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那天晚上,喝的爛醉如泥的顧轶寧并沒有跟魏亦遠回家,而是連人帶貓被于灏雲接手帶走。
從那以後,主子留在了于灏雲家耀武揚威,顧貓奴則三天兩頭的拎着大包小包巴巴的跑去進貢。
後來魏亦遠和周疏聊起這事,嘟嘟囔囔的說他倆真是會讓人想多啊,結果被周疏雲淡風輕的丢下一句,“應該是會讓你想多。”
魏亦遠撓撓頭,覺得自己大概被陳樂樂帶壞了,老是腐眼看人基。
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魏亦遠幾乎每天學校家裏兩頭跑,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但是心裏總歸揣着事,時不時會盯着周疏發呆,或者獨處時突然萎靡不振的唉聲嘆氣。
他一直在出櫃的邊緣小心試探,可是不管怎麽鬧騰父母都毫無反應。
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魏亦遠真恨不得在自己腦門上貼一個“爸媽快看我啊!我渾身都寫着喜歡周疏!”
日複一日,樹葉漸漸枯黃,立秋。
離軍訓那場讓魏亦遠腸子都快悔青的文藝彙演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他曾經天真的以為熱度總會被時間磨平,畢竟高中那會兒打一場比賽也會火一小陣子,可是火完那一下,大家也就各忙各的很快散了。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到現在了還會在去澡堂的路上被攔下來!果然是大學生活太悠閑了嗎!
就在他心生絕望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天天氣陰沉,妖風陣陣。
北京刮起風來有多可怕?動辄七八級,體重八十以下的人,離扶搖直上九萬裏只差松開抱着柱子的手。
路旁的共享單車像多米諾一樣倒向遠方,綠化帶裏的樹左搖右擺,身姿無比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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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亦遠剛出教學樓,瞬間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搖搖晃晃一個沒穩住,差點退回去。
寒風幹燥凜冽的像刀子一樣,吹得人睜不開眼,頭發狂野的向後背去,他護住腦門,有點擔心頭皮會被掀下來。
而不幸中的最不幸,當屬他的那件毛衣外套,透風到簡直像在裸.奔。
他埋下頭,想頂着風快跑兩步,剛拉起架勢便一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下一刻,一件厚厚的外套把他裹了起來。
周疏幫魏亦遠把衣服攏好,看他那副冒冒失失的樣子,真是操碎了心,“光顧着跑也不看路?”
魏亦遠看着眼前讓一身黑色呢子大衣襯的身材無比有型的人,眼裏閃着光,“你怎麽來啦!”
畢竟是在學校,周疏打消了把人護進懷裏的沖動,揉了一把他雞窩一樣的腦袋,“早上出門穿那麽點,回家就該感冒了。”
魏亦遠傻笑着擦了把鼻涕,下意識的朝他靠了靠,跟他一起走出學校,“哥,我運氣超好的。”
“嗯?”
“我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世界了才能遇到你。”
回家洗了個暖烘烘的熱水澡,胡秋萍再次熬出一碗十裏飄香的濃郁姜湯,魏亦遠看了看周疏,滿臉的不願意。
周疏溫聲哄着,“憋一口氣就喝掉了,感冒更難受。”
魏亦遠咬咬牙,像接過毒.藥一樣沉重的接過那碗姜湯,捏着鼻子仰頭灌了下去,龇牙咧嘴的到處找糖。
胡秋萍意外的不得了,“喲喲喲?老魏,你瞧瞧,這還是你兒子嗎?”
魏坤正在搗騰他的茶盤,不緊不慢的将洗茶的茶水澆在茶寵上,又将茶海裏稍稍降溫的水重新注入,才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胡秋萍讨了個沒趣,狠狠的白他一眼。
魏亦遠的寝室還是只有三個人,第四個室友一直沒出現,據說是身體狀況越發不好,學校保留了名額,讓他可以晚一年入學。
徐林總是抱怨,說本來就三缺一連麻将都打不起來,這也就算了,又攤上個天天神出鬼沒的魏亦遠,還有那個大個子羅家喜,恐怕是掉進錢眼子裏了只知道打工掙錢。
每天只有他一個人在宿舍裏獨守空房,偶爾路過隔壁丁昊文的寝室,一看見人家歡聲笑語四角俱全,就跑到他們的小群裏嘤嘤嘤。
他們的群聊名稱也很謎——“一寝室人整整齊齊”。
魏亦遠剛死皮賴臉的拱進周疏懷裏,群聊信息就來了。
徐林:卧槽,魏同學,你不會真是基佬吧。
魏亦遠:這都被你發現了。
徐林:你又有新帖了…又炸鍋了…
魏亦遠:又說什麽了?
