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第6章 盲警 06
“陸淵你也注意點影響行不行!”
一大早,沙坪派出所二樓辦公室裏傳來一聲怒吼,所長老張和教導員圍着陸淵,左右開弓,大有要将她立刻發配去值班室看警鈴的架勢。
張所今年四十五,頭發稀疏,圓肚子圓臉,長得慈眉善目,平時所裏再棘手的事兒他都能春風化雨,但偏偏就只有陸淵能把張所這尊彌勒佛也氣得吹胡子瞪眼。
張所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陸淵,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呆在輔警隊伍裏是大材小用了,平時區裏抓個搶劫溜冰網賭的你都在行,這是好事兒,但說過多少次了,要有紀律性!知不知道這次手佳坊的事兒要是一個沒搞好,你連輔警這身衣服都得脫?”
教導員更是滿臉頭疼:“也虧了是直屬的分局,借調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但即使是這樣,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也是很危險的,小陸,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次出警沒有任何報備,萬一那個被劫持的小夥子後頭心生不滿檢舉你作風有問題,不光是所裏,分局那邊都會受牽連。”
聽着兩個人長篇大論,陸淵一邊點頭哈腰認錯一邊給張所保溫杯裏倒開水:“張所,教導員,你們教育的是,我向你們保證,這樣的事兒肯定……”
“肯定還會有!”
張所眉毛一揚,要說這一年來,陸淵這話他少說也聽過二十多回,誰能想到他從警這麽久,閱人無數,結果竟能碰上一個比犯人還難管的丫頭。
“真是服了你了。”
罵也罵完了,知道急也沒用,張所遞過來三份剛送來的重點人口檔案:“還好這次分局那邊說了,讓你摻合,但是你摻合那邊歸摻合,自己手上的活兒也別全推給小李,人家有正經編制來這兒上班的,憑什麽給你呼來喝去的呀?”
“我知道了。”
陸淵認錯态度向來良好,接過那幾份檔案一看,都是剛強戒出來的老毒蟲,還住在同一個社區,她笑笑:“這大夏天的,還要我專門去請他們來上個廁所,真是夠排面。”
別的不說,在這方面陸淵确實是所裏最靠譜的一個,張所交代:“夏天衣服穿的薄,去請人的時候注意點兒,小李年紀小,沒怎麽沾過這些人,你多帶帶她,別讓人總是給你擦屁股。”
“我把這幾個人搞定再去忙案子,還有張所,你們擔心的檢舉問題不會有的,放心吧。”
陸淵看着信心滿滿,張所和教導員卻越聽越不靠譜,臨末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麽。
“因為那個小家夥現在就住我家呢。”
陸淵舔了舔虎牙,像是忽然生出了什麽壞主意,她笑得眯起了眼睛:“等晚點兒,我還得接他去面試呢。”
“所以淵姐,我們馬上先去找哪一個。”
上了所裏那輛老帕薩特,李辛翻閱着手裏的幾份檔案,上頭的人大多臉色蠟黃,頭發稀疏,臉上就寫着需要尿檢幾個大字。
陸淵一腳把車子踩出了派出所大院兒,想也不想說道:“先去接那個瞎的。”
半小時後,李辛看着陸淵把小喬扶上車,眼睛都瞪直了:“等下淵姐,這……不符合規定吧?”
“要不怎麽辦?他現在無家可歸的,放他一個人在家我也怕他摔着碰着,只能随身帶着啰。”
陸淵從善如流地給小喬拉上保險帶,而後者明顯還蒙在鼓裏:“姐姐,我們是要去哪兒?”
“去給幾個老江湖下通牒,再說了,忘記昨晚你答應要幫我查案了?”
陸淵湊在他耳邊丢下一句,關車門挂檔踩油門一氣呵成,掃了一眼檔案上的地址說道:“這些強戒出來的只能安分幾個月,最後鐵定要複吸,以前查案子經常能碰上這些人,為了毒資什麽都幹,我都沒想到他們還能活到現在。”
不久後,陸淵将車子停在社區門口,輕車熟路地找到主管,問起這仨人兒,工作人員頭搖得像撥浪鼓:“送去強戒以前就住我們這兒,社區戒毒多少回了也沒按時尿檢過,裏頭就這女的還做過兩回,說不定有戲。”
陸淵點點頭說了句知道了,領着李辛就去敲門,果不其然,三人當中只有一個女人應了門,陸淵倒也客氣,上來就問能不能跟他們回去做個尿檢,女人答應了。
就這樣,老帕薩特上又多了一個人,保險起見,李辛還是給女人上了铐,因為長期吸毒,女人的手腕細得像是一段兒幹柴,手铐铐在上頭,只要車子一颠就哐當哐當作響。
畢業來到派出所之後,李辛還是頭一回和吸毒人員打交道,說是不害怕對方身上有傳染病是假的,她本來就有點犯怵,再一想到後座上還坐着一個完全無辜的小喬就更慌了,盼望着陸淵能開快點,卻沒想到開到一半,陸淵竟還有一茬沒一茬地和人聊了起來。
“這次回來沒再吸吧?”
