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你真要去從軍?”

程武眉頭緊皺,憂心忡忡的模樣,滿臉的不贊同。

莫尹盤腿坐在床上,手上烤着火,床邊倚了賀煊的刀,“嗯”了一聲,“過兩日便去報到。”

程武的心情很複雜。

身處邊境小城,對于駐軍,他們自然心存感激,深知他們保護了整個大盛,但庸城屢次遭劫,都未得保護,很難不有些許埋怨。

這次賀煊倒是派兵來了,不過也還是靠他們自己,也不能說是靠他們自己,程武看向莫尹,莫尹還是那副病恹恹的樣子,睫毛低垂,一張冰雪臉孔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賀煊對莫子規一無所知。

不識面,也不識姓名。

莫尹對賀煊也是一樣,不識面,不識姓名。

等他入了軍營之後,雙方少不得又要一番試探交鋒,可這還很難算得上主角與反派的鬥争。

這次進入小世界,系統什麽也沒說,沒做補充說明,這恰恰說明這個世界的規則和上個世界的規則是一樣的。

“唯一所知的是您将成為本世界裏最大的反派,與主角對抗。”

當時系統說的幾句廢話裏,這句莫尹記得很清楚。

“唯一所知”這四個字咋聽上去好像是系統故意不給他信息,可換個角度想一想,或許這的确是系統“唯一所知”的信息。

可這又跟系統的上一句“本世界沒有劇情,一切皆為未知。”有相悖之處。

既然“一切皆為未知”,那又哪來的“唯一所知”?

沒有劇情,系統又是根據什麽判斷他會成為反派?

“反派協調者”是他的任務身份,并不是他本人的固有屬性,而他兩次進入這個世界,境遇都十分糟糕,這次比上次也只是稍好一些,仿佛這個世界對他這個外來者有天生的排斥,或許這和他成為這個世界的反派有一定關聯?

聯盟的“小世界”實際是那位大人由極強的能量編織出來的“假世界”,假世界的運行會産生巨量的能量,而每個世界的運行都需要一些協調者的介入,他們這些協調者就像開啓激活這些世界的鑰匙一樣,如果沒有他們,這些世界就是死的,是平面的,無法真正運行。

照理說,這些“小世界”的運行法則那位大人應該了如指掌,協調者們也不過是按照那位大人的指示去做事,而聯盟所有的系統都歸那位大人控制,系統也沒道理對這個小世界一無所知。

除非他所進入的這兩個小世界根本不是依靠那位大人的能量來運行的。

以世界的真實度而言,說不定創造這個小世界的“大人”比他所知的那位大人能量要更強。

可是那位大人又是怎麽找到這兩個小世界的入口的呢,如果還存在于另一位“大人”,這兩位大人之間又會是什麽關系……

莫尹對聯盟那些花樣都不感興趣,他一向只管自己爽,滿足他自己的欲求是最重要的,可他此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對這些事生出了些許興趣,莫尹心中警惕,感覺到自己某些地方似乎正在發生變化。

火盆裏木炭噼啪爆開,程武唠唠叨叨的,雖未明說,但話裏話外都在暗示從軍不是個好去處,如若莫尹要離開庸城,他既是外商,仇也報了,何不返回老家去過些逍遙日子?莫尹始終神色淡淡的,到最後也只說了一句,“我困了。”

程武神色恹恹地“哦”了一聲,皺着眉看着莫尹,忽然道:“要不我也去從軍吧?”他一下興奮起來,從凳子上站起,“我也去從軍,去殺蠻子去!如何?”

“不如何。”

莫尹直接給程武當頭潑了盆冷水,“今春之劫,庸城已渡,之後呢?蠻子損失慘重,假以時日,必定卷土重來,我在軍營不可時時關照,庸城需要有人守護。”

程武面上的興奮漸漸消失,慢慢又坐了回去,面色漸沉,低低道:“你說得對。”

“我幫你們護了城,你便不希望我離開庸城,”莫尹淡淡道,“強者自強,依賴之心不可取。”

程武臉色漲紅,“你當我只是希望你留在庸城替我們守城?!”他站起身,恨恨地瞪了莫尹一眼,氣呼呼地轉身走了,簾子撩開,春日乍暖還寒,一股冰冷的氣息進入屋內,莫尹縮了縮脖子,“晚上我要吃炖羊肉。”

