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裴明疏向莫尹道歉、解釋。

“小尹,我那些話不是在貶低你。”

裴明疏抓住莫尹的胳膊沉聲道。

莫尹不說話,神情也是置若罔聞,無論裴明疏怎麽解釋,他發洩完了所有的情緒,像一座無感情的雕像一般不聽不看,等裴明疏說完後,他才輕聲道:“我累了,想回去了。”

裴明疏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先依照莫尹的意思,把人抱到椅子上坐好,扶起輪椅檢查了一番後,又将莫尹抱到輪椅上,這次莫尹坐上輪椅,立刻就推着輪椅離開了,一點也沒有回頭。

裴明疏留在原地,一直等莫尹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之後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襯衣,襯衣上大片水漬,深色的長褲上也沾上了許多灰塵泥土,再仔細一看,衣袖上也到處都是污漬,袖口的一粒紐扣更是不翼而飛。

他平素都喜愛潔淨,剛才莫尹在地上不斷掙紮,他也只能不管不顧地先把人控制住,沒想到會弄得這麽狼狽。

外表上的髒污,還不足以對裴明疏的心緒造成任何影響,他此刻心情難以平複,是因為莫尹最後時所說的那些話,還有莫尹那心碎又絕望的神情不斷地在裴明疏眼前閃現。

怪不得,怪不得有段時間莫尹一直躲着他,對他那麽生疏冷淡,那麽刻意地回避着他,他記得那個時候他們足有幾個月都沒有說過話,好像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裏莫尹和裴清變得越來越親近。

裴明疏臉色完全沉了下去。

裴清在他們談話時故意地安排莫尹在門後聽着,甚至當時還刻意挑釁,興許就是為了激他說點重話給莫尹聽,好更進一步地傷害攻擊莫尹的自尊……

他一直以為裴清只是性情冷漠,過分自傲而導致行事不考慮任何人的感受,現在看來,他對裴清的判斷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了偏差的。

裴明疏眉頭微皺,視線射向窗外。

窗外淡色花朵綿延不斷,卻是依舊靜不了人的心。

裴明疏胸膛微微起伏,想到莫尹當時躲在門後,默默聽着兩人談話時會有怎樣難過的神情、眼神,他的眉頭就皺得愈來愈緊。

他可以容忍裴清對他個人的冒犯,但無論如何不該搭上一個無辜的莫尹。

*

晚上,裴清比裴竟友更晚才回到家,傭人們給他準備了夜宵,裴清擺了擺手,“我吃過了。”他西裝革履的往莫尹的房間方向走,想先替莫尹按摩之後再處理自己的事情,傭人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說道:“大少說讓你到家之後,先去他的書房一趟。”

裴清停下腳步,目光轉向傭人。

傭人被他淩厲的眼神吓了一跳,小聲重複道:“是大少特別吩咐的。”

同父異母的兩位少爺,傭人們心裏其實也是有輕重的,裴明疏的母親是真正的裴夫人,出身高貴的大小姐,和裴清相比,裴明疏名正言順,即使之前那段時間很少在裴宅生活,他的地位威嚴也壓根不是裴清這個十三歲才來裴宅的私生少爺能比的。

平常兩人地位的差距不會太過明顯,那是因為裴明疏風度好,不願意擺自己大少爺的架子,實際來說,別說常居裴宅十幾年的老傭人了,就是這兩年新來的傭人也能迅速認清站隊。

裴清面無表情道:“我忙完之後再去。”

傭人也沒辦法,只好上樓去通知裴明疏。

裴明疏沒為難他,“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傭人點了點頭,忙不疊地下了樓。

樓下,裴清正在幫莫尹按摩。

自從那晚裴清說等合作案後要帶莫尹離開之後,裴清就恢複成了平常那副萬事淡漠的樣子,對人比從前還要更冷淡,只在莫尹面前流露出幾分溫柔情緒。

“眼睛怎麽有點腫?”裴清問。

莫尹道:“是嗎?可能是午覺睡的時間太長了。”他笑了笑,道:“你怎麽忙得那麽晚,也別太累了。”

“沒什麽累不累的,”裴清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按壓着莫尹的腿,“早點做完早點結束。”

莫尹“嗯”了一聲,又像是忍不住般道:“到時候,我們能順利離開嗎?”

裴清擡頭看向他。

莫尹眼中有些許憂色。

“為什麽會不順利?”

莫尹輕輕低下頭,“萬一裴總不同意……”

“他有什麽權力不同意?”

