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河水急竄如箭翎,她被剌得渾身發痛,可是再痛都有人相伴,所以她不怕……但她都如此地痛了,四爺呢?

心思浮動,下意識地尋找溫暖的懷抱,周遭卻空虛得教她心驚,逼得她驀地張開眼

眼前,是簡陋的屋頂,甚至可見橫梁上還垂挂着物品,而屋頂上是以稻草搭成……染梅疑惑不已,徐緩起身,只覺得渾身像是快散了似的

“四爺?”床板上唯有她一人,她驚惶地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這房不大,擺上一張木板床已經占去大半空間,而床邊有張木幾,旁邊擺了張木椅,她扶着木椅撐起自己,想要到外頭找慕君澤

看這模樣,她也許是被人給救了,那麽四爺呢?

四爺一直都沒放開手,沒道理她被人給救了,卻不見四爺的蹤影

撐着虛弱的身體,她走出了小房,外頭是條通廊,通往廳堂,狹小的格局,像是村野間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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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牆走了幾步,前頭突地傳來細微聲響,她靜心聆聽,聽出是慕君澤的聲音,喜出望外地喊叫,“四爺!”

外頭的聲響停止,也沒有任何響應,教她怔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難道說她沒有被救,而是被逮,那這裏是……

“染梅”低啞的嗓音伴随着徐緩的腳步,出現在通廊的前端

染梅定定地看着他,他長發披肩,赤果的上身纏着布巾,身旁還有位姑娘攙着他……這是什麽情形?有種突地被打了耳光的不快感

“你要不要緊?”他徐步走向她,看得出他傷得不輕,行動無法自如

染梅趕忙上前攙着他,“四爺,我不要緊,你呢?”她垂眼望去,只見那布巾還滲着血

“不要緊”他笑了笑,對身上的傷似乎不怎麽在意“對了,染梅,這位是玉銘姑娘,得要感謝她在破浪江畔将咱們救起”

“多謝玉銘姑娘”染梅聞言,朝她躬了躬身

“不用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玉銘有幾分邊境兒女的爽朗姿态,擺了擺手,随即将手中的藥瓶遞給染梅“既然你已經醒了,那麽你家相公的傷就交由你處理”

“嗄?”相公?

“染梅,到房裏去,你幫我上藥”慕君澤笑摟着她,其實也是借力攙着自己

兩人相伴,步履蹒跚,玉銘從後頭望去,不禁笑道:“兩位看起來還真像是對老夫妻呢”

一打開布巾,染梅就被他背上的傷給吓得說不出話

“四爺……”天,那背上的皮幾乎都被刮起,有的地方裂開深深的大口子,還不住地淌着血

“沒事,玉銘說這瓶藥專治創傷,抹個幾日肯定生肌長肉,不打緊的”他頭也沒回地道

染梅怔怔地望着那傷口,餘光瞥見他連肩頭都是大片的淤血,教她不禁眼淚盈眶,得要咬緊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

“玉銘說,這裏是山霞村,距離朝闕城約莫有五十裏路,這裏三面環山,北邊開口則是破浪江,想要進朝闕城就得先渡江,所以說這裏夠隐密,就算他們要找人,也不是件易事”他刻意說着第一手的消息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的傷剛剛玉銘帶來的大夫說過,不難猜想染梅見到後會有多內疚

如果可以,他想要的是心疼

“如果知道會害四爺受這麽重的傷,我寧可跟他們走”她再啓口時,話裏有濃濃鼻音

慕君澤聞言,微揚起眉,揣度她是否有意表白身分“我寧可受更重的傷,換得你的自由”這話他說得再由衷不過

“四爺早知道我是誰?”她噙着淚,徐緩地替他灑上藥粉,就怕他受不住那痛楚

“不,至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如果要猜的話,元貞這名字聽起來還不錯”他咬着牙發出嘶嘶聲,只覺得那藥一抹上,像是有什麽在噬咬他的肉,痛進骨子裏

“四爺怎會……”

慕君澤回頭抹去她滑落的淚“我聽敦親王提過大鄒近三個月來,一再侵犯齊月西北邊境,說是要追讨神官之女,因為我對大鄒的家徽文化頗有興趣,所以當我瞧見你胸口上的刺青,又問了熟識的大鄒人大鄒風俗後,就大略知道你是那神官之女,至于你的名字……別哭了,我不喜歡見你掉淚”

“我……”她吸了吸氣“四爺話還沒說完呢”

“這個嘛,梅具四德,初生為元,開花如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他低笑道“你取名染梅,染字必定是借了墨染之字,而梅想必包含你的原名之意”

染梅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我原以為四爺是明知我的身分才待我好……”

“身分對我而言重要嗎?”

她搖了搖頭“四爺不是那種人”

“那麽,在你眼中的四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四爺是個愛逗弄我,戲耍我……”瞧他一副不以為然地揚起眉,她不禁笑得眨落淚水“可是,卻又疼我憐我的君子,就如我當初說過,在我心中的墨染是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文人墨客,渾身書卷味,舉止斯文多禮,光是那出衆氣質,就能将他襯托得非凡超群,風流不羁”

瞧,她的感覺無誤,對不四爺确實是這樣的人,只是比她想象中俊美太多

慕君澤垂斂長睫,長指滑過她淚濕的面頰“你說的君子,可是在意外瞧見你肚兜邊緣刺青時,沒提醒你的之徒?”

