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裴竟友死後,遺囑曝光。
他持有的57%的友成股份,其中37%歸裴明疏所有,剩下的20%則歸裴清所有。
這比例雖然談不上絕對的公平,但也看得出他對裴清這個私生子也稱得上一句疼愛,而且他名下的動産不動産幾乎都是平均分割,甚至于一些古董字畫折合市價來看,其實他給裴清的還要比裴明疏更多。
對于裴清來說,這是一份很豐厚卻又很殘忍的遺囑。
裴竟友留給他的遺産越多,裴清內心的自責就會越強烈,這種自責越強烈,對裴明疏的恨意就也會越深刻。
友成現在正是動蕩時分,資金缺口極大,裴清卻是毫不猶豫地将所有的現金拿出來從那些小股東中高價收購股權,對那些股東而言,這是極大的吸引力,這樣短時間內股權的密集交易也同時加劇了友成的動蕩。
裴清不在乎會不會虧,又虧多少,他只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地将友成從裴明疏手裏奪走,盡管這樣奪權的行為極有可能加速友成的滅亡,但裴清根本不在乎。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裴竟友留給裴清的每一分錢最後都會化作利箭射向搖搖欲墜的友成。
莫尹這麽想着,由衷地覺得這真是個完美的閉環。
而裴明疏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這對裴明疏來說,其實是個兩難的選擇。
乖乖地當個沉默的靶子,就可以避免兄弟內鬥,這樣也許可以讓公司再多喘一口氣,可這麽做的代價等于是把友成交到裴清的手裏。
裴清在裴明疏眼中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呢?裴明疏會放心把友成交給裴清嗎?
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那麽,問題就變得很簡單了。
裴明疏會認為友成在誰的手裏能更好?
答案顯而易見。
像裴明疏這樣自我到了極點的人,對自己的判斷從來深信不疑,對一切事都并不真的在乎,将一切人都視作弱者,實際來說是比裴清更清高自傲的人,他照顧一切、安排一切、控制一切,他不會犯錯,即使犯了錯,也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彌補。
莫尹哈了口氣在玻璃上,手指輕輕地描繪着那朵他在這個世界裏初次見到的美麗花朵。
他後來查過,原來這種花在這個世界裏的含義非常複雜,其中就有一種代表了死亡的不詳,他最喜歡這一種解釋。
身後裴清正擁着他,他聽着裴清吩咐他的代理人以比昨天更高的價格去收購某個股東手上3%的股權。
如果成功的話,裴清手上就會有超過33%的股權,這樣他就擁有了絕對否決的權力,可以直接在友成和裴明疏正面抗衡。
莫尹隐隐聽到“面談”這兩個字,裴清的回複很生硬,“不行,他不同意就終止交易。”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也激動起來,更大的聲音傳入了莫尹的耳朵,“可是大少那邊也在争取他。”
裴清沉默了一會兒,他手掌在莫尹身上游移,莫尹有點怕癢地閃了一下,又被重重地按回去,莫尹低吟了一聲,扭頭看向裴清。
裴清面色平靜,襯衣扣子淩亂地解了幾個,渾身算是穿戴整齊,而莫尹則不同,他只套了件寬松的睡衣,渾身都是中空的,幸好屋子裏熱,要不然他一定會感冒。
裴清看到莫尹眼中像是含着一汪水,又隐忍又乖巧的樣子,手掌按住他的小腹,小幅度地輕輕挪動。
莫尹馬上就閉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有點受不了地倒向他的胸膛。
比起一開始做這種事的慌亂無措,莫尹現在已經能夠适應裴清的節奏,也不至于全程都稀裏糊塗的喪失理智。
譬如此刻,裴清很慢,他的理智就也分了一點給裴清和那人的通話。
他聽到那個人在不斷地勸說裴清,說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能錯過這3%的股權,也許就差這3%,最後只能功虧一篑。
喉結被灼熱的手掌包住,裴清偏過臉親在他的唇角,喉結被包在掌心裏不斷地抓捏,莫尹不由張開了嘴,裴清深深地吻了他一下,對電話裏回複道:“明天上午10點。”
電話挂斷,莫尹被壓在了玻璃上,他的臉龐貼在那化開的半朵花上,皺着眉咬着嘴唇,看上去似乎很痛苦,可仔細一看,又似乎極其的沉迷。
裴清還在他耳邊說話,“你覺得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
“他想誘我現身。”
莫尹斷斷續續地答道:“讓你現身……有什麽用呢……”
裴清親他的臉頰,嘴唇從他的臉頰一路下滑,輕啄在莫尹微嘟的唇上,語氣很冷靜道:“或許是他想找到你。”
莫尹牙齒咬了下嘴唇,用力地扭過臉。
後腦勺的頭發烏黑的,有點濕地一簇簇跳躍。
他不回答,裴清也不再說話。
他們像大多數時候一樣沉默無言地做了很久。
莫尹從來沒有反抗過,他幾乎都是順從的,表情總帶着一種獻祭般的贖罪,有時候他會說對不起,有時候他又會說放我走。
只是無論他說什麽,裴清都不會理會。
這是個與世隔絕的小屋,只有他們兩個人,晚上,裴清給莫尹做了飯,還是燭光晚餐,他道:“明天我帶你一起去。”
莫尹擡頭看裴清,裴清臉上表情平靜無波,他對着莫尹笑了笑,“如果他出現了,你會跟他走嗎?”