“沒……不敢再碰了。”
“之前吸什麽的?”
“麻果……給男朋友騙了,他說是糖。”
“這玩意兒不好戒,你可千萬把持住,很多複吸的都搞出一身病,我以前見過幾個,肝病,艾滋,性病,死的時候大小便失禁,泡在屎尿堆裏,身上都長蛆了,也沒人想幫他們收屍。”
陸淵說得漫不經心,一旁的李辛卻已經聽得臉色蒼白,她本能地以為陸淵講這些話是為了吓那個女人,卻不知一路上陸淵每每擡頭去看後視鏡,看的都是小喬。
人的恐懼往往是最難掩飾的。
就像是李辛,因為沒有經驗,這一路上她已經不知道偷偷回頭看過多少次,只是為了确定對方沒有暴起傷人的念頭。
而小喬,他明明就坐在女人的旁邊,相比之下,應該“風險”更大才對。
陸淵不動聲色地在鏡子裏打量小喬的臉,發現他只是不動如山地坐着,既沒有躲,也沒有看,就好像只是和一個尋常的陌生人一起拼車一樣。
這小子怎麽會什麽事都這麽淡定的?
陸淵越想越覺得奇怪,以中國老百姓對毒品的認知,尋常人都會怕,但小喬表現出的鎮定卻極大地超出了她的認知。
這樣一個人,就算是個瞎子,應該也能很鎮定地處理掉屍體和現場的血跡吧?畢竟,沿河一帶晚上行人極少,只要能沉得住氣先藏起屍體,趁着夜色細致地處理血跡也不是難事。
至于臉上和大腿上的傷,如果不是胡亂捅出來的,那就是對方有意想要擴大傷害面積帶來更大的痛苦……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也同樣需要極強的心理素質。
又拐了一個彎,陸淵将車開進派出所大院,餘光裏小喬還是目光平靜,她冷笑着想早晚要抓住對方的狐貍尾巴,卻不知與此同時,小喬早已看到了他身旁女人的命運。
“她會複吸的,現在還沒有,但是很快就會。”
李辛将人送進所裏的時候,小喬忽然冷不丁說。
陸淵一愣,立刻笑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味道。”
小喬當然不能說從女人一上車他就已經在對方不久後的未來裏看到,她即将重新拿起打火機和錫箔紙,他解釋道:“她家裏可能就有毒品,我能聞到她身上都是那股味道。”
“聽起來你好像很熟悉麻果的味兒似的。”
陸淵好笑道:“不至于吧,盲人裏頭還有人弄這個?”
小喬搖搖頭:“不是,我們看不見,只會對進嘴裏的東西更加謹慎,早在學校裏的時候,我們老師就帶我們去過戒毒所,在那兒給我們看過那些藥片,挨個摸過,聞過,我知道它們是什麽味道的。”
“原來如此。”陸淵打趣,“那你還挺厲害的,來我們所裏已經可以跟警犬競崗了。”
小喬問道:“你好像也不奇怪?她會複吸的事情。”
“當然不奇怪。”陸淵聳聳肩,遠遠看着李辛帶着女人填表走程序,“見得多了,但凡走到強制戒毒這一步的都基本已經廢了,看她的精神狀态就知道,跟個活死人一樣,或許還沒開始吸,但她已經開始惦記了,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小喬又問:“明知道這樣,你們還是不會放棄她?”
“放棄?”陸淵哭笑不得,“這些人又不是死了,也不是以販養吸,只要還在喘氣,國家和社會就得給他們一條生路,雖然在我看來也是浪費,有些人注定沒有未來,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給他們這種虛假的希望。”
她說完,口袋裏的手機忽然一陣狂震,陸淵走出兩步接起來,只聽小蔣說道:“淵姐,你昨天叫我查喬柏,我查了,是有點兒奇怪的地方。”
“說說。”
陸淵微笑着看着離她不過五米的小喬,明明該什麽都看不見,但是他卻還是一直“望”着辦事大廳的方向,目送着女人填表。
“他來沙坪區的時間太短了,我問手佳坊的人問不出名堂,就去問了他之前的同事,結果淵姐,你猜他們都怎麽說。”
小蔣壓低聲音:“他們說喬柏有的時候,并不像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