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

第30章 我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

在包紮好頭上的傷口、打完破傷風針之後,森雅子被轉進一個臨時病房。裴央渾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但還是在她身旁幫這幫那的。

“會不會留疤呢?”森雅子眉頭都擰在一塊兒了,像是在自言自語。

“醫生說傷口并不深,”裴央安慰她:“只不過墓碑上不大幹淨……呸呸呸呸,不是這個意思,”裴央吐了吐舌頭,“就是墓碑上有泥啊土啊什麽的,你的破傷風疫苗又過期了,以防感染才需要打針。而且這傷口藏頭發裏根本看不出來。”

森雅子像是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匆匆地問她:“你告訴沈亦了嗎?”

裴央點頭:“他從公司過來,馬上就到。”

森雅子不安起來,在椅子裏動了動,掏出手機開了前置攝像頭,左看看右看看的,急得坐立不安,“不該讓他過來……我不想他看到我這個樣子……”

因為要縫合頭上的傷口,她鬓邊的頭發被剃掉了一小塊。

“那……”裴央問道:“要不讓他別來?”

“可是你已經告訴他了呀!”森雅子一跺腳,焦慮得不行,手指緊緊地絞在一道兒,“你為什麽要叫他過來呢?你是故意的吧?”

“咳,姐姐。”裴央嗆了一口,氣得站了起來,“你暈過去之前,說要給他打電話,所以我才……”

森雅子看着裴央的嘴唇張張合合,根本沒聽進去一個字,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室內暖氣開得挺足,裴央脫了外套挂在椅子上晾着,上身的苔綠色綢緞襯衫也是半濕不幹的,勾勒出姣好的曲線。

“你能幫我拿點東西嗎?”森雅子打斷了裴央。

“啊?”

“我的電腦,還有一些工作材料……”森雅子垂下目光,“你去我家跑一趟帶過來,方便嗎?”

她心裏很明白,這不過是個借口。她私心裏不願沈亦見到這樣的裴央,漂亮迷人、就事論事、不計前嫌。

嫉妒當然是原因之一,但不僅僅是因為嫉妒。

像是葉公好龍,心心念念地指望裴央的出現能夠醫好他的傷,但到他們真的要見面了,森雅子卻不可自抑地想起大學畢業舞會那個夜晚,也是她領着沈亦前去結識裴央,然後因緣際會地,牽扯出這一段過往……

裴央明明是個挺大條的性子,此時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爽快道:“行吧,鑰匙給我。”

裴央二話不說就走了。

她沒有森雅子那彎彎繞的心思,就是單純不敢見沈亦。這是一種文明對野蠻的恐懼——他暴虐起來說不定直接在病房動手。

森雅子抱着勸和的好心帶着自己去了他哥哥的墓地,一言不合就差點兒在沈亦亡故的哥哥墓前殉情。

病弱癡情的森雅子,身強力壯的裴央……這事換做她自己,也不會相信她這個強悍前妻是無辜的。

雖然裴央和沈亦幹過無數次架,而且都是她險勝,但她清醒地認識到對方隐藏了實力——如果真是她武功蓋世小龍女投胎,沈亦怎會每每失之毫厘?

輸給她,不過是為了睡她罷了。她看得透透的。

如今二人不睡了,他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兩小時後,裴央回來病房時還湊在門外瞄了眼,确保沈亦不在,才大大方方地邁步進去。

她走近病床才發現森雅子的眼睛又紅又腫,八成是和沈亦鬧別扭了。裴央也沒心情管他們二人間的男怨女癡,她喉嚨有些痛,大約是感冒了,想趁早回家躺平。

她擱下背包,裏頭有森雅子的筆記本電腦、幾份文件材料、日常衣物用品。事兒辦好了,裴央客套地關心幾句,起身離開。

森雅子說正好想下樓走一圈,二人便同行。

先前因為白枞的事鬧了不愉快,所以彼此都沒再提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森雅子心不在焉,裴央心猿意馬。

走出住院部的大樓時,雨已經停了。裴央正要笑着揮手告別,森雅子忽地站住了腳步,轉身面對她,用一種裴央從未聽過的誠懇的語氣問她:“你能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裴央愣住,笑容僵硬在臉上,花了片刻才明白她在問什麽,卻又組織不出一個像樣的回答。

面對面安靜了幾秒,森雅子像是篤定裴央對此也一無所知,笑道:“可能人就是這樣,我對沈亦的感情,沈亦對你的感情,總是會有個放不下的人。”

裴央微微蹙眉,咽了口口水,委婉道:“如果我告訴你,其實你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愛沈亦,你會不會好受一點?”

