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镯
第59章 玉镯
慈寧宮裏。
太後娘娘臉上陰沉的神色, 比外面的凄風苦雨,雷鳴閃電,好像更加可怖, 秋菀躲開那盞滾燙的茶水, 卻躲不開太後娘娘冷厲的聲音。
“來人,把她按住,給她灌藥!”
秋菀不知道太後娘娘要給自己灌什麽藥, 但看到她臉上比冰雪還要冷的徹骨寒意, 她卻直覺,或許太後娘娘是要傷害她的孩子。
站起身來, 顧不得太後娘娘是否會因為她的反抗而惱怒,秋菀朝着殿門的方向跑去,想要逃離這個令人渾身發冷的, 恐懼的, 地獄一般的慈寧宮。
可是,慈寧宮裏的侍從實在太多了, 秋菀還沒有跑幾步,就被孫姑姑拽住手腕,帶倒在了地上。
摔在堅硬的地磚上,秋菀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想要站起身來, 卻被幾個力氣很大的嬷嬷按住,再也動彈不得。
她眼睜睜地看着孫姑姑從一個小宮女托着的漆案上,端起一只盛着黑漆漆的藥汁的藥碗來, 然後走向自己。
秋菀控制不住身體的劇烈顫抖, 她的臉色慘白, 豆大的淚滴落下, 在臉上劃過一道一道的淚痕,凄慘極了。
“不……不要……求求你……”
她不斷地搖頭,想要祈求孫姑姑停住腳步,饒是孫姑姑平素恨極了她,看到此時此刻,她這副悲怆無助,似要泣血的模樣,心裏也有不忍一閃而過。
只是……想到當初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戚嬷嬷,與如今戚嬷嬷正在掖庭受的那些苦難,孫姑姑心裏生起的那點憫然,就立刻煙消雲散,化為唇畔的一抹冷笑了。
走到秋菀的面前,孫姑姑憤恨地在她身上踹了幾腳,卻猶難解心頭積久的怨恨。她抄起一旁的竹條來,一面咬牙切齒地鞭笞秋菀,一面恨聲道:“賤蹄子,還想生下太子殿下的孩子,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劈頭蓋臉的鞭笞,讓秋菀疼得想要蜷縮起身體來,抱住自己,也護住腹中的孩子,可是她整個人都被按着,連掙紮的動作都做不了,又談何去躲避開孫姑姑的竹條呢?巨大的無助與恐懼之下,她只能一聲一聲,哀凄地哭泣着,懇求着,悲涼絕望的聲音,在慈寧宮裏不斷地響起,侍候的宮人們,都不落忍地移開了視線,有些難以再看下去了。
半晌,太後娘娘終于出聲,打斷了不停地揮着竹條,像是要打死秋菀的孫姑姑,只聽她不耐煩地冷漠道:“行了,動手吧。”
孫姑姑扔下竹條,應下了太後娘娘的命令,然後蹲身下去,捏着秋菀的下颔,粗暴地撬開她緊緊阖着的牙關,将藥碗中的藥汁,往秋菀的口中灌去。
秋菀臉色慘白,滿臉淚痕地抗拒着,她想要咬緊牙關,可是卻被死死地捏住了下颔,她想要搖頭躲開,卻被緊緊地禁锢住,不能動彈分毫。她拼命地想要搖頭,不斷有眼淚滾落下來,落進那碗黑漆漆的藥汁裏,然後被灌進口中,強迫咽下去。
不要……
不要……
秋菀不停地哭着,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倘若可以,她寧願五個月後生下孩子,然後自己去死,也不願意讓任何人傷害她還沒有來得及降臨到這世間,就要被殺/死的孩子。
這兩個孩子,是她曾經日日夜夜期盼,憧憬,才盼來的啊。
他們雖然沒有出生,也從未與她相見過,但只要一想到她将失去他們,秋菀的身與心,就像千刀萬剮一樣疼痛。
兩刻鐘後,看到秋菀荷青的裙角,浸染的片片殷紅,幾個按着她的嬷嬷,方才松開了手。
甫一被松開,因為疼痛與掙紮早已沒了什麽力氣的秋菀,立刻掙紮着擡手,不斷地催吐着自己,她痛苦絕望地哭泣着,抱住自己的小腹,好像這樣,她的孩子就會平安無事一般。
一旁的小宮女與小內侍皆不忍地移開了視線,只有孫姑姑看着地上狼狽又凄慘的秋菀,冷笑着譏諷道:“怪不得湯藥天天不落地喝,卻沒毒死這個賤東西,反倒讓她懷上了,太後娘娘您看,這個狐媚子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催吐的本事,可真是有心計!”