莫尹表情凍住了一般,雙眼有些靜止地注視着桌面上燃燒的蠟燭。
過了一會兒,他道:“我的腿廢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走。”
第二天外面很冷,天陰陰的,不知道是天色本來就不好,還是雲的顏色太深,一圈一圈盤旋在密林上空,像蟄伏了一條陰森的蛟。
小屋外停了四五輛漆黑的車,中間那輛車前,穿着黑衣的司機正在等候。
莫尹上了車,裴清坐在他身邊,很自然地摟着他的肩膀,“他找你找得很緊。”
莫尹沒說話。
“東湖路口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守着,”裴清的嘴唇靠在他的額頭低語,“對你這麽上心,那次真的是你第一次跟他在那裏偷會?”
莫尹猜裴清想說的其實是‘偷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他也許是在找你,不想讓你再錯下去。”
莫尹感覺到裴清周遭的氣場瞬間變冷了。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很溫暖,莫尹身上沐浴過的香氣也很柔和,但氣氛卻是如此冷凝。
車輛駛出密林,莫尹有段時間沒看到外面的風景,不由不住地看向窗外,他這樣的行為在裴清眼裏就又是偏向了裴明疏。
其實莫尹倒是真的很想見見裴明疏。
對裴清,他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可這裏是由兩股力量支撐的世界,他必須将兩股力量一起擊潰,才能看到他夢想中的美麗場景。
車輛停駐的地點依舊是一處叢林掩映的私宅,因為今天要出門,莫尹終于又有了輪椅,裴清要談事情,不能把他全程帶在身邊,于是派了兩個保镖一左一右地跟随在莫尹身後,莫尹就在庭院的長廊下看風景,兩面長廊的盡頭也各站了兩個保镖,把路全堵死了。
對他這樣一個殘廢,裴清還真是夠上心的。
莫名其妙要求面談确實很蹊跷。
裴明疏會在哪呢?
他今天能出現嗎?如果不出現,裴明疏會不會正在通過什麽方式偷偷看他?看到他以後他又會怎麽想呢?就算看不到他,他“失蹤”了那麽長時間,對裴明疏不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
可惜,如果他在裴明疏的身邊,一定能精準自然地引導裴明疏像裴清一樣不顧一切地發起反擊,不過他也很好奇,在沒有他的影響下,裴明疏會作出怎樣的抉擇呢?裴清的瘋狂能将裴明疏逼上絕路嗎?
莫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坐在廊檐下,臉埋在一圈雪白的絨毛裏,眼睛直勾勾的,似乎是在出神。
裴明疏看到的監控裏,莫尹就是這個樣子,一動不動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看上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只是仍然叫裴明疏心痛。
裴清很警惕。
東湖公路等候的車一見到裴清的車就跟了下去,然而最終還是被甩開了。
所幸錢程及時通知了他最終的地點,裴明疏趕過去時,裴清敏銳地發現錢程沒有賣股權的誠意後早已離開,只留下了那幾分鐘的監控。
裴明疏在書房裏有些自虐般地反複觀看長廊裏的那段影片。
這段時間以來,裴明疏一直很忙,忙得沒有時間去想莫尹,亦或者說他不敢去想莫尹,他不敢去想莫尹被裴清帶走的這段時間裏會遭受什麽。
裴清跟瘋了一樣地收購股權,意在何為,裴明疏心中再清楚不過。
他一直在想他到底該怎麽做,是跟着裴清一起瘋,加價收購股權,無意義地消耗掉所有的資金,還是退避三舍,把友成拱手讓給裴清?可裴清得到友成後,又真的會好好經營嗎?
