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騙局
第66章 騙局
沈亦到會場時已近淩晨。場外草坪還“靜”坐着上百人。但罷工示威的人群不像是一條心的,東一簇西一窩,有好些邊喝酒邊在吃披薩,吃飽喝足拍拍屁股就走了。
沈亦遙遙瞧見裴央站在輛面包車後頭,手裏捧着幾盒披薩遞到靳校手裏。遠遠看到他,裴央唇瓣綻出一個笑容。
靜夜如水,她的笑也像是清泠的泉水般,将他這些日子從早到晚忙得不停歇的疲憊沖得煙消雲散。
萬元去打聽了一圈,回來跟上沈亦的腳步彙報道:“據說這些人要靜坐禁食示威三天,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連護士和輸液瓶都備好了。但是嫂子給他們叫了夜宵,這不……”
沈亦笑出聲來。
萬元瞥了他一眼,不覺得有什麽幽默在裏頭。但這冤種的笑點忽高忽低,很不好把握。
和裴央一起回到長島家中,沈亦先是簡單看了看安防攝像頭的記錄。過去兩周裝上之後,他不時會來瞧瞧,目前并未發現什麽異樣。他從浴室洗了澡出來,見裴央蜷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發呆。
他走過去,彎下腰親了親她,聲音放得很輕,“委屈你了。”
之前會場上混亂一片,他很自責,本該早和她一起的。
裴央手裏抓着水杯,手機擱在桌面,屏幕上和靳校的聊天框還開着。沈亦瞥到寥寥幾句,裴央說謝謝,靳校回了個傻裏吧唧的舔狗表情。
沈亦唇角無聲無息地抿緊,沒什麽道理,吃醋講什麽道理。
“靳校告訴我,你同意把蘇湛的專利轉讓給九鏡,手續都快走完了?”裴央問他。她看着他,他卻沒和她對視,去旁邊坐着,“嗯”了聲。
“不打算和我說一聲嗎?”她的音色不重,卻有責怪的意味在裏頭。
院子裏光線很暗,他看不大清她的神情,只覺得三四天不見,她又瘦了。她臉上眸色很深,黑眼圈重了,唇色卻蒼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除了拼命不讓她攪和進來,他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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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湛的事情,先前是我的不對。”沈亦告訴她:“既然都過去了,我也沒必要抓着專利不放。”
“我們。不是你。”裴央糾正了他,“我們離婚前,專利屬于裴氏。你把專利帶去白枞,現在又把它賣給九鏡,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我一句。”
“你不想賣?”他抱着雙臂靠在藤椅上,惜字如金,不想多談。
她盯着沈亦看了良久,終是了然,啞然失笑:“你早就知道算法有問題?”
裴央花了很久才搞明白這件事。
剛開始她想不通自己何故在 Bilt 的創業籌備會上投票驅逐蘇湛?
為什麽蘇湛會在恐吓創業夥伴麥克維時寫出“你是個騙子,我也是個騙子,騙子都該下地獄”這樣的話?
既然裴氏千方百計地争奪算法,為什麽得手之後,卻由得這專利坐在研發部門這麽多年,相關的策略卻遲遲上不了線,連個響聲都沒有?
而沈亦從裴氏買下專利讓渡給白枞之後,為什麽始終沒有任何相關項目的進展?
腦海中的記憶無法給她答案,于是在過去這一個月,她去查了學生時期的郵件往來、Bilt 初創階段的網盤資料、蘇湛存留在 Y 大的寫了一半的論文……
原來所有人趨之若鹜的市場情緒擇時前沿算法,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自然語言常見模型罷了,核心模型回測表現從未超越市場主流的技術,顯著高于市場的阿爾法僅僅是蘇湛自編自導的一出戲。
他匿名創建了幾個社交網絡站點,用腳本根據市場實際表現生成大量帖子,但把發帖日期不着痕跡地标成前一天。然後他在提取測試數據的代碼裏設計了隐匿的後門,讓算法自動提高這些假帖子的權重。這樣一來,這算法相當于從結果反推預測,回測結果自然妝點得漂亮。
蘇湛憑借出色的人格魅力和過硬的學術背景,毫不費力地便能說服 Y 大幾位身子半截入土、對量化交易毫無實操經驗的老教授們紛紛來給他做背書,進而騙過了包括裴氏在內的衆多機構投資人。
他的确是個極為優秀的股票交易員,或許本也能在科研領域做出卓越的貢獻,但這一切都不能掩蓋算法是個騙局這一事實。
他在專利的撰寫和申請方面做得極其完美,那些平庸的技術審查員很難發現問題。只有在真正的實時交易中,假帖子無法生效,使用者才會發現人們趨之若鹜的算法其實表現不過爾爾。
可想而知的是,裴氏龐大而臃腫的策略研究部門拿到算法之後僅是進行了簡單的實測,發現效果并不理想,便将其束之高閣,若不是沈亦年前搞那一出,蘇湛的專利就會像大多裴氏買回來的戰利品一般被棄置一旁。
“我是上個月才發現的。”沈亦如實回答:“我不是做量化的,得找靠譜的人幫我看。他們花了兩個月才找出問題來。”他無奈地笑了笑,“他真牛逼。”
“你知道算法有問題,還把它賣給靳校?”裴央不可置信地問他。
“你是舍不得那專利,還是覺得對不住靳校?”他凝視她,眉目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我……”裴央磕巴半秒,無法理解他的思維,冷靜認真地向他解釋:“靳校喜歡獵奇,又看你把這算法當個寶,所以才會花重金買這十年前的技術,想搞清楚當年同為 Y 大的博士生,蘇湛究竟比他強在哪裏。你把專利交到靳校手裏,以他的水平不出半個月就會發現問題。”
“那又怎麽樣?”他淡漠的神色不變,“願賭服輸,他該有這個自覺。”
裴央有些急了,“你騙了他,到時候他起訴你怎麽辦?”
“不勞你費心。”他笑了,嗤之以鼻:“我應付這點事,綽綽有餘。”
聽到他這般冷言冷語,裴央知道他被激怒了,只好換個角度嘗試說服他:“可他要是報複不成,想別的招呢?蘇湛人都不在了,你想讓你哥名聲掃地嗎?”
她自己嘴裏吐出的話像是一團棉花堵在自己心口,她比誰都清楚,讓蘇湛名聲掃地的不是別人,正是裴氏。若不是裴氏步步緊逼,那樣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又怎麽會扭曲到當初的地步?
默了良久,沈亦問她:“你很在乎這事?”
“是。”
沈亦微微挑眉,看向她,眸色更涼,“這麽在乎,之前怎的還忘了?”
裴央手指緊緊捏着杯柄,咬着下唇半晌沒有說話,接着起身進屋了。
他扯了扯領口,無法忍受胸口的窒悶,幾步跟上去,壓她到門框上,在夜色裏飲鸩止渴般地吻她,唇齒間夾雜着裴央不太能理解的苦澀。
沒有缱绻的你來我往,他要得急切,像是想借此證明什麽。每當她不由自主地把頭偏向一側,他就會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牢牢鎖着她的眼睛,“看着我。”
她不喜歡這種近乎冷酷苛刻的方式,卻又敵不過他太過熟悉自己的身體,一時間腦海中除了極致帶來的戰栗別的什麽都沒有了,至少此時他吻上來的雙唇柔軟而滾燙,此時彼此緊貼的身體沒有任何隔閡。
她在他釋放的那一刻毫無邏輯地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和難過,她想把一整個世界的溫暖都捧在手裏給他,卻又覺得自己自戀得過分,那個說走就能走的人明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