不斷有殷紅的血液從秋菀的身體裏流逝,染紅了她的衣裙,終于,像是明白了就算再怎麽做,再怎麽想要挽救,也只能是蒼白無助,無力回天,她慢慢地蜷縮起身體,抱住自己的膝蓋,淚如雨下,怔住了一般重複着相同的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太後娘娘看着秋菀面色慘白,失神低喃的模樣,與她身下的那一片血水,心裏不由自主一突。
壓下那抹異樣,太後娘娘冷聲吩咐道:“拖出去,別在這裏讓哀家礙眼。”
聽出太後娘娘的不悅來,宮人們忍着心中的憐憫,趕緊應道:“是。”
慈寧宮外,因為秋菀在裏面呆了很久,而有些緊張憂慮的冬葵,正圍着慈寧宮門口的那兩只石獅子,不停地踱來踱去,眉心緊皺,滿是焦急。
她忍不住第無數次問慈寧宮門口,正在守衛的兩個小內侍:“菀菀怎麽還沒出來?太後娘娘找她到底什麽事?要說這麽久。”
小內侍聞言,不知道第多少次無奈地搖了下頭,表示自己哪能知道這些,他看了一眼遠處黑雲壓城的陰雲,不由得開口勸告冬葵。
“秋菀姑娘是有身孕的人,太後娘娘就是再不招見她,也不會拿她怎麽樣的,倒是姑娘你啊,這會雷打得這麽厲害,再不快些回去,小心一會下大雨,把你淋成個落湯雞。”
冬葵見什麽都問不出來,只能焦急地又跺了下腳,然後繼續唉聲嘆氣,不停地在慈寧宮門前踱來踱去。
忽然,她看到面色慘白,鬓亂釵斜的秋菀,被一個小宮女扶着走了出來。
心裏一急,冬葵趕緊走上前,扶住秋菀的胳膊,焦急地問道:“菀菀,你怎麽了?”
可是,秋菀卻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見她雙目含淚,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奄奄一息,又失魂落魄的孱弱模樣。
“我的孩子……”
冬葵這才發現秋菀翠色的衣裙上,浸染了大片殷紅的血跡。驚詫與悲傷一齊湧上心頭,冬葵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聲音顫抖,語不成句地問道:“菀菀,菀菀,你怎麽了?我這就去找太醫,你……你一定會沒事的……”
秋菀整個人的精氣神,此時此刻,好像都被抽幹了,她仿佛聽不到冬葵的話,也感受不到周圍的人與物,而只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痛苦地喃喃低語:“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豆大的淚滴,與因為疼痛而涔出的大滴汗珠,順着慘白的臉頰滑落,冬葵看着這樣的秋菀,她像寒秋梢頭上,搖搖欲墜的脆弱的枯葉,不必風吹與外界再去傷害,下一瞬,仿佛生命就會被摧折。
不敢再刺激她,冬葵擦去臉上的眼淚,聲音滿是哭腔地安慰道:“孩子會沒事的,你們都會平安無事的……我……我這就去找太醫……菀菀!”
