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第7章 盲警 07
“剛剛在車上,你不害怕嗎?”
陸淵冷不丁開口的時候,小喬正專注感知着握住他的那只手。
女人的骨節細長,掌心有些薄薄的繭子,最關鍵的是,她的右手上非但沒有戴戒指,也察覺不出任何常年戴戒指的凹痕。
陸淵握着他的手,将他扶下了河岸邊的臺階,而小喬喘了口氣,擦掉額頭上的汗:“你是說怕那個吸毒的女人嗎?”
陸淵笑笑:“很多老百姓都怕啊,還有人覺得他們都随身帶針頭,被紮到就會被傳染乙肝艾滋……這樣的事情,你們去戒毒所的時候沒有耳聞?”
小喬搖搖頭:“就像你說的,戒毒所是為了給他們一條生路,既然這樣又怎麽會否定他們的未來,這些事情都是外頭傳的,我也不是不怕,只是,我覺得那個女人如果真的不配合,她從一開始就不會答應來尿檢。”
這時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河岸邊的蟬鳴聲催得人心煩意亂,就連酷愛在樹蔭下打麻将的大爺們都去商場裏避暑了,前後望去,健身步道上也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小喬不明白陸淵突然帶自己過來的原因,只能胡亂和人聊了起來:“小時候我也會來沙坪河邊上玩,那時候這邊連個欄杆都沒有。”
“你家住這邊?”
陸淵明知故問,實際她早就在警綜平臺上查過了,小喬的戶口就在沙坪區,在這件事上他沒有說謊,他小時候确實住在這一帶。
小喬有些懷念地吸了吸鼻子,沙坪河這兩年治理的不錯,即使站在河邊也聞不到任何怪味,不像是小時候,他在河裏找他被丢下去的書包,連進到嘴裏的河水都是腥的。
小喬笑了笑:“我以前念書的地方離這兒應該就十分鐘的路吧,從手佳坊過來更近,可能就五分鐘。”
“這麽說你對這邊地形應該很熟悉咯。”
陸淵熱得把開衫脫下來系在腰上,忽然說道:“我們剛剛就是從手佳坊走過來的,那天你也是走這條路來找老板拿鑰匙的吧?”
小喬點點頭:“老板跟我說他在河邊的健身器材那邊,店裏的師傅平時也會來這邊鍛煉,所以我們都知道這條路。”
陸淵扶着他又走了二十米,到了健身器材區,這也是健身步道監控能拍到的最後位置。
在韓麗被殺的當晚,監控拍到拿導盲杖的小喬走進健身區,在接了一個電話後就繼續向前走出了監控範圍。
陸淵查了劉安川的手機記錄,對照時間,那通電話是他打的。
陸淵問道:“但是拿鑰匙的那天,你和劉老板并不是在這兒見面的吧?”
小喬微微一愣,很快點點頭:“沒錯,老板讓我往前走一點,走到前頭的橋洞,他是在那兒給我鑰匙的。”
陸淵再一次攙扶起他往前走,問道:“你也認識橋洞?那裏又沒有明顯的标志物,你是怎麽找過去的?”
小喬靜靜道:“我認得,因為有味道……平時那裏常會有流浪漢住,他們身上的味道很重,就算人不在,也會留下剩菜和被褥的味道,我能聞得到。”
“流浪漢?”
陸淵揚起眉,在事發後,他們在附近走訪想要尋找目擊證人,但卻并沒有看到什麽流浪漢,橋洞下也沒有所謂的生活痕跡,甚至連一床破被褥都沒有。
他們很快走到了沙坪河的步行橋下,小喬吸了吸鼻子,卻是皺起眉:“味道淡了好多,這裏原來的人不在了嗎?我那天來的時候味道還很重,我當時甚至擔心有流浪漢在旁邊看着,老板給我交鑰匙會不安全。”
“什麽?”
陸淵越聽越不對勁,在沙坪河下游發現屍體後,他們根據當晚的水流速度判斷屍體應該是在健身步道一帶被丢入水中的,但是之前小蔣帶人将這條五公裏的步道走了四五遍,卻始終沒有找到第一現場。
而根據劉安川的口供,他在見到韓麗之後兩人先是沿着河道散步,直到韓麗提出要錢,劉安川才在激憤下殺人,事後關于如何沖洗現場掩蓋痕跡,劉安川一直閃爍其詞,這也導致陸淵從始至終都懷疑他有個同夥。
現在看來,劉安川口供裏的問題可能比她想的還要大。
她二話不說蹲下身子,試圖在地上尋找留下的蛛絲馬跡,但就像是小喬說的,橋洞下的路面似乎不僅被水清洗過,還有漂白的痕跡,湊近了聞,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第一現場,可能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陸淵跳起來給小蔣打了電話,半小時後,局裏的人來拉了線,一通折騰,熱得汗如雨下的小蔣拿着一個小塑料袋過來找陸淵,裏頭是一個小小的矽膠配件,陸淵一眼就看出是耳環後頭的塞子。
“現在知道為什麽韓麗只有一只耳朵有耳環了。”
小蔣抹了一把腦袋上的汗:“多半是在拖屍體的時候這個托子掉了,沒了固定的東西,另外一只耳環有可能沉水裏了。”
“也不一定是沉水裏了。”
陸淵摸着自己空空的耳朵眼兒:“如果托子是掉在岸上,耳環很可能在下水之前就掉了。”
“……我明白了。”
小蔣一點就通,立刻打電話讓人去劉安川宿舍找東西,而陸淵看了一會兒偵察員忙活,一擡頭,小喬還在一邊站着,表情還是淡淡的沒有變化。
陸淵走過去:“這下怕不怕了?”
