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與你共往
與你共往
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宋啓南念了她十年。
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葉歲,是冬天,俞城下了很大一場雪。
紛紛揚揚,将整個世界都鍍上了銀白。
人工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枯枝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掉在地下。
傍晚時雪停了,天際出現一道橙黃色的霞光,宋啓南放學回家時,不經意瞥到了胡同裏一個雪白雪白的小團子。
仿佛要與雪地融為一體。
小團子滾着雪球在笨拙的移動,腦袋上戴了一個蠢兮兮的帽子,粉白色的圓球從她耳朵兩旁滑下來。
不過是個陌生人,他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然後繼續往前走。
走了沒幾步,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轉身看過去。
小團子看起來四五歲的樣子,精致好看的像個洋娃娃,捧着一把雪就要往嘴裏塞,蠢得要死。
看了幾秒,他揚眉,終于想起來了。
是葉家的小姑娘。
他沒見過,但是時常聽母親提起。
之所以會認出來,是因為在母親那裏看過她的照片。
就是不知道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有那麽一瞬間,宋啓南生出一丁點恻隐之心來,她那麽蠢,萬一被壞人抱走了怎麽辦,他母親似乎還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
他蹲在小團子面前,難得惡趣味,看着她吃雪也不阻止。
就要吃到口中的時候,她忽然停下來,大眼睛水潤潤的,是澄澈而清透的黑。
她摘下了手套,小手被凍的通紅,猶豫了許久,将手中的雪遞到他面前,聲音軟糯:“哥哥吃。”
鬼才要吃。
見他不接,小團子只是笑,傻乎乎的,眉眼彎彎,漂亮的不像話。
“你爸爸呢?”
宋啓南聽說她母親去世了,起初沒什麽感覺,現在看到她,又覺得挺可憐的。
“去停車了。”
小團子果然很乖很乖,怪不得他母親那麽喜歡。
過了一會兒,葉父急匆匆趕過來,跟他說了幾句話,捂住小姑娘通紅的手,給她戴上手套,示意她:“歲歲,跟哥哥再見。”
她笑着揮手,連帶着帽子上的毛球一顫一顫的。
那天過後,他依舊按部就班的生活,再也沒見過小姑娘,偶爾從母親口中聽說過她。
再然後,就是那場晚宴。
當初蠢兮兮的小姑娘長高了些,穿着公主裙,很有禮貌的跟各位叔叔伯伯打招呼。
宋啓南當時已經對她沒有印象了,小姑娘之于他,和宴會廳中的其餘人沒什麽不同。
是酒杯,是燈盞,總歸無足輕重。
其實細細算起來,宋啓南真正注意到小姑娘,是高中時期。
那時候初中部和高中部只隔了籃球場,他時常會從別人口中聽到小姑娘的名字。
葉歲葉歲葉歲。
吵得他煩不勝煩。
幾次陰差陽錯的見面,小姑娘和記憶中相去甚遠,變得乖戾了許多,尤其是面對他,冷嘲熱諷的,對他的讨厭來的莫名其妙。
宋啓南不曾記得有哪裏得罪過她。
他當時只是覺得好笑,卻不會在意。
高二年級時,因着意外,他休學了一年。
耳朵根清淨了一年,有時也會想起那個明媚耀眼的小姑娘。
等再回到學校時,她已經升到初三年級。
鬼使神差的,他重新讀了一遍高二。
在很久以後的日子裏,宋啓南都不敢明确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因着錯誤的意外,他們之間有了交集,他好像偷來了與她相處一年的時光,又好像失去了許多許多。
她像個小太陽,不自覺吸引人想要靠近。
此去過後多少年,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裏,他都會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當初在胡同口停下是錯,選擇留級是錯,連多看她一眼都是錯。
