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急救室亮起危險的紅。
兩道颀長身影一左一右立着,面對着急救室緊閉的門。
丁默海站在裴明疏一側,額頭上滲出絲絲汗,他來不及擦,低聲地說話。
“先生系領帶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個電話。”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是個陌生電話。”
“馬上新聞就爆出來了,所以我們推測可能是合達的人打的電話。”
“先生立刻臉色就變了,打您的電話,您沒接,就問了家裏的傭人。”
“在樓下碰見的二少,先生就沒讓我跟……”
丁默海原本是焦急地等在樓下。
誰也沒想到合達大年三十會出那麽陰的損招,居然把莫紅海給保外就醫了。
新聞頭條上漫山遍野瞬間全是裴明疏的名字。
#莫紅海#
#829事件當事親屬保外就醫直指被誣入獄#
#裴明疏友成#
……
裴竟友一看到就臉色馬上變了,丁默海是想攔的,藥都拿出來了,被裴竟友一手打翻,捂着胸口問:“明疏呢?!”
得知裴明疏帶莫尹回老宅後,裴竟友立刻火急火燎地命令司機驅車過去,在樓下遇到了裴清。
父子兩個一碰面,裴清還有點詫異。
裴竟友道:“阿清?”
裴清驚訝一瞬之後,恢複了如常的臉色,“爸。”
“你來幹什麽?”裴竟友道。
裴清靜了片刻,坦然道:“來接莫尹。”
裴竟友感覺自己心髒有點發緊,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揮了揮手,鐵青着臉示意裴清扶他下車。
裴清無所謂地背起自己的父親,也沒問父親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他不只是嘴上說說的,他的确不在乎和莫尹的關系被發現。
也許是父親的身體大不如前,也許是他輕松地就給了公司一擊讓他意識到他的父親和兄長并沒有他想象當中那麽無堅不摧,也許是對公司事務的掌控讓他感覺自己變得比之前更強大了……
反正他本來就想好等過了年,即使不搬出去,他也會找個适當的機會和裴竟友攤牌。
大白天的,樓道裏挺安靜,興許是都出去辦年貨、走親戚了。
裴清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住在這樣破舊的樓棟裏,被母親牽着手慢慢地走。
樓梯轉上去,門沒關,寒風從打開的窗戶和門中亂竄,吹動了地上的大衣,還有吻得熱烈的兩人。
燈暗下去。
急救室的門打開,兩張同樣英俊的臉看向打開的門。
率先出來的是醫生,他很為難地看向倆兄弟,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丁默海,他上前道:“醫生,裴總他……”
醫生戴着口罩,眉頭微皺,“我們盡力了……”
丁默海後退半步,臉色慘淡地捂了下心口,腳一軟,手掌扶住牆壁,一面搖頭一面哽咽道:“裴總……”
倆兄弟毫無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洞開的門。
然後,毫無征兆的,裴清大步過去,面無表情地揪起裴明疏的領子,揚手——重重一拳!
裴明疏臉偏過去,嘴角滲血,他擡起手,用手背揩了下唇角,沒抹第二下,裴清追上來又是一拳!
裴清揚手要打第三拳時被丁默海從背後抱住,“二少,你這是幹什麽!”