“怕?”小喬不解。
“這是第一現場,如果那天你是在這兒拿的鑰匙,你的眼皮子底下可能就躺着一具屍體。”
陸淵緊盯着小喬的臉,結果再一次,年輕人沒有害怕,卻反倒露出了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老板不讓我靠近。”
小喬回想起那天他看到的白影,或許那時候現場已經被清理好了,因為劉安川的未來裏已經沒有了任何可怕的舉動,不光如此,就在那時,他明明還在現場看到了第二個影子,而這也是他擔心交接鑰匙安全性的原因。
小喬忽然說道:“那時,這裏可能不止一個人,我那時聞到的味道确實是屬于第二個人的。”
再次回到局裏,小喬的身份已經變成了“目擊”證人。
陸淵給他倒了一杯水,看着年輕人平靜的臉,她又想起之前小蔣和她說的,小喬在過去同事的眼裏不像是個瞎子。
他太敏銳了。
對于一般的盲人來說,因為視覺受損,像是聽力嗅覺還有感知方面确實會比常人要強些,但是,絕不會到達小喬這個程度。
在過去,有時客人來的早了,悄無聲息地躺在包廂裏,換做其他的技師可能根本察覺不到,但是小喬就可以。
“就像是他其實沒瞎一樣……有時候甚至客人還沒點他呢,他就已經站起來準備去上鐘了,後頭問他,他說聽到客人擡手的動靜了。”
陸淵心裏琢磨着這句評價,嘴上卻笑道:“你別緊張,就把那天的事情好好再講一遍就行了。”
小喬點點頭,沒什麽猶豫,平鋪直敘地說起他拿鑰匙的一路,從店裏出來再到接到電話再到橋洞,他說:“我一直覺得那個橋底下可能還有一個人,或許就是那裏的流浪漢,因為氣味是不會騙人的。”
陸淵問:“那你鼻子這麽靈,那天難道沒有聞到什麽血腥味嗎?要知道韓麗身上中了那麽多刀,出血量可不是一點點。”
小喬搖搖頭:“我沒有聞到太重的血腥味,可能是因為被其他味道掩蓋住了,本來那裏的味道就是說臭不臭,說腥不腥,老板讓我不要過去了,我那時還以為他知道橋洞底下有人,所以在他給我鑰匙的時候有點擔心。”
陸淵又問道:“你只聞到味道?聽到對方發出什麽聲音嗎?”
小喬仔細回想那時的白影,他的未來裏沒有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也沒有要自首的想法,于是他搖搖頭,實話實說:“我沒有聽見,對方什麽都沒說。”
“行吧。”
陸淵看不出小喬臉上有說謊的痕跡,她低頭看了一眼監控記錄,在小喬拿了鑰匙之後,他并不是原路返回的,因為健身器材區的探頭再也沒有拍到他,而根據手佳坊門口的監控,小喬是在一個小時後才返回的店裏。
她問道:“拿了鑰匙之後你不是原路返回的是嗎?”
小喬點點頭:“對,我一開始之所以走健身器材那條路,是因為老板一開始跟我約在那裏,但是陸警官你應該也知道,那邊有臺階,走起來不太方便,所以我拿了鑰匙之後,就從橋洞旁邊一條沒有臺階的小路上去了。”
“你花了一個小時才回到店裏,中間還在外頭吃了個晚飯?”
“嗯,沙坪河旁邊有夜市,我聞到攤子上有賣豬蹄的,就吃了點豬蹄和冰粉才回去。”
“哈,你還挺會吃的,我平時也喜歡吃這些。”
陸淵笑出了聲,心裏卻想沙坪河旁邊的夜市全都是流動攤位,就算她現在想要确定小喬到底有沒有去過也很難。
但是換句話說,他的不在場證明同樣也很模糊,如果他不是全瞎,一個小時用來處理屍體或許也綽綽有餘。
與此同時,小喬只是安靜地“看”着桌面的一角,對陸淵的說法不置可否,心裏卻覺得可惜。
在他的心髒停跳之前,他吃的最後兩樣東西就是學校旁邊的豬蹄和冰粉,而他一直覺得,或許那個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也曾經在小吃攤前光顧。
然而時隔這麽多年,即使他再吃起這些東西,卻也無法回想起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