裴清的語氣很冷。

莫尹不說話了,向裴清伸了下手,裴清湊過去,讓莫尹抱他。

莫尹臉靠在他肩上,低聲道:“裴清,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裴清沉默了一會兒,從喉嚨裏發出低低的一聲“嗯。”

莫尹笑了笑,側過臉在裴清面頰上親了一下,眼神說不出的溫柔眷戀,這種溫柔足可以融化裴清身上一切冷硬的東西。

裴清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蜻蜓點水地在莫尹嘴唇上碰了碰,“放心,會順利的。”

裴清幫莫尹洗完了澡,把他整個人從上到下擦幹,送到床上,掖好被子,用手指把他的頭發理順,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道了聲“晚安”後才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莫尹的房間。

門外,有值夜的傭人就等在門口,一見裴清出來,立刻就迎了上去,“二少,大少還在樓上等你。”

裴清臉色馬上就變冷了。

他沒理會傭人,傭人只好亦步亦趨地跟着,像監視着人一樣跟着裴清上了三樓才放心地關上了電梯下去。

裴清很少來三樓。

應該說除了裴竟友在二樓的書房,還有他所居住的五樓之外,裴家的其他地方他都很少踏足,這裏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臨時寄居的地方,自從莫尹來了之後,他的去處才又多了一個,而他那個同樣封閉的世界裏也多了一個莫尹。

也許是已經決定要帶莫尹一起離開,裴清這兩天心情異常平靜,在公司裏處理事務也很得心應手,裴明疏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這兩天很少到公司來,他團隊裏的人随裴清使用,裴清也無所謂,有的用就用,裴明疏的人也确實素質不錯,在合作案落地實施上表現得很精幹利落。

三樓清靜無比,細窄的長廊進去,格局開闊分明,書房的門半開着,裏面隐隐透出橘色的燈光,門框在地面上斜斜地拉出陰影。

裴清過去,本想直接推開門,還是伸手在門上先敲了敲才推門,推門的同時,他聽到裏頭傳來一聲“請進。”

裴明疏穿着一件淺棕色的條紋襯衣,袖子捋上去一截,正坐在座位上一手拿着一疊紙,另一手,手指間夾了支點燃的煙,裴清推門進來後,裴明疏擡了擡眼皮,時間太晚,他眼睛有點疲勞,戴上了副保護的眼鏡,此時便放下文件,摘了眼鏡,把眼鏡輕輕放在桌上,語氣平淡道:“你忙完了。”

裴清沒心情也沒時間和裴明疏打機鋒,直接道:“什麽事?”

裴明疏打量着裴清,他視線從上到下,像是頭一回看到裴清似的,雖是坐着仰視,可他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居高臨下般的審視意味,裴清被他看得很不舒服,眉頭微皺,“沒事我就走了。”

“你先看看這個。”

裴明疏将桌上的文件向前推了推。

看上去是工作上的事,裴清冷着臉過去抄起那幾張紙,他神色冷淡地粗粗掃過幾行,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面色也略微凝重了幾分,他擡眼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側對着他,低垂着臉靜靜抽煙。

“什麽意思?”裴清道。

裴明疏将手邊的煙撚在一旁的煙灰缸裏,他沒有回答裴清的問題,反而是轉過臉,眉峰一挑,淡淡問道:“你現在和莫尹是什麽關系?”

話題驟然從公事轉向私事,裴清臉色更加難看,将手裏的文件扔回桌面,他冷然道:“我們之間的事情和你無關,你沒有權力管。”

裴明疏緩緩重複道:“我沒有權力管?”

那幾頁文件裏的內容,裴清一目十行,很敏銳地發覺那和莫尹提交給他的方案很像,可這類似的東西出現在裴明疏這裏,那就一定是有蹊跷。

裴清本能地想要隐瞞莫尹那一截,他不動聲色,臉色冷若冰霜,“很晚了,我沒時間在這裏滿足你無聊的好奇心,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裴明疏笑了笑,“是嗎?我以為你很喜歡将隐私給人旁聽,你放心,我這裏沒有小門可以藏人,有什麽事,兄弟之間,可以大大方方地講。”

他話中有話,裴清也并不傻,眼神立刻就變得銳利起來。

裴明疏審視着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冷了下去,“裴清,做人做事,你還到底有沒有底線?”

