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公墓(2)

第29章 公墓(2)

裴央問她:“後來呢?”

森雅子瞥了眼裴央,冷冷道:“後來,也不知道是裴家的手段太強,還是你太有魅力,蘇湛同意把專利轉讓給裴氏集團。”

裴央聽到這裏,徹底懵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自己與蘇湛有不同尋常的關系;現在想來,那日靳校的神情間似乎也帶着類似的問詢。

可是她全然認不出這個人名,又和他存在哪門子的牽扯?

況且依照森雅子的說法,蘇湛是沈亦同母異父的哥哥。如果自己真與他有過什麽,沈亦又為何從未問起?

裴央的腦海裏冒着十萬個為什麽。

專利轉讓之後呢?蘇湛的死因是什麽?沈亦幾乎從未和自己提起過這位哥哥,這原因何在?和裴家有關嗎?他又為什麽偏要挑離婚的時機,把專利從裴氏帶走?

裴央低眉思索時,大約是露了怯。

森雅子見裴央一臉迷惑,狐疑地多看了她幾眼,“裴央,你用不着和我裝。十幾年前的事,或許你只是枚棋子。但是你生在裴家,過着公主一般的日子,吃着人血饅頭。你們一家人,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

她說到這裏,牙關緊閉,強壓怒意沒再說下去。

“你說什麽?”裴央不可思議地去抓她的手臂,“你在說,蘇湛的死和裴家有關?”

森雅子轉回頭來,哼了一聲,“不,這就是你們的高明之處。蘇湛的死,和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森雅子把嘴唇咬得發紫,怒火中燒地瞪着她。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裴央被她整得一頭霧水,“你這樣不陰不陽地和我打啞謎,能解決什麽問題?我發現沈亦說得挺對,你這個人,沒事找事,有事不說,累不累?”

“裴央,是你在這裏裝腔作勢,一副白蓮花作派,底子裏爛透了。”森雅子怒極反笑,顫着嘴唇道:“沈亦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不是你事事隐瞞、處處遮掩,他絕對不可能走得那麽幹脆!我問你,你大一流掉的那個孩子,是怎麽和他解釋的?”

裴央根本沒料到話題驟然一轉。那件事森雅子自然是清楚的,因為裴央大一請病假那會兒,是森雅子來往于裴央的住處和學校,幫她交作業、遞考卷。

裴央目瞪口呆地反問她:“我大一的事,和沈亦八杆子打不着。他是計生委的嗎?我還需要和他解釋?還有你,你管得着嗎?”

“你們在一起之後呢?”森雅子咄咄逼人:“他絕不可能一無所知。”

“當然。”裴央微微挑眉,輕笑一聲,“不恰好有你,把這事當訂婚禮物送給他嗎?”

森雅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無顏再質問裴央,只是冷笑着嘲諷:“我來猜猜你是怎麽搪塞他的。一夜情,意外懷孕,拿掉了。是嗎?”

至少裴央當初是這麽告訴她的。

“這是事實。而且我再說一遍,你管太寬。”裴央聳聳肩,已經失去了耐心:“蘇湛的事,你到底說不說?”

森雅子無聲地笑了笑,嘆了口氣,像是放棄努力一般,沒再和裴央對視,而是蹲到地上,把臉埋在手掌裏,許久不發出一個音節。

很應景地,天上飄起了雨,細濛濛地彌漫在空中。

裴央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雨霧,一時愣了愣,不知為什麽,這淅淅瀝瀝的天氣像是把這裏點綴成了另一處地方。一處裴央曾經到過的地方。

雨絲裏像是夾着一星半點的雪花。她伸手去接,但雪哪裏會存留,還沒有落到掌心裏,就化成了水。

明明都四月了,還會下雪啊……

或許雨聲蓋住了別的聲響,以至于裴央過了許久才發現,森雅子竟是在哭。

“你一定覺得我不可理喻,所以要這樣和我裝模作樣的,但我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森雅子撐着頭,抹了把眼淚,“他不願意和醫生交流,也不願意和我說,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森雅子哽咽着,“有次我們去一個度假村找你父親的合夥人,事情談完後,我去停車場開車。我回來的時候,合夥人已經走了,只有沈亦一個人站在湖邊發呆。他站得離水面特別近,近得好像随時要跳下去一樣……

