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僞君子真小人

第47章 僞君子真小人

沈亦憋着滿心氣悶,猛地拉開房門,外頭“啊”的一聲輕喊,嬌小玲珑的姑娘往他懷裏跌來。

他不露聲色地側身讓一步,姑娘眼見着就要面朝下撲到屋子裏給裴央跪安了,被沈亦伸手提了把胳膊,放她堪堪站穩。

沈亦随後便出去了,姑娘跟他後邊悄悄帶上門。

“姑爺。”姑娘柔聲細語地喊了句,聽話又懂事。

沈亦問:“你是誰?”

姑娘怯怯地擡頭:“廖青,姑爺叫我小青就好。”

“你是誰?”他再問,依然是文質彬彬的,卻無端地讓人有些怵。

“我是胥老師的助理。”她被兇了一句,目光盈盈。他眼裏融了夜色的寒,可她卻覺得燙眼,臉上燒了起來。她低下頭,細聲細氣解釋道:“我剛陪胥老師一起回來的。”

沈亦多看了她一眼,說:“沒你事了。”

廖青很乖巧,這就走了。

屋內。

“我的确不了解情況,我也不想給你添亂,但你們究竟是為什麽非得趕在這兩周內把收購意向給敲定?”裴央嗓音清越,眼睛裏幹幹淨淨的,不混雜色,“你打算把裴氏賣了,再順便通知爸爸一聲?”

胥紫英立在洗手臺前,并不面對她,慢條斯理地摘下勻潤的珍珠耳環,取下綠松石胸針,拿下珍珠項鏈,脫下腕表。

她年輕的時候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如今身材管理得也很好,腰身纖細,舉手投足優雅幹練。

她此時笑了笑,語氣熟稔地數落女兒道:“你要是十年來都有這個心,跟着你爸裏裏外外走動走動,我還會被動到今天的地步?”

Advertisement

裴央不願和她玩捉迷藏,“媽,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胥紫英開了水龍頭慢悠悠地洗手,水聲很響。

裴央知道胥紫英不願答的問題,軟磨硬泡也不見得有用,于是換了個方向:“收購方是誰?是不是蘇薩?”

胥紫英并不否認,“啪”地按下水龍頭,雙手撐在洗手臺上,仍是面對鏡子,并不轉過身來。

席爾瓦·蘇薩的父親米格爾·蘇薩擁有跨國多元控股公司 TEK,總部在美國內布拉斯加州。

按照靳校的說法,胥紫英明天一早就要見收購方,而靳校沒有料到的是,胥紫英哪裏是安排了見面,她直接住到了收購方家裏!

裴央略有些急了,從沙發上站起來,音色提了一分:“為什麽要走到這一步?”

除了 TEK 控股,席爾瓦的大伯、米格爾的哥哥西奧·蘇薩在巴西掌握了世界第三大原糖供應商。

而蘇薩一大家子任何能撈金的地方都有所涉獵,金融、地産、化工、能源自然不在話下,除此之外,情報、軍火、違禁藥品……

哪裏有利可圖,蘇薩隐蔽的手就會伸到哪裏。法律于他們而言,像是棉花糖或者羅馬天主教義一樣甜膩可笑。

“你想多了央兒,他們家的生意也是一碼歸一碼的。”胥紫英終于轉回身朝裴央走過來,她脫下杏色坎肩,仔仔細細疊好,整齊地放在橡木餐桌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媽媽今天下午還和米格爾在瑞聯談合作。如果 TEK 真有什麽不合法的操作,用不着你在這裏空對空地猜,瑞聯在做盡調的時候早發現問題了,哪還能一道兒做事情呢?”

裴央不懂商業操作,但并不好糊弄,“席爾瓦和他爹尋花問柳的個人作風不提,咱們怎麽會和這些在自家院子裏頭還腰前別把槍的人搞到一塊兒去呢?公司賣掉也好,不賣也好,賣多賣少,都是你的商業決策,不好談對錯。但我想不明白,爸爸凡事都要和沈亦商量着來,你為什麽偏要把沈亦撇出去?你是怕他礙着什麽呢?”

胥紫英像是沒有聽見裴央的話,走到全身鏡前,逐一取下盤髻裏細細的一字夾。

裴央見她不理睬自己,站起來問道:“還有,和蘇薩的合作,到底幾分是你的想法,幾分是拉馬爾的主張?”

胥紫英手裏的發夾“叮”地蹦斷了一根,她突然轉過身來,一下子扯開挽好的髻,像是精疲力竭般,任由情緒激烈地爆發出來,“裴央,你長大一點好不好?!”

裴央被驚得呆在原地。

“還問我怎麽會和他們搞到一塊兒去……怎麽會和他們搞到一塊兒去……你認為姓裴的有多高尚、多幹淨?像他那樣七拐八繞地把錢轉移到瑞士、巴拿馬、加勒比、開曼群島的都是什麽人?這裏面會有你的高中語文老師?打三份工供養家裏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拿着粗制濫造的傳單在地鐵募捐救助小動物的志願者?別傻了裴央,這世道,大家争的是個勝負,沒人分得清是非!”