裴清面無表情地微微蜷了下掌心,“裴明疏,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你如果以為我很樂意管教你,那你就錯了,”裴明疏慢慢站起身,他和裴清幾乎一樣高,兩雙眼睛裏頭散發着相似的厲光,都是針鋒相對地絲毫不退,“裴清,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在乎你在公事上用任何不入流的手段,但是我絕不容許你傷害無辜的人。”

裴明疏說到最後,手指點在桌面,語氣十足的壓迫。

書房裏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裴明疏從來沒有對裴清說過這麽重的話,他們兄弟之間一直都是客氣生疏,距離遙遠,但這全因他的教養忍讓。

而裴清現在已經踩到了他的底線。

裴清冷冷地看着他,悄然握緊了拳頭,他冷笑了一聲,“我傷害他?你最好搞清楚,傷害他的人到底是誰,那些難道不是你的真心話?”

裴明疏臉色瞬間冷凝,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了。

死寂的火藥味在兩人之間彌漫。

兄弟兩人和平相處了快十年,此刻卻是敵意叢生,怒火高漲。

公事私事,矛盾糾葛在一起,粉飾的太平終于土崩瓦解。

裴清深深地看了裴明疏一眼,他終于毫不掩飾眼神中的不屑與譏諷,表情冷漠而桀骜道:“我能給他想要的一切,你呢?尊貴的裴大少。”

他說完,轉身就走,西服下擺翻飛出一聲脆響。

裴明疏站在原地,身側萦繞着濃郁的煙草味道,良久,手掌握拳地按在桌面上,呼吸略微急促,神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過分優越的記憶力讓他整個晚上都在回憶那天之後莫尹面對他時的每一點語言、動作、神态。

僵硬、回避、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受到的傷害。

可當他關心他時,他卻又是那麽無法抵抗地重新向他靠近,又眷戀,又不得不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點點滴滴,都像是帶有腐蝕性般的液體在裴明疏的胸膛蔓延。

自從接莫尹回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想要保護好莫尹,到頭來,原來傷害他最多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就連裴清的質問,他也無法回答。

……他到底能給莫尹什麽?

*

黑暗中,急促得顯得有些淩亂的腳步聲靠近,床上的人仍在熟睡,腳步停在床邊,猶豫了半晌,仍然是将掌心撫上了熟睡人的臉孔。

“莫尹。”

低沉的呼喚沒有叫醒沉睡的人。

裴清掌心微微用力,喉間的呼吸不暢終于叫醒了沉睡中的人。

莫尹醒來後有些驚慌,擡手就打了來人一下,在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後,掙紮地扭頭,驚愕道:“裴清——”

裴清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房間內一片漆黑,誰也看不見誰,在黑暗中光明正大地對峙。

裴清一刻也等不了,他鼻尖壓迫着莫尹的鼻尖,急迫道:“我問你,你給我的那個方案到底哪來的?”

莫尹呼吸突然屏了一瞬,随後立即變得急促起來,他雖然還沒有回答,但是裴清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為什麽?”裴清壓抑着聲音,他憑借全身的意志力才能讓自己不吼出聲,手掌不受控地掐住了莫尹的脖子,“為什麽要這樣做?!”

那股在裴明疏書房裏燃起的邪火已經燒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确贏了。

卻是用那樣如同小醜般的方式。

怪不得裴明疏那天會選擇棄權,當時裴明疏又是怎麽看他的?!

今天裴明疏甩在他面前的文件就像是一個耳光一樣扇在他臉上。

笑話,原來他的一切都是個笑話,就連他以為僅有一次的公平的勝利也一樣是個笑話!

而讓他變成笑話的人,恰恰是他喜歡的人!

視線已經逐漸适應了黑暗,莫尹清晰地看到裴清的眼睛,那裏頭光芒閃爍,憤怒比先前只多不少。

裴清的出身不清白,所以分外清高自傲,對人不近人情到了冷酷的地步,就是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看輕他。

可現在,連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沒有了……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親手被莫尹毀了。

一股細碎的酥麻刺激從骨頭裏湧出,莫尹興奮得有些發抖,強烈的快感必須要死死咬住下唇才能不洩露出來。

莫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絲縷血跡沾在唇上,他用他最常看裴清的眼神,溫柔得如同含着一汪水,無限留戀,又無限喜歡,他相信裴清看得到,因為裴清的眼神已經開始動搖了。

莫尹伸出手,手掌如藤蔓般攀附着裴清掐住他脖子的手腕,輕輕地搭在裴清的脈搏上,眼睛牢牢地凝視着裴清的眼睛,吐出溫暖的氣息。

“因為,我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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