“讓開。”
裴清冷冷道。
裴明疏用大拇指抹去嘴角滲出的鮮血,擡頭看向裴清,裴清眼中冰冷滿溢,如果他現在手裏有刀,裴明疏相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捅向他的。
手術室裏傳出滑輪滾動的聲音,裴明疏轉過臉,是裴竟友的遺體被推了出來。
丁默海也看到了,裴竟友臉色灰紫,他抱住裴清的手不用下意識地松了力道。
下一秒,裴明疏被裴清一拳揍倒在了地上。
“二少!”丁默海連忙去拉架。
護士醫生們面面相觑,年輕護士反應很快地馬上去叫保安。
原本裴明疏一直沒有還手,等挨了不知道多少下後,他突然暴起也回了一拳。
單方面的毆打變成了互毆。
兄弟倆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在父親的遺體前沉默地大打出手。
丁默海根本拉不開,醫院上來幾個保安,才将兩人撕扯開。
原本衣冠楚楚的倆人臉上都挂了彩,一片血污,衣服也全都變得淩亂不堪,裴清被幾個人架着,他對着裴明疏的方向喘着粗氣,眼神冰冷而狠厲,裴明疏相對要平靜許多,他傷得比裴清要重,血污順着眼窩流下,轉過臉對拉住他的丁默海道:“去通知公關部過來開會。”
*
裴宅內,傭人們都聽說出了事,也看到了新聞,本來都在準備過年,将整個裴宅都打扮得比平時火紅喜氣,現在全惶惶然地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傭人給莫尹端上一杯熱飲,“小尹,到底出什麽事了?”
兄弟倆人帶着昏死過去的裴竟友上車去了醫院,裴明疏讓司機先送莫尹回家,莫尹“被吓得六神無主”地拉了下裴明疏的袖子,裴明疏手掌摸了下他的後腦勺,低聲道:“別怕,在家裏等着。”
穿過裴明疏的肩膀,莫尹視線和裴清相交,裴清的眼神,莫尹很難形容,但在那一瞬間,他居然感覺到這個世界有了搖動的跡象。
“我也不知道。”
莫尹手掌貼着杯子,眉頭微微蹙起,低着頭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傭人也只好又輕聲安慰了他幾句後就出去了。
門關上,莫尹下垂的唇角慢慢地一點一點上揚了起來,他笑得渾身發抖,調羹碰在杯壁,發出咔噠咔噠敲打的聲音。
BaN哎呀。
幸好這次他算準了時間,終于是親眼看到了兩個主角那樣的表情,真是……
莫尹實在忍不住,放下那杯熱巧克力,單手撐着臉,手掌裏的一部分蓋住嘴唇,将笑聲藏在掌心裏。
他從來沒和其他的自然人接觸過,不知道其他自然人是不是跟他一樣,對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多大的興趣。
進入小世界做任務,他也依舊是提不起勁。
給聯盟打工?
沒意思。
他可沒那個敬業精神。
身為反派,原本應該壞事做盡後被主角打敗,而他卻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幹脆利落地把主角給玩死,整個小世界因為主角崩潰而坍塌的一瞬間,能量傾瀉、分崩離析,混合着絕望與哀嚎……
莫尹突然愣住了。
他感覺到身體裏有一種異樣的興奮,從骨頭裏升起一陣淡淡的酥麻,愉悅的火花一路閃到他的大腦皮層。
那是莫尹成年以來第一次笑。
當他聽到自己的笑聲時,他幾乎都有些詫異。
原來這就是“開心”的感覺嗎?
他終于找到了取悅自己的途徑……
莫尹笑了一會兒,拿起熱巧克力喝了一口,甜美中略帶苦澀的味道絲滑地進入喉嚨,莫尹自言自語般地“嗯”了一聲,感覺自己的食欲似乎都變好了。
*
這是裴家過得最兵荒馬亂也最冷清的一個新年。
裴竟友急病去世,無論對于裴家倆兄弟,還是整個友成公司,都是巨大的震蕩,莫紅海的指控則更是雪上加霜。
裴明疏一面要迎接調查、做輿論公關,一面又要安排裴竟友的喪禮,精力幾乎要被壓榨幹淨,裴清和他打過了一架,仿佛也就平靜下來,兄弟倆個默契地對某些事避而不談,各自先做各自的事情——誰也沒回裴宅。
那幾天,莫尹過得清淨無比,裴家傭人們有很多都被調出去辦理喪事,據說是在以前裴夫人去世時的綿紗湖旁的一個園子裏辦喪事。
莫尹一個人在裴宅,既過年又過寒假。
丁默海回裴宅拿過東西,莫尹在花園裏給花澆水。
那天到底在莫宅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裴竟友受到了那麽大的刺激,丁默海沒跟上去,所以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莫尹遠遠地看着他,很平和地向他招呼,“丁叔。”
丁默海迎了上去,“怎麽樣?在家還好嗎?”
