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裴明疏回到裴宅時,裴清和莫尹已經都不見了。

傭人有點稀裏糊塗道:“二少回來就帶着小尹走了。”

裴明疏臉色異常難看,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打電話給莫尹,電話是通的,就是沒人接,又打電話給裴清,也是通的,也一樣沒人接。

丁默海跟在他身側,道:“大少,二少和小尹出什麽事了嗎?”

裴明疏沒回答,冬日寒冷的氣息迎面而來,太陽穴處猛然傳來刺痛的感覺,裴明疏腳步驟然停住,在原地等那一陣眩暈過去,丁默海看出來不對勁,連忙過去攙扶,“大少,沒事吧?”

裴明疏擺了擺手,“沒事。”

丁默海道:“大少,二少和小尹是有什麽沖突嗎您這麽着急?”

裴明疏不能跟他解釋,只簡潔道:“找。”

公司、學校、莫家老屋全找了個遍,就是沒有兩人的蹤影。

這一通找下來,丁默海都跟着緊張了,他不由想:難道裴竟友的死和莫尹有關?裴清是找莫尹“報仇”去了?

到這個時候,裴明疏才發覺他對這個兄弟的關注少得可憐,除了上頭那幾個地方,他根本就不知道裴清有可能會帶莫尹去哪,只能撒出去人去漫無邊際地找。

這段時間,裴明疏幾乎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身體和精神都處在相當緊繃的狀态,在大廳裏閉着眼等消息,額頭隐隐有些發燙。

每隔一個小時,外面的人就通報一次,然而每次電話進來,都是三個字——“沒找到。”

一夜的工夫,人沒找到,裴明疏也就坐在廳裏不動,一直等到了天亮。

等到早上7點左右時,終于有了點眉目。

“二少的車往東湖公路開了,下了公路後就沒有監控了。”

裴明疏扶住額頭。

丁默海也是忙了一晚上幾乎沒合眼,他道:“大少,要不要報警?”

裴明疏擡起手,作了個阻止的手勢,聲音微微有些嘶啞道:“家務事。”

丁默海“诶”了一聲,又勸道:“二少和小尹關系一向很好,說不定是帶着小尹出去散心了。”

裴明疏面色沉沉地不說話。

丁默海道:“大少,您很久沒休息了,先上去休息一下吧,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

裴明疏微微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放下手道:“你說得對,我現在需要休息。”

他慢慢站起身,額頭已經感覺不到刺痛,更多的是一種麻木的鈍痛。

“讓他們繼續輪班找,沿着東湖公路出口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麽私房,守着公路出入口,看到裴清的車就跟上去。”

“是,大少。”

*

莫尹在聯盟接受過完整的情感教育和性教育,雖然他覺得這對自然人來說很多餘。

各種文字、圖片、影片在他心裏完全不能激起任何波瀾,不過他精神力擺在那,天然就有極為優越的學習能力,他學得非常好,也明白當未進化完全的人們想要繁衍、有愛慕情緒、或者産生性沖動之後就會發生關系。

在莫尹的預想中,裴清會大發雷霆,對他的好感度直線下降,他再稍加刺激,裴清自然就會發瘋失去理智,或許會像上次那樣掐着他的脖子和他決裂,将他痛打一頓後抛棄,而他則會傷痕累累地轉投裴明疏的懷抱,勸說裴明疏全力應戰……

設想很完美。

可還是出了一點小問題。

教科書和實戰畢竟存有差距。

他沒想到裴清非但沒有抛棄他,反而還讓他留在他身邊,每天都要和他發生關系。

裴清應該知道他“真正喜歡”的是裴明疏了。

為什麽還要這樣呢?

難道他不恨他嗎?

事後,莫尹認真思索,想裴清是不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來宣洩對他的怒氣?

可是為什麽裴清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複仇的快感?

冷峻的臉在那一瞬會和他一樣失控,他吻他,吻得濕淋淋的,兩人的身體親密無間,然而當他抽身而出時,莫尹也沒從他臉上感覺到絲毫的喜色。

裴清仍然在痛苦。

莫尹很快就在大腦中完成了新的學習體驗,最終得出了合理的結論。

裴清是恨他的。

可他同時也還在愛着他。

這超出了莫尹在教科書上學到的知識。

莫尹側過臉,神色有幾分探究地看向裴清肌肉線條起伏的背影。

這些小世界裏的人的情感居然複雜到可以同時對一個人有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

這樣的情感容納能力到底算是低級還是高級?