程武腳步一頓,回身又掀開簾子,氣咻咻地對着莫尹道:“強者自強,你自己去抓羊炖吧——”

莫尹道:“放點辣椒,我能吃辣。”

眨眼就到了要離開庸城的日子,莫尹從軍的事只和程武說了,也讓他不要大肆宣揚,免得多生事端,他也不希望庸城百姓興師動衆地送他,準确地說是他不希望任何人出來送他,包括程武。

那天清晨,莫尹晨起醒來屋內空空蕩蕩,洗漱之後穿上長靴,提了賀煊的長刀,孤身一人便要離開,卻見桌上有個蓋碗和一個灰撲撲的包袱,蓋碗打開,是一碗炖羊肉,包袱裏有幾件衣裳,還有莫尹當初給程武的那些銀錢,原原本本,一分未花地全在裏頭,莫尹将其中一枚碎銀拿在手裏掂量,他在心中道:“友情。”

非自然人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對于自然人來說,這些情緒全都生而無用,在進化中被強大的精神力給淘汰了。

莫尹坐下,把那碗炖羊肉吃幹抹淨,随後熟門熟路地去偷了兩瓢酒喝,最後提了包袱走了。

等到巳時,程武歸家時,家中極為安靜,一碗羊肉吃得幹淨,碗下還墊了張字條。

——不夠辣。

程武看了一笑,眼睛又是一酸,“這麽好的一筆字,還真是個讀書人。”

*

莫尹很不客氣地騎走了程武買的那匹漆黑的戰馬,程武樂意做冤大頭,好吃好喝地供了他幾個月,臨了還不要他的銀子,那是程武傻,為所謂友情牽絆,他樂得收入囊中,連吃帶拿,毫無負擔地騎着戰馬離開。

漆黑戰馬原是養馬的逃兵偷出來的,很是值錢,腳程快耐力足,可今日不知怎麽,走得慢慢悠悠的,出了庸城時,那戰馬還回了頭,莫尹手上勒着轉彎的缰繩,仰頭凝視着灰撲撲的“庸城”二字,過一會兒重新将馬頭調轉過去,微一勒馬,在大漠的風中疾馳而去。

邊境軍營離庸城約摸兩個時辰的路,在接近軍營時,莫尹慢慢減緩了速度,想他目前應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對待賀煊比較合适。

以這個世界的莫尹來說,他現在對于賀煊只有兩個字——利用。

賀煊和京城中陷害于他的文官集團毫無關聯,莫尹想要進軍營,想要當軍師,想要取得賀煊的信任,成為他手下的軍師,一步步在事實意義上取代賀煊在軍中的位置,等到他在軍中的地位無可撼動時,賀煊也就沒什麽利用價值了。

身為主角,想必賀煊一定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打倒,日後等他發覺真相,少不了反撲鬥争。

根據上個世界,莫尹總結出了兩個經驗教訓。

——自爆卡車是很爽,但有主角光環的幹涉,還是謹言慎行,沉住氣為妙,做壞事,也可以不留名。

——千萬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給主角創造出額外的力量來支撐世界。

上個世界裏,他領到的初始條件太差,對于裴氏兄弟情感的操控也是出于裴清的啓示,這個世界裏,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很順利,他沒有操控賀煊情感的必要,免得又給賀煊添加出一個所謂“愛情”的外力。

進入軍營——穩固地位——榨幹賀煊的利用價值——莫生情愫。

腦海中将每一個環節都牢牢刻印下來,莫尹終于騎着戰馬慢悠悠地來到了軍營。

軍營守衛持槍擋住,高聲道:“來者何人!”

莫尹騎在馬上還未答話,遠遠的,就有人疾跑而來,“莫先生——”

李遠滿頭大汗地匆匆跑來,守衛們見是将軍身邊的傳令兵,立刻收起了嚴肅臉孔,李遠對着馬上的莫尹抱拳,爽朗笑道:“莫先生您可算來了,一個時辰前我就在這兒等您了,您一直沒到,我便去操練了一會兒。”

“無妨。”

莫尹下馬,自然地便将缰繩往李遠那一扔,李遠稍愣,連忙拿住缰繩,守衛們見莫尹這麽一個白面書生,架子如此之大,居然敢叫将軍身邊的傳令兵牽馬,都瞪起了眼,卻聽莫尹道:“賀煊呢?怎麽不親自來迎?”兩名守衛差點驚得連下巴都掉了下來,這人居然敢直呼将軍的大名!