在冬葵抽泣着的驚呼聲中,秋菀的眼睛緩緩阖上,顯然是因為巨大的疼痛,而昏厥了過去。
冬葵扶着秋菀,看了看外面因為落雨,而有些陰沉的天色,忍着眼淚與無助,向守衛的兩個小內侍借了把傘。
大雨沖刷盡路上所有的痕跡,好像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
嫣華公主急匆匆趕到卉苑的時候,正好撞到有小宮女端着盛滿了血水的木盆,往外面去。
看到木盆中的血水,嫣華公主不由得一怔,小宮女原本低着頭,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旁駐足不動,她擡起頭來,看清嫣華公主之後,不禁唬了一跳。
小宮女連忙向嫣華公主行禮:“奴婢給殿下請安。”
嫣華公主回過神來,不忍心再看小宮女端着的木盆,而是轉而焦急地問道:“本宮問你,秋菀怎麽樣了?”
許是看出嫣華公主的擔憂與難過來,聞言,小宮女哪裏敢實話實說,只見她吞吞吐吐道:“殿下,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聽到小宮女這樣回答,嫣華公主擡步就往廂房的方向去。
小宮女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端着的木盆,趕緊去攔嫣華公主,急忙勸阻道:“殿下,屋裏污濁,您不能進去啊!”
嫣華公主冷着臉,繞開小宮女,徑直往廂房裏去。
廂房裏,秋菀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雙眸阖着,面色慘白,仍舊處于昏迷之中,嫣華公主握住她的手,看到她孱弱的模樣,眼圈不由得紅了紅。
“菀菀……”
伸手,用指尖撫了撫秋菀昏迷之中,好似因為疼痛,而皺着的眉心,嫣華公主忽然将面頰伏在她的床邊,泣不成聲。
嫣華公主的心裏滿是自責,她一面抽泣着,一面對昏迷中的秋菀痛苦地低聲道:“菀菀,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怎麽那麽笨,那麽好騙……我沒想到,皇祖母竟然這樣心狠手辣,連自己的重孫都下得去手……我沒有替哥哥保護好你,都是我太笨了……”
伏在床邊,嫣華公主低低地嗚咽着。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忽然,她擡起頭來,看着面色慘白的秋菀,伸手為她掖了掖被角,然後紅着眼圈站起身來,臉上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
侍立在身後的貼身宮女見到嫣華公主站起身來,往外走去,連忙跟上,小心地問道:“殿下,您要去哪兒?”
嫣華公主的聲音,像是冬天放在屋外的鐵塊一般冷,貼身宮女聽着就忍不住有些擔心。
“慈寧宮。”
……
慈寧宮裏。
太後娘娘一言不發地坐着,嫣華公主見她毫無反應的模樣,不由得氣得紅了眼睛,聲音裏也滿是悲傷與憤怒。
“皇祖母!您究竟要做什麽?太子哥哥回來之後,知道您這麽對秋菀,這麽對他們的孩子,肯定不會原諒你的!”
嫣華公主的句句質問,與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目光,讓太後娘娘臉上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冷了下去。
“砰”的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太後娘娘說話的語氣,卻并不似她平靜的神情之中,所表現的那樣冷淡,漠不在乎。
“嫣華,你知不知道,那兩個賤種,就是害得你哥哥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的罪魁禍首!”
說起這個,想到至今生死未蔔的陸沅,太後娘娘握着茶盞的手,就不由得緊了緊。
直到指節都泛白,太後娘娘方才勉強平複下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緒。
聽到太後娘娘這樣說,嫣華公主卻苦笑了一聲,目光越發陌生,甚至有些恐懼地看着自己的這位皇祖母,她曾經以為,是除了父皇,母後,最疼愛她的,也最慈愛的長輩。
她搖了搖頭,凄聲笑道:“皇祖母,您實在太可笑了!兩個未出世的孩子,怎麽會害到哥哥?倘若現在有孩子的,是賀賢妃娘娘,您會覺得是賀賢妃娘娘的孩子害了哥哥,您會執意要殺/死賀賢妃娘娘的孩子嗎?”