小屋裏沒有任何娛樂,莫尹有大把的時間思考問題,可每當他一言不發地思索時,裴清就會像是看不慣似的将他重新拖入混亂的漩渦。

窗外正在下一場凜冽的冬雨。

莫尹靠在沙發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壁爐燒得很旺,他鬓角滲出了點汗,失神的眼珠漸漸聚焦,眼睛水潤地看着一旁邊扣襯衣扣子邊接電話的裴清。

裴清依舊是做什麽都不避着他。

也是,裴清現在所知的也僅僅只是他在情感上的“背叛”罷了。

況且他現在哪都去不了,無論做什麽都要求助裴清,徹徹底底就是個廢人,裴清也不必防着他。

有一點他還是沒預料錯,裴清的确要對裴明疏實施報複,而且和他預想中的一樣瘋狂而不計後果。

“在想什麽?”

莫尹擡起臉。

裴清俯身拉了下蓋在莫尹身上的毯子,“冷嗎?”

莫尹只低低地回答了他第二個問題,“不冷。”

裴清凝視了他一會兒。

壁爐的火光在玻璃上跳躍,莫尹臉上白裏透紅,他是個很清秀俊朗的男孩子,身體受傷之後比先前要瘦弱不少,臉部輪廓柔和,整張臉半藏在毯子裏,神情像是迷了路。

裴清用手背撫摸他的臉,莫尹無動于衷地側着臉,裴清的手背溫熱地在他面頰上蹭着,他突然轉過臉,直視着裴清,“裴清,你一定要那麽做嗎?”

裴清靜靜看他,瞳孔之中很冷靜,一點也看不出剛才他是多麽難以自持地将莫尹在沙發上反複翻來覆去。

“你舍不得?”

“……”

莫尹搖搖頭,皺起眉,“你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裴清手指搭在他臉側,低垂着睫毛,他的氣質依舊清冷,而這種冷中似乎摻雜了陰,以前只是讓人感覺不好接近而已,現在卻是令人不敢接近。

裴清淡淡道,“我們從來都不是親人。”

他擡起眼睫,眼神很利,“我以為你知道。”

莫尹嘴唇微抖,眼中慢慢又泛起水色。

裴清搭在他臉側的手指轉而捏住他的臉頰,“還是你跟裴竟友一樣,揣着明白裝糊塗,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你們內心的偏愛。”

無話可說。

裴清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莫尹此刻的表情。

有時候他也真想不通,為什麽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會偏向于裴明疏呢?

難道有的人就是天生好運?而他卻是那個生來倒黴的?

裴清不願意用這種消極的命運論去解釋自己的人生,他要将命運的方向握在自己的手裏,由他自己掌控。

裴清連着毯子一起把莫尹抱起。

“什麽時候放我走?”莫尹低聲道,“是要等你把友成搞到手嗎?”

裴清雙臂托住他,一面走一面道:“不是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嗎?”他側過臉,唇角微勾,諷刺道:“這麽快就膩了?”

莫尹有些難過無奈地看他,眉頭皺着,像是在祈求他不要再說任何殘忍的話。

裴清自顧自道:“其實你一直都是這樣。”

“沒得選,才選我,他對你勾勾手指頭,你就又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了,你不覺得你這樣在他眼裏會顯得很廉價嗎?”

“……”

莫尹哭了。

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全掉在裴清的襯衣上。

裴清卻是笑容依舊,他好像再也不會因為莫尹哭而心軟,可是把莫尹放在浴缸裏的動作卻又是那麽小心翼翼,莫尹沒有支撐地在浴缸裏往下滑,也是他用手臂強硬地固定住他,右臂橫貫在莫尹胸前,把人固定住。

莫尹止住了眼淚,開口,很低的一聲,“對不起。”

裴清面無表情地擰了毛巾替他擦臉。

莫尹抓住了臉上的毛巾,悶悶地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無論裴清對他怎麽冷淡,怎麽說難聽的話,怎麽不眠不休地折騰他,莫尹始終都是逆來順受,明明失去自由被迫留在這裏的人是他,他卻一直在道歉。

然而他越是道歉,裴清心裏就越是感到冷凝的怒。

對不起。

因為給不了他別的了,就只剩下了歉意。

裴清拉開他臉上的毛巾,莫尹眼睫毛被淚水粘連到一起,他幹咽了一下,道:“你們不能坐下來好好溝通嗎?”