“将軍正忙于公務。”

“什麽公務?”

李遠面露難色,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莫尹“哦”了一聲,兩人漸行漸遠,守衛們仍是震撼不已,想這到底是個什麽人物,莫非是京中派來的什麽撫邊大臣?否則怎敢态度如此放肆?将軍的大名,他們連私下裏都不敢提,這人居然當着将軍的傳令兵如此肆無忌憚,甚至還敢多嘴過問将軍的公務,這到底是哪一級的官員?怎麽一點風聲都未洩露?

守衛們頗覺匪夷所思,李遠帶着莫尹進入軍營,一路上也是吸引了衆多目光。

首先,李遠這将軍身邊的傳令兵牽着一匹明顯不是将軍騎的馬,這就夠怪異的了,再說他身邊的人,看上去斯文俊秀,面若冰雪,這樣的人物興許會出現在商賈之家,或是朝堂之上,總之就是不适合出現在軍營裏,軍營裏的男人全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糙,就算是他們的大将軍,老太師之子,也是出身尊貴至極的王孫貴胄,可他看上去就沒有半分此人的清貴雅致氣息,跟他們一樣,糙得很親切,而這人,怎麽看怎麽都有幾分格格不入……

李遠自然也感覺到了那些好奇的目光,他嘴嚴得很,和那些知道莫尹将會來軍營的親衛隊一樣都對此事守口如瓶,将軍不提,他們怎麽好亂傳?只是那些目光像看猴一樣盯着他和莫尹看,也叫他怪不自在的,就是不知道莫尹感覺如何?

“将軍,莫先生來了。”

李遠在帳外朗聲道。

“請進。”

李遠将馬交給另一個小兵,撩開軍帳,對莫尹道:“先生請。”

賀煊軍帳外的正是他的親衛,親衛們識得莫尹,是以神色如常。

莫尹也是表情淡然地進入了軍帳,帳中十分簡樸,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個空空的沙盤,沙盤側方是一張歪斜的書桌,書桌右側便是一張狹窄的床鋪,大約可供一名成年男子入睡,床尾擺了幾個木箱子,最左側是一個武器架子,上頭刀槍劍戟,無有缺漏,而賀煊正在書桌前寫着什麽,莫尹進來,他也只是擡了下眼,“軍師到了。”與前兩天邀請莫尹入營時的迫切判若兩人,态度十分平淡。

莫尹略一拱手,“我聽聞将軍忙于公務,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賀煊笑了笑,“倒還真有。”

他将厚厚的公文中抽出一疊扔了過去,莫尹淩空一抓,視線極快地浏覽,擡眼看向賀煊。

“此事極為棘手,”賀煊道,“軍師可否為我解憂?”

莫尹道:“願效犬馬之勞。”

“那你去忙吧。”

賀煊低下頭,又快速寫下什麽,筆勢飛快有力,再也不擡頭看莫尹了。

莫尹連拱手告退都懶的,拿着公文便出去了。

李遠在帳外等他,說賀煊已幫他安排好了單獨的營帳,李遠道:“軍營之中校尉以上才有單獨的營帳呢,對了,将軍說了,以後我就是您的親兵了,您有什麽事都可以吩咐我。”

莫尹沉默不語,沒有表現出任何喜色。

營帳的大小和物件跟賀煊都差不多,莫尹直接脫了鞋躺到榻上,拉開那道公文察看。

周邊的城市缺糧,已向朝廷求糧,可惜石沉大海,毫無回複,無奈之下竟然求到賀煊手下,軍隊之中糧草是重中之重,怎麽可能撥給周邊城鎮?簡直是荒唐,但這也可見周邊城市已艱難到了何種地步。

莫尹在庸城時倒未感覺饑苦,要麽庸城餘糧足夠,要麽可能是庸城今年未被搶糧的緣故,莫尹召來李遠詢問,李遠回道:“衆多城鎮之中,庸城是最富庶的,尚有餘糧,其餘幾個小城今年也未被搶去多少糧食,我們将軍提前做好了準備,大部分都追回來了,缺糧不是因為蠻子,實在是去年收成不好。”

“我知道了。”

李遠道:“将軍讓您解決缺糧的問題?”