賀賢妃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有着賀家女向來令人稱贊的美麗容貌,性情又溫順友善,卻不知為什麽,入宮多年,一直不得皇上的寵愛。
從前,太後娘娘曾讓賀賢妃宮裏的宮人悄悄在皇上到賀賢妃宮裏的時候,點燃有催/情效果的熏香,想要助賀賢妃懷上皇嗣,可是最終,太後娘娘此舉,卻只換來皇上對賀賢妃更加冷漠的厭棄,與阖宮上下的妃嫔宮人,都在背地裏暗暗嘲笑賀賢妃的結局。
此時此刻,聽到嫣華公主說起賀賢妃,太後娘娘的臉色就已經有些不好看,可是,嫣華公主卻仍舊在近乎聲嘶力竭地控訴着太後娘娘的唯我獨尊,剛愎自用。
“害哥哥失蹤的是洪水,從來都不是那兩個孩子,您心裏什麽都明白,可您只是想要借着這個可笑的幌子來排除異己,對菀菀趕盡殺絕,以此來維護您自己獨斷專行的權威罷了!”
看到平日裏嬌蠻可愛的小孫女,這樣毫不留情地揭開自己的底細,太後娘娘終于忍無可忍,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指着嫣華公主,太後娘娘既傷心,又惱怒,連手指都有些輕顫着:“嫣華!你!”
比面露受傷之色的太後娘娘,更加悲傷難過的,是嫣華公主臉上,完全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的心痛的神情。
只見嫣華公主往後退了一步,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搖頭痛苦道:“皇祖母,您怎麽能這樣……我真是越來越不認識您了,您在我心裏,一直是個雖然有時候會很固執,但卻也很善良的人啊……您現在怎麽變得這樣冷酷無情,心狠手辣了……”
沒有人能回答嫣華公主的這個問題,太後娘娘看着面前這個很像先帝,性情也同先帝一般善良柔軟的小孫女,與她臉上流露出的痛苦的神情,有一瞬間,心裏忽然生起了将會失去她的惶恐。
她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嫣華公主卻已經淚流滿面地轉身,腳步飛快地跑出了慈寧宮。
太後娘娘開口挽留的聲音梗在了喉間,她忽然意識到,原來,所有決定都會聽她的,都會站在她身後,會無條件,無限制地包容她的那個人,早已經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場來得太匆忙的冬雪裏,再也不會回來。
只是當時,哭泣過後,很快她便振作起來,做她鬥志不減,野心蓬勃的太後娘娘,直到現在,方才體會到橫亘于時空之外,遲來的,無邊的孤單與寂寥。
……
深秋,刺骨的寒風刮落枝頭的樹葉,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梢,看上去伶仃可憐。
傍晚的時候,陰沉的天色才見了一點陽光,冬葵下值回來,手裏提着一只食盒,凍得有點打哆嗦。
走進廂房,冬葵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後去看內間裏,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默寡言的秋菀。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冬葵笑着走進內間,為穿着單薄的秋菀披上了一件褙子,然後擡手,将她面前半開的窗戶阖上。
雙手放在秋菀的肩膀上,冬葵将秋菀背對着自己的身體轉了過來,語氣輕快地說道:“菀菀,天氣涼了,你不要總是開着窗戶啊,小心生病。”
秋菀垂下眼眸,沒說話,卻也沒有拿開冬葵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褙子。
偷偷看了看秋菀有些蒼白,透着些病容的面色,冬葵心疼的同時,在心裏不住地想着,該怎麽給菀菀補補身體呢?她一直這樣虛弱下去,總不是事啊……
這樣想了一下,冬葵轉身,走到桌子旁邊,打開桌上食盒的蓋子,對秋菀笑道:“菀菀,今天有你最喜歡吃的茄子炒肉呢,你快過來嘗嘗,好香啊,我把我的那份也留給你了,你如果不快點來,我就全都吃光了啊。”
秋菀垂首,坐在原處沒有動作,她斂着臉上的神色,除了眼眸低垂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靜,冬葵看着她沉默了一下,不肯死心,開口又叫了她一聲。
“菀菀,快過來呀……”
垂着臉的秋菀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地對冬葵道:“我不餓。”
冬葵張望着說罷,就又恢複了沉默寡言的秋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冬葵提起桌上的食盒,走進內間,坐在秋菀的身旁,将食盒裏的飯菜,米湯都端了出來,擺放在桌上。
她看着面前的秋菀,忍不住道:“菀菀,你早晨沒有吃飯,中午沒有吃飯,晚上怎麽可能不餓呢?”