莫尹點了點頭,“他們呢?”
丁默海道:“忙得沒時間休息。”
莫尹臉色似是有些黯然,他低垂着臉,輕聲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丁默海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好不容易動了手術……”
醫生也囑咐過,說千萬不能情緒激動,其實那通電話當時已經讓裴竟友有些許激動,丁默海想讓他吃藥的,可是裴竟友打翻了藥,非說不要緊,他早上剛吃過藥,于是丁默海也沒有再勸。
也許他當時勸一勸,或者他跟上去……裴竟友就不會突發心髒病去世了……
丁默海跟在裴竟友身邊也快二十年的時間了,不由十分黯然,轉念又想起裴家兩個少爺驟然失去了父親,徹底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豈不是比他更加傷心百倍?丁默海看了一眼低着頭的莫尹,忽然想這下三個孩子全都是孤兒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丁默海安慰道,“過兩天等事情都處理完了,他們就都回來了。”
莫尹“嗯”了一聲,又皺着眉頭道:“我大伯的事情……”
“那個你也不必擔心,捕風捉影的事,大少是不會做不合法不合規的事情的。”
莫尹表情依舊是一片愁雲慘霧,他低聲道:“他騙我說我大伯是去做生意了。”
丁默海不知道這一茬,于是又勸道:“大少肯定是不想你傷心,你也別多想,”他伸出手來按了按莫尹的肩膀,感嘆般道:“以後你們兄弟三個相依為命,別的人和事,你就不要去想了。”
莫尹點了點頭,又說:“裴總什麽時候出殡?我能去嗎?”
丁默海道:“明天,至于你能不能去……我問一下大少吧。”
*
綿紗湖冬日沒有結冰,園子裏一片白紗黑布,丁默海向裴明疏轉達了莫尹的意思,裴明疏靜默良久,道:“讓他在家裏休息吧。”
丁默海說了聲“好”,他很想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心裏卻明白這不該由他問。
“他怎麽樣?”裴明疏低聲道。
丁默海愣了愣,随即道:“應該還好。”
裴明疏又是一陣沉默,“那就好。”
等丁默海離開後,裴明疏微微側過臉,他雙手背在身後,整個人緊繃而肅穆。
這幾天,他一直避免去回憶那一天那一刻。
莫紅海怎麽會突然保外就醫?又正好在那個時候爆出新聞?一切都是那麽巧合,一件接着一件事情讓人毫無喘息之力,好像冥冥之中有着天意。
裴明疏從不相信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可他又直接地感受着命運的殘酷。
這兩天,他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裴竟友那糅合着震驚、失望、憤怒的一眼,而那竟是他父親看他的最後一眼。
手掌緊緊地握住手腕,裴明疏面沉如水,看着窗外寂靜的湖水,思緒墜入其中,漸被淹沒……
葬禮很低調,兄弟兩個,加上友成的一衆元老,整個喪禮都異常安靜,按照裴竟友很早以前立下的遺囑,和越錫雲葬在隔壁,墓碑前疊着一支支雪白的百合。
裴清全程都面無表情地一言不發,流程基本都由裴明疏主持。
喪禮結束,裴明疏送幾位元老,元老們對友成現在混亂的狀況很擔憂,與裴明疏談話讨論了很久,等送走了元老們,裴明疏才發現裴清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他身後只剩下丁默海和一衆保镖。
裴明疏看向丁默海,“裴清呢?”
丁默海倒是留意了,說裴清早就走了。
裴明疏太陽穴猛地一跳,臉色驟變地立刻轉身,丁默海錯愕一瞬,連忙跟上,“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