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退路

第46章 退路

客房雖是獨棟,但并不大。屋外擺了一張胡桃木餐桌,兩把藤椅。屋內是一室一衛一廚,內飾簡約,就一張大床。床上整齊疊放着胥紫英女士的衣物,床邊立有箱包行李。

床被鋪得像是高檔家具店裏的展示品,一條褶皺都看不見。

這大概率是胥紫英自己的傑作,每次家裏的阿姨鋪過床,胥紫英女士都會緊皺着眉頭重新弄一遍。

裴央這一路累得夠嗆,從飛機降落後就馬不停蹄地跑了好些地方,腳趾頭都快沒了知覺。

她大咧咧把鞋踢掉,暢然往沙發裏一倒,看了沈亦一眼,冷不丁意識到今非昔比,咋能在他面前四仰八叉的!于是她立馬直起身子理了理披肩,挂上迎賓笑:“你有別的事情要忙吧?”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卻并不走,取出手機擱茶幾上,自個兒也在茶幾上坐下,同她面對着面,膝蓋碰着膝蓋。他微微低頭,專注地看着她。

裴央被這促膝長談的陣仗吓着了,趕忙盤起腿,往後靠了靠,尋思一會胥紫英回來,見他們倆獨處一室,說什麽味道都不對,于是琢磨該怎麽找個借口請他離開。

二人相對無言,裴央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

沈亦苦笑一聲,擠出句話:“以前你每每生我氣,都會這樣把我支開。”

裴央懵了一懵:“啊?”

誠然是給他說中了,但只對了一半。她想把他支開不假,生氣倒是不存在的。好端端生什麽氣呢?

“先問我有沒有事要忙。”他的笑容帶着悵然若失的意味:“我要是不走,你就說你困了。”

“哈……你言重了。”裴央幹幹笑了聲,斂容懇切道:“主要是一會我媽回來,我有點不好解釋。她看到咱們昨兒個反目成仇,今兒個蜜裏調油,這樣藕斷絲連的,多怪呢是吧?”

裴央這一通下來連用仨成語,加上這波瀾不驚淡定從容的心态,自己都覺得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滄桑得一塌糊塗。

她等了半晌,卻不聽沈亦言語,于是接着勸道:“其實咱們就現在這關系,最為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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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什麽關系?”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情緒複雜難明。

“就是……”裴央咽了咽唾沫:“……睡友……吧?”

“睡……”這男人不知為何“蹭”站了起來, 面色難看得緊,“睡友?”

裴央一時躊躇,不曉得是哪裏冒犯到了他,可能是睡友這稱呼輕薄了些,趕忙改口道:“或者說前任?”

“不是夫妻?”

“不是。”裴央肯定地告訴他。

“為什麽?”

“……”裴央震驚地看着他:“這買賣不是談崩了嗎?咱們離婚了。”

“離婚了?什麽時候?你簽協議了?我簽了?什麽時候簽的?”

裴央像是被按了靜音的喇叭,嘴巴生生張着,卻發不出聲響。這婚不是他要離的嗎?他是失憶了嗎?

“這且不說。你既然認為我們離婚了,為什麽還要和我睡?為什麽要約我吃飯?為什麽要跟我搞暧昧?為什麽要玩弄我的感情?”

他反反複複地在房間裏踱步,裴央仰頭看着他,屋頂大功率的白熾燈從上面打下來,一會兒直照進她眼睛裏,一會兒又在他臉上落下一層青灰色的陰影,裴央被晃得頭都暈了,恍惚之下說出了渣女的心聲……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她說完真想給自己來一嘴巴,忒不尊重男性了。看着他那張好看的臉越來越兇,裴央趕緊打住,揀重點說:“反正你想怎麽定義都行,左右咱們低調點,給彼此留條退路……”

“退路?”他驟然打斷了她,愈發焦躁,“什麽退路?”

裴央禁不住想笑出來,他這人當初連句解釋都沒有地一走了之,如今又猝不及防地要回到她的生活裏來,怎的不講道理的人還生上氣了呢?

裴央安靜片刻,沒和他冷言冷語地擡杠,而是平靜地反問:“沈亦,你什麽事都做得那麽絕,最後自己開心嗎?”

沈亦驀地停住了腳步。

她聲音挺輕,語氣裏沒有半分咄咄逼人,“如果我也像你一樣,肆意發洩自己的喜怒,不管不顧地把後路斬斷,我們今天又怎麽會見面呢?”

沈亦怔了一怔,緊緊抿着嘴唇。暴躁的身影好像凝固了,僵立在她面前,失神地站着,眼裏掀起濃烈的情緒,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他跌坐回茶幾上,甚是蕭索地說:“是我的錯。”

裴央溫柔地笑了笑,只是看着他。

她這般溫柔地笑——縱然稍縱即逝——真的久違了,他甚至有些要落淚的沖動。

裴央緩緩地說:“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這都不重要了。”

“什麽不重要了?”他問出了口,卻又不想聽到這個答案,沒等她說回答,就一字一句告訴她:“結婚時候你說的,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管不了那麽多,就是要義無反顧的才對。”

他複述得尤其仔細,一個字不差,像是在質問,卻又沒有底氣,戰戰兢兢地叫板。

裴央笑了,笑容好似雨過天晴,話語卻令他如墜深淵,“兩個相愛的人,當然是那樣。”

