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嗚嗚,嗚嗚嗚——”
天像是破了洞一樣下了三天三夜,一場大雨傾盆帶走了酷暑所有的燥熱,初秋的寒意已經兇猛地襲來。悠長的挽歌在風中瑟瑟的吹,像是在哀悼、又像是竊竊私語,白布像是招魂幡,引領着迷途的亡靈尋找歸家的路。
從前光彩奪目的殿堂此刻披滿的白布,靈堂正中央擺着一口大棺材,棺材之前披麻戴孝跪着一個身影,暴雨帶着大風将門窗吹得嘎吱作響,驚醒了幾個正在打瞌睡的仆役,此時已經深夜,嗚嗚的風聲像是鬼魂的哭泣,将這空曠的靈堂顯得更加恐怖詭異。
“二殿下已經跪在大帝聖體前一天一夜,粒米未沾、滴水未進,我腿都跪麻了,二殿下的身體是鋼筋水泥鑄造的嗎?他不累嗎?”
“噓——住嘴,”一個年紀看起來稍微大一些的仆役低聲道:“二殿下還未曾叫苦你還先喊上了?大帝聖體之前還不安靜些。”
“是。”被教訓的仆役扁扁嘴低下頭,捏着酸麻小腿的手也規規矩矩放回原處。
年長的仆役看着靈堂前克裏斯汀的背影,短短幾日他的身形就越發地瘦削了,神色木然,他披着白布像是丢了魂。
二殿下哪裏是鋼筋水泥鑄造,他看上去冰冷實際上最重感情,他那顆藏在身軀裏的心此刻不知有多疼多痛!二殿下是大帝親手撫養長大,現如今國家遭難民不聊生,一樁樁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經讓二殿下焦頭爛額心力憔悴,如今親兄弟畏罪自殺身亡,大帝又急病崩卒,知己好友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雌皇冕下因為痛失愛子氣急攻心至今昏迷不醒,蟲帝陛下憂思成疾,誰都不知道二殿下身上的擔子有多重,誰也不能想象他現在到底承受怎樣的痛苦,誰也不知道這副看似鋼筋水泥鑄造堅不可摧的血肉之軀究竟能抵擋多久。
仆役久久凝視着枯跪的身影,垂下了通紅的眼。
“汀兒,咳咳咳——汀兒……”
靈堂的大門被打開,水珠從傘面上嘩啦啦落下,蟲帝扶着身側近侍是手走一步緩一步地走進,帶着一身的寒氣。
靈堂前,克裏斯汀似乎已經呆了癡了,聽到蟲帝喚他的名字,他沒有絲毫的反應,除了他木讷的眼球間或一輪,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一個活物。
“汀兒啊,我的汀兒,你快起來,回去休息,你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蟲帝拽着克裏斯汀的手臂聲淚俱下:“你弟弟他已經……他已經去了,我和你雌父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似乎是被“弟弟”二字喚回了些神智,克裏斯汀他呆滞的目光上移幾分,而後緩緩扭過頭望着滿臉是淚的蟲帝,嗓音沙啞粗粝像是有人拿着刀在砂紙上刮:“弟弟?弟弟在哪?”
蟲帝被這話一驚,松開了手中的袖子,他看着克裏斯汀布滿血色的眼眸怔愣片刻,一把抱住了克裏斯汀:“汀兒,你這是怎麽了?你、你別吓雄父啊!”
克裏斯汀擡着頭,他的視線根本沒有聚焦在面前的蟲帝身上,他呆呆地望着巨大的白布,半晌突出一句話。
“……我沒弟弟了,也沒祖父了。”
搖晃着克裏斯汀的蟲帝大悲,将克裏斯汀摟進懷中:“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渾濁的淚水順着眼角流淌打濕斑白的兩鬓,他不知是在悲失去的幼子,還是痛如今行屍走肉的大兒,亦或者是在悲這飄零的國運,痛自身無法力挽狂瀾的無能,亦或者都有之。
誰也不知道這位在其統治期間護一方百姓國泰民安的蟲帝陛下此刻在想什麽,唯一可見的是他悲凄的哭聲。
克裏斯汀被蟲帝抱在懷中神色木然,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中央的棺材,那裏沉睡着他最親近的蟲,他的祖父,一陣狂風刮入撩動白布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響,棺材之上的白布被這股突然闖入的風掀起一角,露出了老雌皇慘白的臉和烏紫色的嘴唇。
哀之切切,痛之沉沉,所聞者無不為之心傷,仆從掩面而泣,哭聲混着雨聲更加凄涼悠長。
而就是在所有蟲哭作一團的時刻,一只一直縮在角落裏的仆從悄悄離去。
*****
西裏古尼帝國此刻全部籠罩在不安和悲傷之下,前幾日星網上再次出現了神秘的IP,所有的蟲民的光腦中都出現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告訴所有蟲帝國吃了敗仗,一生都在和星盜作戰、被譽為沙漠雄鷹的米蘭達公爵死了,随之一起埋葬的還有無數跟随着的親衛士兵,南、北、西三方戰線也不容樂觀,喜瑪拉族已經跨過了邊境線一旦玉門關失守這些嗜血液和殺戮為生的物種就會長驅直入,魯登堡要塞一片廢墟一片狼藉,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蟲死在交鋒的火藥之下。
而就在這戰況轉為劣勢的情況下,畏罪自殺的四殿下搶救失敗走了,而開國大帝也是心力憔悴再難抵禦,一場秋風後緊接着四殿下也走了。
大帝離開那天,天空中一聲好大的驚雷,驚醒了無數不安的蟲民,随後便是嘩啦啦的不停歇的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似乎蟲神也在憐憫這位一生都在為國為民的大帝,接連三天的暴雨之後終于在出殡這日停歇了片刻,帝星所有的蟲民在這天都離開家門站在這條大帝下葬的道路上默默等候,等候曾經守護他們的英雄。
高頭大馬開道,騎兵列隊,歌舞奏樂,當街游行,兩具棺材,一前一後,一具承載着祖父另一具躺着孫子。
“嗚嗚——”
“大帝您怎麽就這樣離開我們了?”