”我被吓得一點聲音都喊不出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失去他呀,我下車往他那裏沖的時候,覺得天都是黑的……

“可能他還沒瘋,但我已經瘋了……”

裴央覺得森雅子的話斷斷續續,隔得很遠很遠,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飄過來的。面前是被漫天飛雪覆蓋的山巒,深色登山服和白色飄雪斑駁糾纏,天空中,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響此起彼伏。

“裴央,別再去了,媽媽求你了……”耳邊是胥紫英的哭聲,“你看着媽媽……”

臉上有溫熱的淚水滑過,漸漸冰冷。裴央眨了眨眼,倏忽間像是醒了過來,眼前又重回荒草萋萋的公墓,幹枯高大的樹枝上停着兩只幹瘦醜陋的烏鴉,墓碑邊蹲坐着森雅子,偶爾抽噎一聲。

裴央閉上眼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前兩天……我腦子撞了一下……”她撓撓頭,“我先回家了……”

森雅子擡起頭來看向她,眼裏滿是不可置信。“裴央,你能再假點兒嗎?”

從森雅子憤懑不平的眼睛裏,裴央意識到自己這借口沒什麽說服力,只能幹巴巴地申明:“你愛信不信。我先走了,你也早點走吧,看着要下大雨。”她說完揉了揉眼睛,轉身就要離去。

自打上回金花找上門來之後,裴央還挺害怕自己冷不丁就會暴走。依照胥紫英的回憶,暴走之後,裴央差點兒失手殺害前夫,恐怖如斯。剛才腦海裏那段毫無緣由的畫面令裴央警覺起來,不斷告誡自己,保持鎮定,撤離現場。

“你給我站住!”森雅子在她身後叫道,尾音帶着哭腔,“裴央,算我求你了,就一次,你陪他去看一次心理醫生……”

裴央覺得頭昏腦脹的,擡手拂開面前微亂的劉海,腳步不停。

“裴央!”森雅子再次大聲喊道。

裴央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終于停下腳步轉回身去。

她瞧見森雅子雙手在地上一撐,站起身朝她追來。這姑娘細胳膊細腿的,一看就不是個經常健身的主兒,就這樣蹲了片刻已經是步履蹒跚,搖搖晃晃地邁了一步,不知是怎麽了,一個踉跄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小心!”裴央驚叫出聲,本能地伸出手去,但二人之間隔着十幾米,哪裏扶得到她。裴央眼睜睜地看着森雅子栽倒在蘇湛墓石的一角,撞擊花崗岩發出沉悶的一聲“咚”。

裴央大驚失色,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飛一樣地沖回她身側,把她翻成仰面朝上。森雅子大約是頭上磕破了,額前的頭發浸了些血跡,鼻血汩汩流下,但萬幸人還是醒着的。

“你感覺怎麽樣?站得起來嗎?要不要叫救護車?”裴央趴下去托着她的後背,扶她慢慢坐起,側靠自己身上,以防她被鼻血嗆着。

森雅子咳了兩口,血星子濺在裴央臉上。她像是出于本能似的從風衣口袋裏掏出手機,說要給沈亦打個電話。

“好的,好的。”裴央見她神志清醒,呼吸也還平穩,長長舒了口氣:“你先坐一會兒,我叫個車去醫院。”

誰料到她剛起身去撿落在不遠處的手包,森雅子眼睛一閉,直直地躺了下去,手機摔落到了地上。幾乎是在同一瞬,遠處雷電忽地一閃,把陰沉沉的天照個透亮,“轟隆”的雷聲繼而傳來,天上的烏雲厚厚疊疊地壓下。

“啊……”裴央被吓得六神無主,哆哆嗦嗦地拾起森雅子的手機。手機還停留在給沈亦撥號的畫面上,并沒有接通……

“鴨子……”裴央絕望地趴在地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鴨子你不能死啊……”

森雅子一動不動地躺着,毫無反應。裴央揣着她的手機撥出 911,接線員問清楚了情況,指導裴央做了緊急止血,告訴她現在派救護車過來。接電話這會兒,裴央在森雅子的手機上收到了沈亦簡短的回複:

“在開會。什麽事?”