秋菀搖了搖頭,不想讓冬葵為自己擔心,她甚至還勉強自己笑了一下,只是如今,她的面色蒼白,更加襯得那抹笑容,讓人看了覺得比哭泣還要傷感。
只聽秋菀搖頭說道:“我沒事,只是真的不太餓。”
說罷,她又沉默了下去。
冬葵陪着秋菀一起沉默了一會,半晌,冬葵忽然擡手,環住秋菀的肩膀,将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裏。
秋菀個子不高,冬葵卻比她更加瘦小,但是,被冬葵以這樣的姿态抱在懷裏的時候,忽然之間,秋菀卻覺得自己的鼻尖有點酸酸的,心裏,也不知所起地泛起了一點難過的漣漪,這是這段時間以來,近乎萬念俱灰,絕望至極的她,許久不曾擁有的情緒。
冬葵抱着秋菀,用手掌輕輕地拍了一下她單薄的脊背,聲音有些不穩,好像是在竭力壓抑話裏的哭腔。
“菀菀,你不能這樣你知道嗎?你并不只有那兩個孩子,你還有我,還有太子殿下呢。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太子殿下回來之後,該有多自責,多心疼啊。”
說着,察覺到懷裏的秋菀的身體,因為自己提到那兩個孩子,而輕顫了起來,冬葵卻将她抱得更緊了。
冬葵吸了吸鼻子,對秋菀道:“菀菀,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你不要硬撐着了好嗎?我把肩膀借給你,你好好地哭一場吧,哭一場可能什麽都解決不了,可至少能讓心裏好受一點。”
秋菀沒有說話,可冬葵卻感覺到,她肩膀上的衣料,被溫熱的淚滴浸濕,許久,冬葵方才聽到秋菀抽泣了一下,低聲道:“冬葵,謝謝你。”
伸手溫柔地拍着她輕顫的脊背,冬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伴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圈紅紅的冬葵,伸出一只手,從碟子裏拿起一只包子來,放在面色蒼白的秋菀的唇畔,說道:“菀菀,吃包子,可好吃了。”
看到冬葵臉上認真的神色,秋菀沉默了片刻,方才點點頭,接過她手裏拿着的包子,慢慢地咬了一口。
冬葵見秋菀肯吃東西,坐在旁邊望着她,原本擔憂又着急的心裏,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
秋深露重,秋菀站在庭院的廊檐下,正垂着頭,手中無意識地揉搓着院中芭蕉樹泛起枯黃的葉子,猝不及防間,忽然聽到,回廊裏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急切的腳步聲。
愣了一下,秋菀的眼睛裏蓄起淚水,她轉過頭去,看向回廊的盡頭,一身風塵仆仆,不知道從何處歸來,容顏與日思夜想的模樣明明一模一樣,卻又有些消瘦的陸沅,眼淚不自覺地盈眶而出。
含着眼淚,秋菀站在原處,遲疑着不敢動作,好像生怕這只是她的一場幻覺,或者一場夢。
她實在太想念他了,可又太久未曾見過他了,倘若最糟糕的,眼前的一切只是虛幻一場,那麽,就這樣遠遠地看着他,雖然無疑只是飲鸩止渴,但她也會覺得滿心讓人心酸的幸福——虛無的東西原本不存在,可擁有它,也至少比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要好過一點。
“殿下……”
秋菀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陸沅,眼淚流得越發兇了,沒有等尚還有些怔愣的她反應過來,他并不是虛假的幻象,她的整個人,就已經被他抱進了懷裏,灼燙的氣息,用力的擁抱,落在額頭上的親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秋菀,她不是在做夢,殿下真的回來了。
握住秋菀的手,陸沅好像是在回應她方才的呼喚,一遍又一遍地在唇齒間低低地呢喃她的名字,好像要讓她更加明白,他回來了,他在她的身邊,再也不會有人傷害她了,因為,他會站在她的身前,像現在這樣,緊緊地護住她,保護她。
“菀菀……菀菀……”