“祭奠大帝英靈”
“聖體已逝,英魂永存!拜!”
可能是太過悲恸,又或是心力憔悴,蟲帝在送大帝和四皇子的棺材出殿門後直接吐了血,如今送棺出城游行之事只能是克裏斯汀獨自操辦。
克裏斯汀一身麻布,扶棺而行,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他目視前方眼中卻無半點活氣,似丢了魂魄,有那麽一瞬間一旁的蟲民都以為他們看見的是一副枯木架子,随之要跟着大帝一同而去。
人們常說,世間哀戚之事衆多,數以下幾種為最:白發人送黑發人,子欲養而親不待,痛失手足連心,有情人嘗生死別離之苦,任意一種都能讓人肝腸寸斷,更別提幾個纏一起了。
他還要承受到底要多少苦楚?天意弄人,難道蟲神竟然如此狠心,像把這這樣好的蟲踩進塵土才肯罷休嗎?!
隊伍在高臺之前停下,再往前就是皇家陵園,除了皇室和得到批準的世家貴族其餘一律不準靠近,蟲民們不能再送了。扶棺的克裏斯汀緩緩邁步站上高臺,他目光空洞,狂風之中,寬大的衣袖顯得他形銷骨立。
“各位蟲民們,感謝你們來此為奧亞特大帝送行,”克裏斯汀的視線掃過臺下手臂上圈着白帕的蟲民,開始了送別禮致辭。
“……我每日都會收到許許多多的戰報,我并不想隐瞞大家,我很抱歉地告訴大家戰事膠着形勢嚴峻。混沌區域的星盜已經乘坐着飛船向帝國這片富庶的土地襲來,北線的山脈地區,東線的魯登堡,以及西線,這些地方每天都在死蟲,我們的戰士浴血奮戰奮勇殺敵,每一時每一秒都有充滿熱血的戰事為我們死亡,為我們的帝國死去。他們已經付出了所有,但戰況依舊不太樂觀,我很抱歉地告訴大家你們安居樂業的家園也可能将遭受破壞,我們帝國所有的蟲民都将面臨着一場生死之戰。我身為帝國的皇子,沒有能力保護你們是我的無能,可如今我只能說抱歉。”
克裏斯汀深深鞠躬,想象中的譴責并未出現,沒有謾罵沒有噓聲,只有安靜,不約而同的安靜。
克裏斯汀擡起頭,他看見所有的蟲民都望着他他們臉上有憂愁,有害怕,但唯獨沒有怨恨和憤懑。
“二殿下,您要撐住。”中年雌蟲滿眼疼惜,他已經是做雌父的蟲了,有個雌子和克裏斯汀一般大現在正在戰場上。
“殿下,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您還有我們呢。”老者慈祥的眉眼悲天憫人,他見過了太多變化滄桑,深深知道不等塵埃落地一切皆有可能的道理。
“沒錯,殿下您有我們!我們有的是力氣,雖然比不上軍雌,”青年拍着胸口,他們一腔熱血眉眼赤誠:“但關鍵時刻,殺幾個蟲子還是沒問題的!”
“哥哥加油!哥哥吃糖,吃顆糖就不難過了。”被抱在雌父懷中的幼兒高舉糖果滿眼期盼,他不懂戰争死亡,不谙世事眼眸純淨,天真無邪。
耳畔都是加油鼓舞之聲,克裏斯汀的視線環視一圈,無神的眼眸緩緩恢複亮光,他看着遠方,天邊被烏雲籠蓋的太陽露出邊角灑下久違的陽光。
克裏斯汀站在光中,眼眸似有淚光點點,他伸展手臂:“帝國永存!”
成千上萬的蟲民異口同聲高聲吶喊:“帝國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