他表情一僵,凝肅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看去。

哦。

她不愛我了。他想。

在那一刻他覺得身體深處騰起撕裂的疼痛,但伴随它的卻是一種奇異的暢快,像是大仇得報的痛快淋漓,原來自始至終他恨之入骨的都是他自己。

這種清晰的痛楚是他過去半年苦苦追索卻求而不得的東西,仿佛尖刀割開皮膚同時卻釋放了麻木和空虛,然後世界像是撥雲見日般清澈透明。

至此以後,熱愛可以是熱愛,懊悔可以是懊悔,怯懦可以是怯懦,依賴可以是依賴,他不用再橫沖直撞地在灰暗裏摸索世界的形狀,不用再張冠李戴地給自己所有的深切和渴望披上虛假的外皮。

“你說退路。”他臉色慘白,眸色卻如一汪潭水般漆黑。潭水中漸漸燃起火焰,灼灼地望着她,“離開我,你有很多退路。但我退無可退了,你是我的底線。”

裴央一時愣了愣。

他說到這裏,自嘲地笑笑,音色沉郁:“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個很自私的人,這條底線,我是絕對不會讓的。”

他伸手過來,抓住她冰涼的手,十指相扣。

裴央想要掙開,“你戒指弄疼我了。”

他沒管她,手上的力道很大,面不改色地說:“我做錯了事情,沒能守着你。今後你不愛我、恨我、利用我、傷害我,都沒關系。但是你不能離開我。”

“你腦殼有包吧?”裴央生氣了,“我一陽光快樂新時代好青年,幹嘛要……”

他忽然放開了她的手,摟過她的肩,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裏,悶悶地問:“我們在一起這些年,你說過多少回分手?我每次都原諒你了。好幾回你電話打到茍廣富那裏要起草協議,他還算了我們律師費的。”

裴央瞠目結舌,沈亦不愧是舌燦蓮花,這都能挖墳挖出她的不是,憑空摁着她的腦袋讓她生出幾分愧疚來。有這樣一張嘴,還有談不成的生意?

沈亦見她沒有說話,自認為走對路子,膽兒更肥了些,緊緊抱着她說:“我愛你。”

裴央往房門口看了眼,吓了一跳,伸手扒拉他的手臂,聲音不大,但有些急:“你放開我。”

他手臂圈得更緊了些:“我錯了,你打我吧,我不還手。”他不知道該怎麽辦,胡亂坦白:“裴央,我不要做睡友。我是喜歡睡你,但我更喜歡睡醒了有你,葷的素的我都喜歡……”

“求你別說了。”裴央欲哭無淚。但沈亦埋着頭投入地不停逼逼,全看不見倚在門框上一動不動的胥紫英。

“咳。”胥紫英輕咳一聲,擡手裝作悠然自得地撥弄耳釘,但眼睛裏的兇光像是随時能把頭發裏的簪子拔下來紮他後脖子。

沈亦沒聽到,見裴央不再掙紮,他沉浸在幸福的喜悅裏,話匣子漏得縫都縫不上:“我好愛你的裴央,沒有你的日子就是一坨屎……”

胥紫英實在是咽不下這玻璃渣子,出聲尖銳地諷刺:“唉喲姑爺,我都沒能發現你文采了得。這些年家裏只讓你管個帳,算是屈才了!不過你前腳剛和公司脫開幹系,後腳就來這兒忏悔不已,我女兒也真叫沒見過世面,由得你這麽來來回回地作踐!”

她鋒利的眼神斜觑着裴央,像是要在她身上剜下塊肉來,“對吧裴央?爸爸媽媽都一把老骨頭了,活了大半輩子還得看着你被一個男人糟踐幾次?就算你那二十多歲是喂了狗了,到了三十多歲,怎麽說也得換一條吧?”

沈亦自己一番話還沒說得盡興,只當胥紫英這一通輸出是王八念經,目光鎖在裴央身上。但他也沒再硬箍着她,往後退了些,晃了晃她的手:“裴央。”

裴央被胥紫英數落得臉上火辣辣的,默了一會兒,柔聲對他說:“要不你先出去?”

“不好。”

“我有事問我媽,你先出去。”她很會哄人,眼神朦胧地望着他,籠着一層煙雨。

沈亦妥協了,起身前告訴她:“那我在門外。”

他出去時,被胥紫英一步擋了去路:“今天星盛的投委會你缺席了。”

沈亦頓住腳步,側頭看着胥紫英,目光裏不再有一絲似水的缱绻,而是凜凜森森的,毫不斂着那股子野性。

“所以呢?”他眉毛微擡。

“我需要你同意撤資。”胥紫英的語氣不容商量。

“我很忙,去和我助理約時間。”沈亦的音色很淡,興致缺缺,往門口走。

胥紫英氣得眉毛豎了起來,聲音提高一分,對着他背影強硬地質問:“你別蹬鼻子上臉,別忘了你是怎麽有的今天。要不是……”

“媽。”裴央終于聽不下去了,聲音輕輕柔柔的,“撤資星盛的事,是我讓沈亦先緩一緩。前些天我們做股權轉讓,我打電話問過爸爸。爸爸說……”

“你閉嘴。”胥紫英瞪了她一眼,厲聲道:“離了這倆男人不能活是嗎?能不能有點骨氣?”

胥紫英對着裴央一頓狂風暴雨,沈亦在旁死死捏着拳頭像只杜賓,豎起耳朵龇起牙,不時看向裴央。裴央悄悄地使了好幾個眼色讓他出去。

沈亦臉上寫着一萬個不爽,悻悻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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