裴清在公事上的所作所為他不是不知道,如果友成真落到裴清手裏,幾乎不可能有再翻身的機會。
好像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是絕路。
還有莫尹,他曾經許下諾言要保護他,可他卻是一直不斷地給他帶來傷害……
裴明疏單手抵住額頭,視線定定地看着空中某個定點,也許是時候該下決斷了。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電話,道:“丁叔,你上來一下。”
*
莫尹感覺到裴清變得更緊張了,有時候半夜醒來,他發現裴清還在跟人通話,語氣和表情都很緊迫。
等裴清發現他在看他時,臉色又奇異地變得溫柔起來,竟然俯下身深情款款式地吻他。
“你覺得我們誰會贏?”
莫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
裴清的臉色又慢慢冷了下去。
黑暗中一陣難言的寂靜,裴清低聲道:“以前你說過你希望我贏。”
莫尹也低聲回道:“裴清,你變了。”
裴清心頭猛地一紮,他握住莫尹的肩膀,與他在黑暗中對視,“是誰讓我變了?”
莫尹靜靜地看他,最後嘴唇中仍然是吐出四個字,“我不知道。”
這回答殘忍得讓人想發瘋,但裴清只是呼吸粗了點,淡淡道:“睡覺吧。”
“你明天想吃什麽?”
“不知道。”
“我不想聽這三個字。”
“那就随便。”
裴清像是忍無可忍地晃了下莫尹的肩膀,“跟我在一起,你就這麽不開心嗎?”
明明先說愛的人是莫尹。
為什麽現在求而不得的人會是他呢?
而莫尹看上去也有些茫然,他看着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裴清的問題,“我沒有不開心,我只是沒什麽想吃的。”
然後裴清就也無話可說了。
翌日早晨,裴清給莫尹做了早飯,他們這間小屋與世隔絕,除了會有人固定地送生活用品過來,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出現,于是莫尹的一切就全由裴清包辦了。
裴清看上去倒是很樂在其中。
以莫尹對裴清的判斷,想他其實應該就是在渴望着一個能全心全意依賴他的人吧,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完全控制住他,才不必擔心那個人什麽時候又會離開,他也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得到了裴清的心。
莫尹忍不住又想:裴清和裴明疏在有些地方還真是相似,都非常的自我。
莫尹一口一口地喝着熱湯,坐在他身邊的裴清突然又接到個電話。
裴清照例還是沒避着他。
電話那頭聲音很熟悉也很清晰。
“是我。”
“當啷”一聲,莫尹的調羹掉到了碗裏。
電話那頭似乎聽到了這一聲。
“小尹?”
裴清看向莫尹,莫尹的臉色有些白。
裴清沒有像以前一樣挂斷,而是放下了手機,在桌面開了免提,他道:“什麽事?”
電話那頭裴明疏沉默片刻,道:“裴清,你一定要争到底?”
“廢話就不必說了。”
莫尹聽到裴明疏均勻的呼吸聲。
“好。”
裴明疏道:“小尹,好好吃飯。”
“裴明疏——”
電話被挂斷了。
裴明疏面對着暗下去的手機,莫尹那短促的一聲呼喚回蕩在他的耳邊。
他突兀地失神: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電話挂斷的瞬間,裴清按住桌子起身,胸膛起伏地盯着莫尹,莫尹低頭,重新拿起碗裏的調羹,手腕被一下抓住,裴清攥得很緊,莫尹手腕被攥得發抖也默默地不說話,剛才那一聲“裴明疏”已經勝過了千言萬語,兩人僵持不語,放在桌面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锲而不舍地響了很久,裴清慢慢移開視線,直接點了接聽,聲音沙啞道:“喂?”
電話那頭聲音又響又急,“友成要被合達收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