森雅子微微驚訝,等她說下去。

裴央接着道:“不論你覺得自己有多愛他,你的愛都是有條件的。你愛的是那個才華橫溢的沈亦,他可以帶着你披荊斬棘,去看更高更遠的東西。

”現在他累了,做不到了,你如坐針氈,千方百計地幫助他、拯救他、喚醒他。你使不上勁,于是指望我能幫他,讓他回到你渴望的人設裏去,可是我也做不到呀。”

森雅子一板一眼糾正裴央:“不存在什麽人設,我只是希望他回到正常的軌道裏而已。他有野心、有潛力,拼盡全力做到這裏。把這一切棄之不顧,太可惜了。”

裴央看着她懇切的神情,半晌,輕嘆一聲。“假如有一天,他不再是你生命中的助力,對于任何人都無足輕重,整個世界都輕賤他,你還愛他嗎?”

“當然。”森雅子當時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會陪着他重新振作起來,他一定有這個實力。”

裴央搖了搖頭,“要是他做不到呢?如果和他一起就意味着颠沛流離、四處碰壁,要靠你自己撐起殘破的一片天,兩個人才能勉強度日,你還愛他嗎?”

森雅子不屑地從鼻子裏一哼,“裴央,你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這一輩子,哪裏有過一天家徒四壁的日子?裴大小姐的一只包就是別人整年的房租,你懂什麽叫做靠自己?”

“我是不懂。”裴央點頭承認,“但是我爸年輕的時候,遇到過這樣一個女人,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愛上他,和他過兩個湯勺一只碗的日子。後來我爸功成名就,女人離開了他。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女人。我媽說自己永遠沒法和那女人比,但這無所謂,得到了我爸這個人、他的錢、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愛不愛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比方大約是刺痛了森雅子,她大吼大叫:“你想說明什麽?沈亦娶你的時候,他一無所有,而如今他功成名就了,所以活該忘不了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誰先認識的沈亦?就算沒有你們裴家,我一樣能陪他走到今天!”

裴央面對張牙舞爪的她,倒是挺平靜:“我只是說,他是一個浪漫到骨子裏的人,你每一分現實的考量,都會被他感知到,你的患得患失,換不來奮不顧身的愛情。”

“你是在炫耀自己有多愛他,愛得天崩地裂嗎?你認為我庸俗勢力,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優秀?”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裴央否認,努力想把這段對話恢複到平靜的狀态。

森雅子失神着發了會兒呆,苦笑道:“你難道沒有看到,我忘乎所以地愛了他這麽多年,憂心過問他所有的事情,願意為他做一切努力,愛到連自己都覺得卑賤。這樣的愛,還不夠嗎?”

這話讓裴央有些難過,暫時放下了自己的立場,輕聲勸道:“或許你不該再為他做什麽。不妨嘗試全盤接受他,他的好、他的壞,說不定這才是他想要的。”

“接受不了呢?”

裴央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回答道:“接受不了就離開吧,別再對他會有所改變抱有幻想。”

森雅子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地反駁:“愛一個人,難道就要全盤接受他的缺點嗎?你不可能對他的行為毫無預期,眼睜睜看他犯錯誤。”

“不是這樣。”裴央沒有即刻說下去,而是揚起下巴,望着頭頂不幹淨的天空,那裏依舊灰蒙蒙的,蓋着厚厚疊疊的雲朵。

漸漸地,雲層被太陽染成灼目的橙紅色,太陽鑽了出來。裴央的臉驀地被照亮,臉上的笑容生動明豔。裴央說道:“愛一個人,他不會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她繼而回過頭來,笑得無可奈何:“話雖這麽說,我還是被甩了。”她拍了拍森雅子:“不過我都能走出來,你也可以。”

森雅子終于也是笑了,“瞧瞧你,愛得海枯石爛,然後說忘就忘。”

裴央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在一起的時候,彼此輕松自在。如今分開了,更加自由。”

她轉身而去的時候,聽見森雅子在背後平靜地問:“當年蘇湛走了,你也是為了輕松自在,把孩子拿掉的?”

裴央的腳步猝然停下,耳邊像是響起瓷盤碎裂的聲音。她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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