淚眼模糊中,秋菀終于鼓起勇氣,回抱住陸沅,他們依偎着,秋風蕭瑟,但彼此的懷抱卻很溫暖,可是忽然之間,心裏漸漸平複,覺得安詳的秋菀,卻想到了他們的孩子,一下子心如刀絞般疼痛。
倘若孩子還在,那麽,現在他們也應該快要出生了吧,他們長得什麽樣子呢?會更像殿下,還是更像她呢……
是她不好,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
秋菀的眼淚越發洶湧,她抱住陸沅,泣不成聲:“殿下……”
陸沅低頭,在秋菀的發頂上親了一下,兩人就這樣伫立在這裏,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沅的衣襟,被秋菀溫熱的眼淚所打濕,有一片淺淡的痕跡。
伸手,輕輕地捧住秋菀的臉頰,陸沅用指節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忍着心疼與心酸,對她笑了一下,安慰道:“菀菀,不要哭了,難道你不想見到孤嗎?哭得這般凄慘。”
他在她微皺的眉心上親了一下,然後将自己的側臉,貼在她蒼白瘦削的臉頰上,低聲道:“孤會很心疼的。”
秋菀被他抱着,仍舊在不住地抽泣:“殿下……”
陸沅從衣袖裏取出帕子來,為秋菀拭淚,一方帕子眼看着就要被秋菀的眼淚浸濕了,他擔心她這樣悲傷,之後身體會不舒服,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溫聲道:“菀菀,不要哭了。”
“嗯……”
秋菀點點頭,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繼續洶湧而出。
陸沅心疼地看着她,覺得小姑娘真是眼淚做成的人。他不知道該怎樣讓她不再悲傷,不再哭泣,向來少年老成,運籌帷幄的太子殿下,平生難得地體會到手足無措是什麽樣的滋味。
廊檐下的秋風凄涼,穿堂而過,陸沅解下自己的外裳,為秋菀披上,然後将她打橫抱起,往廂房走去。
想到從前被宮人們暗地裏議論的那些刺耳的話,與在慈寧宮,被孫姑姑責罵的,噩夢一般的情景,秋菀整個人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她連忙搖頭,語無倫次地對陸沅道:“殿下,現在還是白天,而且……而且這是在外面……這樣不合規矩的……”
秋菀說着,想要下去,自己走路回去,可是,陸沅卻緊緊地抱着她,不肯松開。
親了親她滿是惶恐與憂慮的眉眼,陸沅道:“孤跟自己的太子妃親近,誰敢廢話。”
聽到陸沅這樣說,秋菀不禁愣住了。
她傻傻地看着陸沅,眼淚再一次落下,她不知道,方才聽到的他的話,是錯覺,還是他随口安慰她,糊弄她的一句戲言。
“殿下……”
只是陸沅卻未曾再說話,他沉默地抱着秋菀,大步流星地走到廂房裏,将她輕輕地放在床榻上,然後坐在床沿邊上,垂眸,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白玉镯子來。
握住秋菀的手,将白玉镯子戴在她的手腕,陸沅溫柔的,懷念的目光在那只玉镯上一閃而過,然後落在秋菀隐有淚痕的臉龐上。
伸手為秋菀拭去臉上殘淚,陸沅望着她濕漉漉的眼睛,輕而堅定地溫聲道:“菀菀,這是母後臨終前給我的玉镯,我想,當時她雖然什麽都沒有同我說,但肯定也希望,将來的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摯愛的姑娘,将這個玉镯送給她,與她舉案齊眉,白頭相守。”
說着,他握起她的手腕,放在唇畔親了一下,眼底浮現出一抹水光來,但臉上,卻綻出溫暖的,期盼的笑容來。
“今後,它就是你的了,做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秋菀望着手腕上的那只玉镯,與微笑着,目光中卻滿是忐忑與希冀地等待着她的回複的陸沅,久久,終于反應過來。
她忽然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抱住陸沅的脖子,撲進他的懷裏,過了好久,方才點頭哽咽道:“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