他的生命裏,本不該出現意外。
年少時的宋啓南,溫和有禮,沉靜疏離,看似淺淺淡淡的笑,實則卻不達眼底。
他所有的失控都給了葉歲。
某天放學後,老師臨時找他有事,走的晚了些。
經過布告欄時,看到了小姑娘。
她和一個男生站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麽,她嘲諷的扯唇笑了笑,神色不耐。
那個男生鉗着她的手腕,拉扯她。
身體比理智行動快,待他在小姑娘顫抖的嗓音中回過神時,視野裏彌漫開一層層鮮豔詭谲的紅。
滂沱而下的大雨中,他望見了葉歲戰栗的眼神。
如夢初醒般,他手足無措,從小姑娘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狽,想給她擋雨,又怕她會嫌棄。
小姑娘皮膚薄且白,手腕上勒出的紅痕異常明顯。
他想碰一下,卻被她倉皇躲開。
似乎從那一刻起,有些喜歡,便再也壓制不住了。
直到高中運動會——
她磕在了橡膠跑道上,環着腿,茫然無措的像個孩童。
那是宋啓南第一次抱她,手臂是僵硬的,就連呼吸都放慢了幾分,生怕會吓到她。
少女很軟,小小的一只窩在他懷裏,細軟的發梢微微卷起,蹭過他的手,就像是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上不停的撓。
膝蓋上血肉模糊,夾雜着沙礫,她這麽嬌氣,肯定會很疼。
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喊疼。
到了教室,才沖他彎唇笑笑,禮貌的道謝。
宋啓南深深凝視着她,片刻,恢複了一貫疏離淡漠的樣子,告訴她,不用謝。
從十六歲追溯以前,要到他八歲那年的冬天。
漂亮的小團子捧着雪遞到他面前,笑得天真又傻氣,對他說:“哥哥吃。”
可惜宋啓南沒有吃,她也沒有跟他說再見。
倘若不是之後的意外,恐怕他和她這一生,都要錯過了。
觊觎良久,輾轉反側,宋啓南終于名正言順的得到了她。
一直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的女孩,終于成了他的妻。
大概是從他拍攝完《反殺》轉機到淩河,他們之間,有什麽在悄悄的發生變化。
宋啓南所求不多,唯有一個葉歲,始終是他的欲壑難填。
所以即便是相愛後,他依然患得患失,唯恐眼前的一切美好是場夢。
因此葉歲經常會對他做出承諾,說會陪他走過這一生。
婚後第五年,他們有了一個孩子。
晏寶生的像葉歲,眼睛像,性格也像。
有一次,晏寶貪玩沒有寫完作業,使出了往常的撒嬌招數沖他眨巴着眼睛。
晏寶從小就很聰明,觀察能力特別強,他賣了一會萌便發現宋啓南的不對勁。
于是好奇的問道:“爸爸,你在看誰?”
宋啓南恍然清醒,怔忡了幾秒,揚起淡淡的笑,難得溫柔的揉了揉晏寶的小腦袋:“看你媽媽。”
晏寶疑惑不解的撓頭:“可是媽媽不在這裏呀。”
媽媽在三樓畫畫呢!
宋啓南沒回答,語調平靜的讓晏寶去補作業。
晏寶三歲時,早就賣出版權,卻遲遲沒有動靜的《二十四日》終于上映。
如多年前的投票一樣,讓無數人期待的反派醫生由溫一度出演。
彼時,溫一度早就包攬衆多國內外獎項,成為影視圈內最具影響力之一的男演員了。
他和沈沅之結婚三年,有了一對龍鳳胎。
恩愛到圈內人人稱羨。
《二十四日》定在了賀歲檔,首映時,他們帶着晏寶去看。
晏寶一路上都很興奮,叽叽喳喳的和葉歲說話,讨論漫畫中的劇情。
關于媽媽的漫畫,晏寶作為睡前讀物刷了好多遍,有些情節甚至都能一字不落的複述出來。
晏寶年紀小,熬不住,沒等到電影散場就睡着了。
宋啓南抱着晏寶,還要空出一只手去牽葉歲。
一家三口,溫馨到路人都忍不住側目。
葉歲好笑的戳了戳晏寶肉嘟嘟的小臉,正巧這時,天空綻放開璀璨奪目的煙花。
四周亮着彩燈,節日氣氛濃厚。
遠處大廈上的展示屏切換成了倒計時。
“老公,新年快樂。”
經年已過,她彎唇笑着,依舊是少女時的模樣。
宋啓南側眸看她,唇角揚起弧度,眉眼溫軟:“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的歲歲,正如許多年以前,我也想這樣同你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