她猛地又轉回身去,開始整理散了一半的發髻:“還有那個沈亦,你要被這勞什子騙幾次?!你當他真是為了你這個人回來的?還是說他過了兩天逍遙閑散的日子,發現根本舍不得自己手裏那幾個錢、那幾分權,如今又反悔了?”

裴央紋絲不動地站在沙發前望着胥紫英。

她意識到母親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衰老。她曾經濃密微卷的頭發如今稀疏得可憐,面頰不再飽滿充盈,脖頸的皺紋彎曲地趴在皮膚上。

她直愣愣地看着胥紫英紅着眼眶走回洗手臺前,取出化妝棉卸去濃密的睫毛膏、厚重的眼影、暈花的口紅,像是褪去一層金裝玉裹的殼。和這層殼同時褪去的,還有她竭力裝出來的嚴厲而果斷的神氣,露出一個脆弱着老去的母親。

裴央近乎哽咽,卻盡力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走到她身後,輕手輕腳地幫她将插在頭發裏的夾子拔出來,一點一點解開被扯亂的發髻。她拆得不熟練,偶爾磕絆一下,胥紫英動不動翻她個白眼,嫌棄得緊。

“媽,咱們不能病急亂投醫。沈亦他是個僞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罷,你不能因為他在感情上傷害了我們,就報複性地偏到另一頭去。這是不理智的。你現在和拉馬爾走得很近……”

胥紫英聽到這裏,此地無銀地壓低嗓子,瞪圓了眼:“你別瞎說!”

裴央裝作沒有看到,她并不打算糾結于胥紫英的私生活,而是就事論事道:“你在董事會上和拉馬爾一條心,即便明明白白地知道拉馬爾正趕鴨子上架,要把公司賣了套現,也決定支持他。”

胥紫英沒有反駁。

裴央拾起洗手池邊的木梳,幫母親把細碎的額發梳到腦後,松散地紮了個馬尾。“這無非是因為你自信看清了拉馬爾的意圖,而他暫時還沒有背叛你。這就像個比爛的游戲,你開了左手的牌,爛得不忍直視,就咬定了要選右邊。可這種事誰說得準呢?指不定明天拉馬爾會有別的打算,也可能有些事情他也無法掌控,再或許他能把咱們都拽更大一坑裏。”

胥紫英瞅着鏡子裏自己的發型,許久沒出聲。她把頭轉到左邊瞧瞧,偏到右邊看看,不滿意這不及格的馬尾,幹啞着喉嚨抱怨道:“你這紮的什麽,醜死了。”

裴央笑出聲來,胥紫英跟着也笑了。

片刻後,胥紫英嚴肅了表情,“你爸爸是個死軸的人,等他出來,哪還有得談?不賣不賣不賣,像個傳家寶似的揣懷裏就一定是對的?”

“就是。”裴央收拾起桌臺上的卸妝棉,附和道。

“沈亦呢,就是條走狗,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知道嗎?”胥紫英厲聲道:“他們腦子裏頭都只有公司,哪會把咱們母女放心裏?”

“我知道。”裴央乖巧地應下。

“只有媽媽是一心想着你的,媽媽是為了你什麽都可以不要的,我們兩個才是互相唯一的依靠……”胥紫英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見胥紫英的态度有所緩和,裴央趕緊抓住機會問:“媽,爸爸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幾十年來,胥紫英和裴長宇之間算不得伉俪情深,但也相敬如賓。大難臨頭,他們夫妻沒有山盟海誓的愛情,卻有着更為緊密的聯系——利益。胥紫英不是半點事都扛不住的妻子,如果不是有什麽隐匿的原因,她不會輕易另擇良木而栖。

從裴長宇出事以來,取保候審的日期一拖再拖,胥紫英二話不說地挑起擔子,既是為了家裏,也是為了裴長宇。當沈亦嘗試說服伯曼高層積極與監管達成合作,胥紫英則盡她所能活動了檢方關系,為商定罰款金額做好鋪墊。

直到兩個月前,胥紫英和沈亦明面上至少還是一條心的。裴央吃不準究竟是什麽使得胥紫英忽然轉變了态度,甚至有種對裴長宇恨之入骨,想要報複他的意味。

随後是胥紫英千方百計想要撇開沈亦,和拉馬爾二人左右董事會的決策。

随後傳來他們二人想将裴氏棄之不顧的風聞。

随後裴央看到胥紫英和拉馬爾舉止親密,共登一架私人飛機的照片。

“爸爸有別的女人了,是嗎?”裴央鼓起勇氣,終是問道。

房間裏一時靜極了。

胥紫英難過地笑了笑,看着鏡子裏裴央清澈的眼睛,坦白道:“裴央,要真是這麽簡單,該多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