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疼痛
疼痛
越過層層紗幔,克裏斯汀看到了半靠在床榻上的雌皇,他背對着克裏斯汀似乎在擺弄什麽東西。
雌皇正在修剪一盆蘭花,突然聽到腳步聲以為是漢斯柯達折回來了,沒有回頭,語氣寵溺道:“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又落了什麽東西,都多大了還整日毛手毛腳,粗心大意……”
“雌父,是我。”
克裏斯汀低聲道,單手放置于胸前屈膝跪地行禮。
“哎,是汀兒啊……”
雌皇臉上有些不自在,他放下手中的剪子,搖杆不自覺挺直。
“快快起來,汀兒怎麽來了?”
克裏斯汀站起身道:“聽聞雌父身體抱恙,特來問候。”
“聽聞我身體抱恙?”
雌皇有些疑惑,随後似乎想到什麽,笑得溫和:“是漢斯吧,沒什麽大事,我就是有些小咳嗽,現在是春夏之交,換季時節難免,漢斯那孩子從小聽風就是雨,一驚一乍。”
言辭之間看似處處貶義,但言語之中實則處處誇獎。
似乎找到了什麽共同話題,雌皇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後一彎:“汀兒,漢斯剛剛出去了,你見到他了嗎?”
克裏斯汀點頭。
雌皇笑着搖了搖頭:“你弟弟和你最親,你說他這孩子氣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呢?”
不等克裏斯汀開口,雌皇擺擺手:“算了,赤子之心難得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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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可他們總也是矛盾,一方面盼着孩子長大懂事,一方面卻不忍心讓他們經歷世事變得懂“事”。
“你弟弟他呀,最近又在那個什麽古麗古奇還是古力米奇星球玩呢,說是要給我和陛下一個驚喜,他從小就古靈精怪,也看着也高大了沒想到只是個子見長這心呀還是和從前一樣,好玩!”
雌皇說着嗔怪了一句,挺直的腰板不知何時松懈下來,他再次拿起剪刀剪了一小條枯枝,嘴上不停:“他這些天老往我這跑,我看他呀腦子裏不知道又有什麽歪點子,整天鬧得我又笑又叫,就算真的有什麽頭疼腦熱八成也是被他鬧的……”
“你這個弟弟呀從沒有一天讓我清淨些!”
此句勉強算是個總結。
克裏斯汀望着一邊修建蘭花一邊眉飛色舞的雌皇,臉上沒什麽表情。
“真希望來個蟲把他領走幾天……”雌皇捏着一朵花蕊,像是想起什麽停頓片刻,繼續道:“他以前總往你那裏跑,一回來總得上你那野兩天,這次他去了嗎?”
克裏斯汀搖頭:“沒有。”
“奇怪,他從小就喜歡粘着你,見了你都挪不開腿,跟他說你忙你忙他都裝作聽不見,撒潑耍賴的模樣都沒眼看,也是你好,每次都順着他帶他玩,每次從你那裏回來還總跟我炫耀你給他的禮物,活蹦亂跳的沒個正緊模樣,怎麽這一次不去鬧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雌皇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扭頭,一眼望進了那雙凝視他的墨綠色眼眸。陡然和克裏斯汀對上視線,雌皇愣了愣,這發覺自己一直在講漢斯柯達,“唔”了一聲合上嘴,看着站在五步之外的克裏斯汀有些無措。
緊繃,拘俗,是他們的常态。
克裏斯汀站在距離他五步之遠的地方,這是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他從小就和漢斯柯達不一樣,他不會撒嬌也不會哭鬧,他只會遠遠地站在那望着你,從俏春到凜冬,一望經年。
每個月中有那麽兩天克裏斯汀會來到雌皇的宮殿裏,他小小的身影站的板正,他話很少,問幾句回幾句,每次來只待二十分鐘,不多不少,到點就走,幼時就板着一張包子臉,說話做事一板一眼,俨然就是個小古板。
雌皇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有認真看過克裏斯汀,恍然之間他就長大了,他長的很高,也很健康,一言一行符合利益規範,成熟穩重,少言寡語,長成了大家都期待的樣子。
時間在孩子和老者身上的流逝最為明顯,前者一眨眼不知不覺就長大了,而後者則慢慢步入衰老。
剛剛還熱鬧的內殿此刻鴉雀無聲,靜的窒息,靜的喘不上氣。
一片寂靜之中,克裏斯汀突然開了口:“雌父,您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雌皇:“……話?”
