一面去櫃子裏找東西,一面道:“以為你要留在宣華殿,所以就沒給你留飯……嗯,這是前幾天姑姑賞的芙蓉糖糕,你都吃了吧。”
轉身,将一包糕點遞給秋菀,秋菀接過來,感激地看着雲香:“謝謝你,雲香姐姐。”
雲香托着下巴,有些昏暗但卻很溫暖的燈光下,她臉龐的輪廓柔和極了。
“好吃嗎?”
秋菀點點頭,正在這時,雲芳從外面走了進來。
看到燈下的秋菀,雲芳的臉上的神色顯然也有些訝異與疑惑。
忽然,秋菀覺得心裏有點酸酸的。
平日裏看着對她好,但從心底裏,還不是不把她當回事。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一只有感情的小貓,也不應該不允許它在宣華殿避避雪吧?
雖然不解,但卻沒有多問,雲芳給秋菀倒了一盞茶水,推到她的手邊。
秋菀偷偷地揉了揉酸澀的鼻尖,對雲芳與雲香道:“雲芳姐姐,雲香姐姐,謝謝你們。”
雲香大大咧咧的,看不出秋菀的笑容之下,有些低落的情緒。
雲芳擡手摸了摸秋菀的腦袋,溫柔得不像是大姐姐,而像是疼愛孩子的娘親。
“客氣什麽?”
……
豎日,再去宣華殿的時候,秋菀比平時沉默了好多。
陸沅擡頭看她,秋菀低着頭,好像很專心致志地正在寫字,慢吞吞的,很是認真。
忽然出聲,叫她過來:“菀菀。”
坐得很直的身體,在聽到男人的呼喊聲之後,好像微微僵了一下。
本來想有骨氣一點的,但轉念又一想,自己是奴婢,他是主子,有骨氣才不對。
心裏更加挫敗、難過,扔下筆,秋菀低着頭走了過去。
陸沅看她皺着眉頭,不知道在生誰的氣的模樣,展臂,将她攬入懷裏,溫聲問她:“在鬧別扭?為什麽?”
秋菀悶悶的,其實有點不想搭理他,嘴硬道:“沒有。”
把玩着她的一縷碎發,秋菀有些抗拒地偏了偏頭,陸沅忽然問:“昨天戚嬷嬷陽奉陰違,讓你冒雪回去,害得你差點餓肚子,為什麽不說?”
本來是不想理會他的,可是待到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秋菀不禁擡起頭來,看着陸沅愣了一下。
“奴婢不喜歡告狀。”
說着,心裏那股悶悶的感覺又湧了上來,秋菀鼻尖酸酸地道:“而且,戚嬷嬷是太後娘娘的人,奴婢應該聽從她的話,不是嗎?”
聽她這麽說,又看到她臉上流露出來的難過的神色,陸沅還有什麽猜不出來的。
“這會你倒聽話了。”
陸沅輕聲哼了一下,懲罰似的,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猶不解氣,他擡起手來,沒好氣地戳了戳秋菀的鬓發。
然後語氣有些兇地問:“平日裏跟孤犟嘴的那股勁,哪去了?”
秋菀說不過他,低着頭,越發生氣:“哼……”
陸沅的手,仍舊懲罰一樣戳/弄着秋菀的鬓發,直到她今天早晨,好不容易才梳成的垂挂髻都亂七八糟的,他才肯收手。
秋菀敢怒不敢言,忽然聽到陸沅對着外面,略微擡高了聲音,說道:“來人,把人押上來。”
殿門被打開,臉色發青的戚嬷嬷,被押了進來。
她的頭發上和衣服上都是雪花,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顯然是在外面被凍了好久了。
“殿下,老奴……”
陸沅打斷了戚嬷嬷的話,對押着她的兩個侍從說話,向來溫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
“堵上嘴,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戚嬷嬷被拖下去,殿門隔絕了外面的聲音,宣華殿裏很是安靜,秋菀看着陸沅,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樣,陸沅笑了笑,低頭,用鼻尖碰了碰她的,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也怪孤沒有當面同你說明白,想要什麽補償?”
秋菀答非所問地問:“殿下,這會不會不好?太後娘娘肯定很生氣的。”
陸沅道:“你管她生不生氣,孤問你,你想要什麽補償?”
秋菀繼續答非所問:“那……三十大板下去,會不會把戚嬷嬷打得半死?”
說着,覺得這話實在假惺惺,秋菀抿了抿唇,努力壓抑自己,還是沒忍住,彎了彎唇角。
陸沅見她終于笑了,擡手捏了捏她白皙柔軟,像剛出鍋的桂花糕的臉頰,戲弄道:“幸災樂禍,不過,你整天怕這怕那的,怎麽不怕孤發脾氣?”
秋菀心裏解氣,連帶着看陸沅都順眼了不少,抱着他的胳膊,秋菀笑得眼眸彎彎。
“殿下脾氣那樣好,定然是不會對奴婢發脾氣的。”
又想到剛才他說的補償,秋菀想了一下,眼睛忽然亮晶晶的,像是要偷油吃的小老鼠。
聲音更加甜蜜,秋菀道:“至于補償嘛……那以後,殿下可以不逼着奴婢練字了嗎?”
陸沅挑眉,看了她一眼,同樣笑得溫和,秋菀看到他這副模樣,滿心激動,以為有戲。
結果……
他說:“做夢。”
秋菀立刻松開了攀附着他的胳膊的手,氣鼓鼓的:“哼,言而無信的小人。”
陸沅好像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将下颔放在她的肩頭,問:“元宵燈會的時候,帶你出宮玩,好嗎?”
想了想,雖然出不出宮,她都無所謂,但還是點點頭,秋菀道:“好的吧。”
兩人靜靜依偎了一會,秋菀還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問:“但是打了戚嬷嬷,真的沒關系嗎?”
陸沅親了她一下,懶洋洋道:“啰嗦。”
“哼!”
看到秋菀眉眼間的擔憂,與緊張,陸沅看着她,目光裏不自覺帶了一點無奈與好笑的恨鐵不成鋼來。
“戚嬷嬷再威風厲害,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才罷了,你怕她什麽?”
秋菀被數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低着腦袋,裝聽不到。
陸沅捏了捏她的臉頰,讓她看着自己,乖乖受訓:“這就是不讀書的壞處了,連狐假虎威的道理都不懂,皇祖母既然可以賞她臉面,孤就也能打她板子,在主子,權力面前,她那些作踐人,上不得臺面的法子算什麽。”
他今天說了好多話,秋菀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抓到了什麽似的,問:“權力……那,什麽時候,我才能有這樣的好東西呢?”
陸沅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真是個傻姑娘。”
秋菀卻道:“奴婢只是想要有自保的能力罷了,殿下現在是可以保護我,可誰知道,您哪次又不小心把奴婢給忘了,再面對另外一個戚嬷嬷,奴婢還不是只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奴婢覺得,依靠誰,都不如依靠自己更可靠。”
陸沅懶洋洋地低頭,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贊揚道:“都會說成語了,不錯,有進步。”
看出他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秋菀聲音低低的:“哼……看人低……”
陸沅擁着她,伸手去拿折子,語氣散漫,好像是在承諾,又好像只是随口一說。
“以後孤會保護好你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