“可是如果四爺真是個之徒,豈會在那當頭放過我?”是了,若真是有心得到她,四爺多得是機會,然而他卻未嘗強逼她

四爺的心思藏得極深,如果沒有相處,根本無從理解他的為人,可她跟在他身邊一段時日,尤其是此刻,她深信他說的每句承諾

沒有任何利益,無關任何交易,如果他不愛她,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迎她為妻,他沒必要為了她涉險,甚至受了重傷

“就連你的衣衫也是我換的”他輕扯着她身上的中衣

為了不讓玉銘瞧見她的刺青,所以他謊稱兩人是夫妻

說到底,他的疑心依舊,唯有對她才稍稍收斂

“我知道,就連茶會那晚,我的衣裳也是四爺換的”因為太羞于啓齒,再加上之後兩人被擄,所以她一直沒提及此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啞聲探問

“四爺要負責我的清白”她又哭又笑地宣告

“這有什麽問題”他擡眼笑道,朝自己的頰邊比了比

染梅不解地皺眉

“你在馬車上都敢吻我了,如今不過要你親個頰,有這般為難?”他把臉湊了過去

染梅滿臉通紅,瞧他閉眼等着,她猶豫了下,探身向前才剛親着他的頰,突地——

“對了,七郎……你們在做什麽?”玉銘不解地看着慕君澤趴在床板上,而染梅快速退到櫃子邊

“……抹藥”慕君澤嘴角抽顫着

進來得真不是時候,早知道就把門關上!被染梅推上這一把,看來十天八日內他都別想離開山霞村了!

山霞村,位處揮雲山谷,清晨山岚缥缈,如夢似幻這裏只數十戶人家,幾乎所有人都仰賴破浪江維生,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着抓魚的好本事,而抓到的魚就趁鮮渡江前往朝闕城中賣個好價錢

所以,一早村裏的人家幾乎都會潛進江底捕魚,但是到了正午,時值盛暑,村民總是習慣在江裏戲水消暑

靜養多日,慕君澤已能自由行走,就連背部的傷也慢慢收口結痂,但為了讓傷勢好轉得更快,他是能不沾水就不沾水,倚着江畔的奇石怪岩,遮陽之際順便旁觀男男女女戲水嬉鬧,而染梅——

“元貞,快點把調味料給加進鍋裏”

“喔!”蹲在竈前調整柴火,免得火勢過旺的染梅趕忙起身,看着竈旁的瓶瓶罐罐,一個個打開試味,回頭想問得加多少,可是那頭的大嬸忙着切菜,這頭的大娘忙着炖肉,她只好自己試着加,怕不夠鹹,所以加了一大撮,怕不夠辣,再抓一把,可是想到四爺根本不敢吃辣……齊月人習慣在菜裏加甜味,于是幹脆再倒了小半罐的糖膏,這樣應該蓋得過辣味吧?

她自幼琴棋書畫皆通,唯一遺憾的是,從無機會進廚房

在這小村落裏靜養多日,這兒的人家天性熱情好客,卻也不許她和四爺天天待在房裏,見她身體轉好,便拉着她到外頭走走,今兒個更是熱情邀約,說是抓到了上好的青柳魚,要替四爺補補身子,便點她到廚房幫忙

只是……

目光不由得從窗口溜出去,就見四爺坐在岩石邊,不知道和誰對談着,突地笑柔了眉眼,她的胸口一陣發悶

“元貞,那鍋底的魚得翻身,這熱才均勻,可是動作得小,別教魚肉給散了”那頭守着炖肉的大娘喊着

“喔,我知道了”她趕忙掀開鍋蓋,熱氣蒸得她眯起水眸,卻發現裏頭空空如也……糟,魚呢?

她剛剛調味時,蒸氣太重,她幾乎是閉着眼加的,如今才發現從一開始那幾尾魚就沒在鍋裏趕忙四下找着,就見五尾青柳魚還在簍子裏,為免東窗事發,她快快全數丢進鍋裏

“元貞,魚應該快好了吧,魚肉要是煮太久會變老的”

“……嗯,就快好了,等一下就可以上桌了”她硬着頭皮道,笑得很心虛

在這兒,四爺名喚七郎,而她則是恢複本名,為的就是防備追兵上門,名字不對,也許追兵就不會找上門

四爺說了,一切小心為上,再者也不該讓這兒的村民遭殃

她也是這麽認為……不自覺的,她的目光又飄了出去,瞧見原來和慕君澤談話的是玉銘,她渾身濕漉漉,素白中衣貼覆在身,勾勒出她惹火的好身段,教染梅手中的大勺不自覺地掉落在地

匡啷一聲,說小不小的聲響在廚房裏引來關注

染梅幹笑着将大勺撿起,聽見後頭的大娘喊着,“元貞,飯菜都好了,幫忙把菜端到外頭吧”

“好”将大勺擱下,她收斂心神地端菜上桌

這兒的居民不算太多,彼此都親近得很,所以每到用膳時間,總是每戶派上一位姑娘幫忙,大夥一道做菜,不管是午膳還是晚膳都熱鬧得緊

聽着他們天南地北地聊,染梅才發現以往在大鄒時,她根本活得像是井底之蛙,有太多太多的民俗風情全都是她不懂的,而且這般話家常令她覺得熱鬧有趣

所以,她是喜歡和大夥一起用膳的不過,今天……此刻,例外

染梅沉着臉,瞪着坐在玉銘身旁的慕君澤,也不知道兩人聊些什麽,教他連連失笑,就連她煮的那鍋魚湯他動都沒動

“相公,喝湯”她重重地把湯碗往他面前一擱

慕君澤微擡眼,朝她一笑“好”端起碗,轉過頭繼續和玉銘聊天,順口喝了口湯,随即他頓住動作,面有難色地咽下

“怎麽了?”

“……這湯你煮的”他問得很肯定

“相公怎麽知道?”她詫異

“猜的”因為他在山霞村好歹也吃了十數道膳食了,每道菜都是講究天然原味,香甜鮮女敕,像這湯如此五味雜陳的,除了她,他想不到還有誰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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