徐林:一言難盡…你還是自己去看吧。
魏亦遠:你是有多無聊,天天守着個破論壇。
徐林:你也知道我無聊啊!你倒是回來寵幸寵幸我啊!不跟你廢話了,我要去看小電影了,你快看看論壇吧,你的粉絲團倒戈了。
魏亦遠一邊念叨着那敢情好啊,趕緊倒戈吧,一邊欠欠的去開論壇。
新帖的标題——《成熟穩重的氣質男人vs你們心愛的小狼狗》
“我下午在二教門口看見魏寶寶了!一個大帥哥來接他還給他裹外套!那相視一笑!我的天吶!超級寵!”
“如果他們在一起,我願意忍痛割愛讓出魏寶寶!”
“我也看見了我也看見了!這對cp我站穩了我!”
魏寶寶窩在“氣質男人”懷裏,吧唧吧唧嘴,表情很是複雜。
周疏穿着棉質睡衣,倚在床頭,手裏拿了本書,寬松的袖子略有些長,擋住了小半只手,食指時不時掀起一頁翻過去,又輕輕搭回書邊。
魏亦遠盯着那只手,鬼使神差的湊過去,低頭親了親他的指節,“哥,下個月去看叔叔阿姨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帶白菊啊?阿姨以前喜歡玫瑰,雖然紅色不太好,但是我們可以買香槟色的啊。”
“…嗯,聽你的。”周疏溫柔的摸摸他的臉頰,“這麽久了還記得呢?”
魏亦遠心頭突然有點澀澀的,“怎麽會不記得呢。”
他的記性不算好,但是小時候的事大多記得。
當年他們住的地方,是兩個緊挨着的小四合院,在南口袋胡同深處。
那是個倒U型的死胡同,有一面能穿到王府井,可是那條路被兩扇鏽成紅棕色的鐵門擋住了,門上栓着一條大鐵鏈子,得有手腕那麽粗。
胡同口有個小賣部,說是小賣部,其實只是民宅開出的一扇窗口,破舊的墨綠色牆面斑斑駁駁,牆皮一碰就會掉在地上,碎成幾片。
窗臺上擺着一排空的玻璃汽水瓶,有北冰洋、雪碧、可口可樂。
玻璃上貼滿了小浣熊幹脆面裏贈送的卡片紙,他還記得好像是水浒一百零八将。
那些卡片紙定期會更換,有時候是神奇寶貝,有時候是忍者神龜,還有大大卷裏的中二紋身貼。
小賣店店主是個慈眉善目鑲着金牙的老爺爺,總是趴在窗臺上,把老花鏡挂在鼻頭,借着光吃力的看報紙,遇到放學經過的孩子,會擡起頭笑眯眯的問一聲,“回來啦?”
魏亦遠特別清楚的記得,那會愛吃北冰洋牌的“雙棒”,只要一塊錢,老爺爺每次都會把兩根連在一起的冰棍兒從中間掰開,再遞給他和周疏,一人一個。
那會的天還是藍的,沒有霧霾,清晨的小院裏總是彌漫着一股潮潮的青草香氣,偶爾幾聲小鳥清脆的叽叽喳喳,或者是胡同裏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的“收廢品收破爛 ”“磨剪子磨刀 ” 。
周疏家的院子裏有一棵山楂樹,他們一起從天井爬到房檐上,坐在檐邊搖樹枝,搖的通紅的山楂落了滿地,再歡歡喜喜的下去撿。
小孩子也不講究,拿衣袖随便擦兩下就塞進嘴裏。
魏亦遠記得那些山楂總是很酸,酸的滿嘴淌口水。
那時周疏的爸爸正直壯年,頭發總是梳的一絲不茍,得空便會坐在院子裏的太師椅上,捧一本泛黃的《資治通鑒》,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兩個小猴崽子,看他們鬧的狠了,皺着眉頭佯裝兇上幾句,可是一張臉板不過三分鐘,就變回無奈又慈愛的模樣。
小時候的周疏和他媽媽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長得很像,性格也很像。
周媽媽和胡秋萍不太一樣,是個漂亮到明豔的女人,性格溫柔知書達理,又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魏亦遠天天像個小饞蟲一樣,巴巴的賴在人家不走,撒潑打滾不肯回家吃胡秋萍做的飯。
蹭完飯還不算完,他還要蹭周疏的床,有時候聽到什麽害怕的故事,吓得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只好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的小枕頭去敲門。
他總是要在周疏身邊才睡的安穩,從小到大,一直沒變過。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小院子早已被拆成了記憶裏的碎片,那時候的那些人,也随着時光模糊成了一片朦胧殘影,尋不回來了。
周疏放下書,見懷裏一直在發呆的人漸漸紅了眼眶,輕聲問,“怎麽了?”
魏亦遠緊緊摟住周疏的腰,将臉埋進他胸口,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暖烘烘的浴液香氣,啞着嗓子說,“沒事…”
他在匆匆而去的時光裏弄丢了很多東西。
可是周疏還在。
還好,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