“鴨子你看到了嗎?這無情無義的男人啊……”裴央百般失望地把手機舉在她眼前,但森雅子沒有睜眼。

裴央眼見着天上的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變黑,飛快地掃過天空,凜冽的風刮個不停,光禿禿樹枝上的烏鴉“嘎嘎”地尖叫着飛起來。

“我錯了……”裴央顫着聲兒跪坐在地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倒不是她有多善良,而是森雅子要真有什麽事兒,這時間地點人物劇情對自己諸多不利,沈亦這狼人心狠手辣,指不定怎麽報複自己。“上帝啊……你懲罰我吧!”

像是上帝聽到了她的祈禱,厚厚的雨簾很快吞噬了遠處的山坡和林地,迅猛地推進過來。森雅子的手機自動鎖了屏,裴央又掏出自己的手機再次撥了 911,告訴接線員兩個號碼都能接通,确保他們能馬上找過來。

挂斷 911 後,裴央又給沈亦撥電話。撥號音響了幾聲,這回他倒是接了,音色一如既往的沉着:“裴央?”

裴央已是被淋成了落湯雞,哭得稀裏嘩啦,抓到他立馬在電話上開始了聲淚俱下的忏悔:“作孽啊沈亦……從今往後,只要她好好活下去,我有福不享、有難獨當。你書讀得不多,聽不懂這話的意思吧?我給你解釋一遍啊,就是說好事你們享去,若是不好,有我一個人當了去……”

她話還沒說完,兩輛救護車和一輛警車已經趕到了。裴央忙着應付警察和醫護,沒再搭理電話上的沈亦。

“你們發生了什麽沖突?”

“她有什麽病史?”

“她的用藥情況是什麽?”

狂風依舊肆意地刮着,森雅子被放到擔架上擡進了救護車。裴央跟着上了警察的車。開車去醫院的路上,兩位警察大哥态度輕松,在前座你一句我一句地開玩笑,又轉頭問起裴央和森雅子的關系。

“是朋友。”裴央哭喪着臉解釋道。

“你們是來掃墓的?這是她家人嗎?”警察随口問道。

“是她家人嗎……”裴央機械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搖搖頭:“好像也不是……”

“男朋友嗎?醫護說她大概率是迷走神經性昏厥,不是悲傷過度嗎?”

“這個……”裴央聽到了警察的解釋,覺得十分在理,左右不是她害的就對了。裴央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她是悲傷過度,就是這個原因。她算是、是那個死者的弟媳吧……但是如果硬要捋清這個人物關系的話,我也是死者的弟媳……關于死者為什麽會有兩個弟媳的問題……”

裴央不停地絮絮叨叨,講出來的話又亂糟糟的。前排的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坐在副駕的警察轉過身來:“你的 ID 呢?”

裴央一聽他要看證件,警覺幾分,乖乖地從錢包裏取出紐約州駕照遞給他。警察接過她的駕照掃了掃,她的記錄幹淨如一張白紙,連張違規停車的罰單都沒有。這是理所當然的,裴央在美國幾乎從不自己開車,到哪兒都是司機接送。

“可以了。”警察将駕照遞還給裴央,“聯系她家屬了嗎?”

“她的家裏人都不在這兒……哦對!”裴央這才想起電話上的沈亦。裴央看向一直抓在手裏濕漉漉的手機。電話倒是一直沒有挂斷,裴央把醫院地址給他報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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