裴清道:“不能。”

莫尹嘴唇上下開合了一下,呼吸都跟着停滞了,随後他慢慢地垂下眼,不說話了。

正如裴清所說的,他和裴明疏從來不是親人。

血緣算什麽?他們之間只剩下你死我活。

對裴清和裴明疏的綜合水平,莫尹在心裏也有過評估。

裴明疏有成熟的閱歷、沉穩的性格、剛強的自我,這些都是裴清比不上的,但裴清的優勢則在于——他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

裴明疏身上有太多需要背負的責任。

裴家、友成,甚至包括莫尹,他都覺得自己負有責任,渾身全是枷鎖。

裴清就不一樣了。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想要了,只剩下恨意。

這是莫尹一步步刺激他、賦予他的力量,讓他快速成長,足以和自己強大的兄長對抗。

夜裏兩人相擁而眠,莫尹在黑暗中觀察裴清,明明還是那張臉,卻感覺他和一開始完全不一樣了。

莫尹略有些着迷,對自己一手養成的作品。

眼神迷惑地看着裴清在黑暗中若隐若現的臉部線條,莫尹不由得想這樣美好的作品破碎時會不會也格外美麗?

那時的快感會和裴清在床上給他制造的快樂相媲美嗎?不,應該要更甚幾倍吧,身體的享受又怎麽能比得上精神上的愉悅?

對于自然人來說,精神才是一切至高的終極。

可是為什麽身體上的愉悅也會如此強烈,是因為非自然人的身體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過度縱欲後的疲勞感漸漸襲來,莫尹慢慢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模模糊糊地想:這種事愉悅是愉悅,就是精力消耗太過了,這算副作用嗎?可是自然人的身體素質那麽強大,以他本體的承受能力,就算不吃不喝也能做上一整個月都不嫌累,到底為什麽這種事會在進化中逐漸被淘汰呢……

他睡着了,呼吸又輕又均勻。

裴清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把莫尹的注視交還回去,視線複雜。

如果莫尹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他,只是退而求其次,為什麽又要在黑暗中偷偷地用猶如實質般的視線注視着他?

低頭輕輕吻在睫毛上。

裴清手掌輕撫那一雙沒有知覺的大腿,面色晦暗難言。

*

裴明疏的生活從來沒有如此緊繃過。

合達沒有因為裴竟友的突然去世就放緩進攻,趁友成正亂,什麽手段都使出來了。

裴明疏在辦完葬禮的第二天立即出國去将國外的財産全部處理了彙到國內,又馬上飛回國內去應對斷開的資金鏈,友成的股價每天如過山車一般波動,去年新拿下的南方市場看友成鬧成這副焦頭爛額的樣子,紛紛以財務造假為由要求解約,公司內部也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在計劃着跳槽。

裴明疏一面應付公司內外的各項事宜,一面又要耗費精神去找裴清和莫尹的下落,他在國外待的時間更久,回到國內做事雖然很得心應手,但因為沒有深耕關系網,能使用的力量有限,再加上友成也需要人手,幾天過去都還是沒找到裴清和莫尹的下落。

裴明疏身體和精神都極度疲憊,但他依然沒有倒下,他連續幾天都睡在辦公室裏,幾乎日夜不眠地去應對所有的問題,苦苦地支撐着搖搖欲墜的友成。

“大少——”

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裴明疏擡起臉,眉頭緊緊地皺着。

丁默海知道自己這樣直接闖進來很壞規矩,但他也是沒辦法了,“二少有消息了!”

裴明疏壓着鋼筆一下起身,英挺的眉毛下眼中射出兩道利光,“人在哪?小尹呢?也一起回來了嗎?”

他緊迫地一連問了三個問題,丁默海卻是憋着臉色猛然搖頭,“二少正在以超出市場價的價格收購友成的股權,有幾個股東已經出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