莫尹沒回答,李遠也不敢多問,拱手退下。

賀煊年紀雖輕,卻能帶僅兩萬兵力便平息山城之叛亂,他的軍事才華毋庸置疑,而在禦下上,賀煊也極有手段,莫尹是個人才,可他既神秘又自傲,賀煊絕不可能一下就放心地用他,而是要先磨一磨他的銳氣,城中缺糧之事便是賀煊給的一個下馬威,然而幾天過去了,莫尹一直未給他任何答複,也未來服軟告饒,成天躲在帳中,李遠說他“不是吃就是睡”,有時管他要肉,有時管他要酒。

賀煊聽罷,不怒反笑,“倒是養了個富貴閑人,你去傳他過來。”

“是。”

李遠領命之後連忙去讓莫尹去賀煊帳中,并且提醒他,“将軍是要軍師您獻計了。”

“獻,”莫尹穿上靴子懶洋洋道,“我有幾百條計策正準備獻給他呢。”

幾日沒有白天出帳,外頭日頭正毒,照得莫尹臉色愈發蒼白,他眯了眯眼,渾身都彌漫着一股松散的勁道,李遠在前頭帶路,經過靶場卻是被叫住了,“李遠,你這帶的是誰?”

幾個赤膊士兵正聚在一起,頭發盤在頂上,滿身的汗水,嬉笑道:“将軍不是不準營中再有女人麽?”

李遠腳步一頓,面色發緊道:“你們胡說什麽呢!這是——”他本想說是營中軍師,可賀煊還未公開給過莫尹“名分”,他嘴動了動,不知該如何說,莫尹到了軍營後成日躲在帳中吃睡休息,其實軍營中早就傳開了,士兵們好奇質疑,軍隊裏有閑人吃饷,叫他們如何能服?

赤膊士兵已飛快地跑了過來,有意無意地攔住了莫尹的去路,“你到底是何人?生得倒是白淨标致,難不成是誰家女眷?”

他話音剛落,周圍便立即傳來一片附和的哈哈大笑之聲。

李遠頭上汗也冒出來了,回身道:“莫先生……”

不遠處,親衛對賀煊道:“将軍,可需我上前替軍師解圍?”

賀煊擡了擡手,目光專注地看着面容白皙的莫尹,“他若不能在軍中立威服衆,又怎麽擔得上軍師之名?”

士兵們圍着莫尹,擺明了是故意刁難,不讓他走,手中還拿着弓箭,弓角對着莫尹的肩膀,很是不客氣。

莫尹微微擡起臉,他一雙眼睛冷若幽潭,那士兵只覺周身一冷,但也未曾讓開,擡了擡下巴,“這裏是軍營,像你這般病恹恹的,還是趁早滾回家吃奶去吧!”

周圍士兵們雖未曾說什麽,但那些不善的目光表示他們都是贊同的,軍營是崇尚力量的地方,這麽一個白面書生不可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莫尹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這一咳,又是引起面前士兵鄙夷的笑。

然而下一瞬,那士兵連反應都未曾反應,電光火石之間,他手裏的弓箭已被對面之人奪了過去,他驚訝地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也正看着他,目光冰冷而幽深,拉弓、搭箭,箭矢如電般射出——

那士兵驚呆了,面前的人是看着他射箭的,也就是說他連看也沒看他射出去的箭一下,竟如此胡來!這可是要亂箭傷人的!

士兵連忙轉頭,卻見全場的人都全看向了靶場盡頭的那個靶子——那看也不看就射出去的箭矢正在靶心中間“嗡嗡”作響地搖晃。

弓箭扔來,那士兵都忘了去接,就這麽讓那張弓落到了地上,他還在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靶子,所有人的表情都跟他一樣,瞠目結舌,無法相信面前的事是真實發生的。

居然有人能不看靶子,随手一箭便正中靶心!這是何等神跡!

不遠處的親衛也震驚不已,看向身旁的賀煊,“将軍,軍師真是好箭術啊!”賀煊未作回應,雙眼緊緊地盯着莫尹,目光之中異常灼熱,卻見那讓整個靶場鴉雀無聲的人只是掩唇輕咳了一聲,垂下手,神色淡漠一言不發地繞開了那士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