雌皇陡然發現那雙盯着他沉靜無波的眼眸中似乎鑽進了兩簇火焰,明晃晃地燒着,似乎不把什麽東西燒幹淨絕不罷休,他有些害怕。
克裏斯汀上前幾步,第一次打破了五步距離的鐵律。
雌皇咽了咽口水,口中脫口而出:“沒有啊,我和漢斯最近都挺好的。”
還是漢斯柯達,明明站在他眼前的是自己,可他口中絮絮叨叨永遠離不開他的漢斯。
克裏斯汀伸出的手停在半路。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往往能夠暴露內心,雌皇此刻背脊繃直,手臂繃緊,全身上下都是防禦狀态,這并不是一個雌父對待孩子的态度,至少他對漢斯柯達的親近從來不是這種反應。
克裏斯汀收回手,他的眼眸就像熄滅了的燈籠,空落落的只剩下個滅了芯的殼子。
不只是什麽觸及到了雌皇的神經,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神經質地摳了又摳:“是不是漢斯又做了什麽混事惹你生氣了?他只是玩性大,性子莽撞又懵懂無知,總是被騙,回頭我教訓他,你別生他的氣,我們把事情解決了,好嗎?”
“雌父,父王說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知錯犯錯罪加一等……”說到這克裏斯汀擡起眼,看着渾身僵硬的雌皇道:“漢斯柯達他犯錯了。”
這一眼似乎包含什麽深意,雌皇突然站起身拉住了克裏斯汀的手臂。
“他從小就親近你,你敬愛你,你是他親哥哥啊,別的蟲誤解他怎麽你也不幫着他?你怎麽能不幫他?”
他的手很冰,指尖涼的厲害,手掌帶着點兒熱氣,他抓着克裏斯汀瞳孔顫抖:“你是不是和你弟弟吵架了?為什麽?為什麽要吵架?你們不能吵架,你們是親兄弟,親兄弟!”
雌皇聲音顫抖的喊出“親兄弟”三個字,他的唇色很白沒有一絲血色,顫抖地像是秋風中飄搖的葉子。
克裏斯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裂開了一個豁口。
“他是你親弟弟,你要護着他,你是哥哥!”
雌皇秀美的面容在此刻不知為何變得有些猙,修建過後圓潤的指甲尖紮進克裏斯汀的手臂裏,他手心那點熱氣似乎一下子飄走了,濕滑粘膩的觸感像是碰到了一條蛇。
“汀兒,汀兒,你說話,你答應雌父好不好?”
曾經高貴無比雍容華貴的雌蟲面容枯槁、口角溢血,他幹枯的手指抓着克裏斯汀的衣角滿眼祈求:“汀兒,你答應雌父你要護着永遠漢斯,永遠!”
他的脖子好像變成了一根幹木頭,稍微用力就會折斷,墨綠色的眼眸中眼前的雌皇和那将死的雌蟲逐漸合為一體,克裏斯汀看到那時候的自己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您。”
夜色酒吧中一處閑置已久的VIP包廂中迎來了期待已久的貴客。
貴客喜靜,酒吧的經理恭迎之後就識趣地關上門,裏頭沒有閑雜人等,除了桌子上的兩瓶烈酒。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點開了光腦,短暫的幾聲“嘟”後一個略帶調侃的語氣響起。
“哎呀,我們家殿下怎麽有時間找我啊?您現在不是應該忙着談戀愛嗎?”
“喝酒嗎?”
包廂裏皮沙發上坐着的貴客從黑暗中傾身,昏暗的光線落下半明半暗就像一道分界線泾渭分明地将他割裂成對半,正是剛剛從皇宮裏頭出來的克裏斯汀。
“怎麽突然邀我喝酒,”躺在沙發上的威爾坐直了,他看了看腕表眉心一簇,随後站起身抓起随意丢在椅子上的外套:“你在哪?”
“老地方。”
挂斷通話,克裏斯汀端起酒杯,橙中帶紅的液體在精致的玻璃杯中搖晃,是一種漂亮又溫暖的顏色,他端着酒杯一飲而盡,空了的玻璃杯上映出一雙結滿了寒霜的眼眸。
烈酒燒喉,就像吞進去了一團火所過之處火辣辣的疼。疼痛會引起本能的抗拒,但它有時也是一個好東西,能保持清醒,也能冷靜思考。
成長和疼痛好似總分不開,破繭成蝶的蝴蝶是否也忍受過無邊的黑暗和痛楚?
誰都不知道,只有蝴蝶知道,一只活下來的蝴蝶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