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辛斯莊園

羅辛斯莊園

5月的羅辛斯尚在初夏,日光很柔和,偶爾有些風掠過步行者的面頰,引得人不自覺擡起頭看看眼前這片祥和的土地。

這是倫敦郊外很大的一個郡——肯特德,田野間佃戶辛勤勞作,方圓百裏都是屬于一家人,本地望族德布爾家族。

在莊園的一處大型宴會廳裏,頭發稀疏的老教授精神矍铄,剛結束一場郡裏用英文演講。他是德意志人,英文講得有那麽點硬朗的普魯士口音,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旁邊的年輕女士有條不紊地收拾好速記的稿件。今天演講已經整理成冊,明天就可以讓郵差帶去倫敦,很快就能刊印出來。

臺邊仍有一群由倫敦趕來聽演講的學生,求知若渴地叽叽喳喳着,“康德教授,關于您剛剛提到的物自體,實在是太過于抽象了,感受不到,能否舉個生活中的例子?”

康德教授不大樂于跟這群學生交談,作為一個十九世紀的宅男,他不想做任何非必要的交流。

“先生們,康德先生的講稿将會在下周出版,其他問題請寫信與康德先生讨論。請各位自便。” 感受到康德教授望過來求助的眼神,安妮笑眯眯地宣告了本次演講的結束。

做康德先生的演講翻譯和秘書已經2個月了,安妮覺得自己仍然搞不明白這群哲學學生的熱情。

就像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達西表哥推崇康德教授的《純粹理性批判》這本着作,甚至表哥特意邀請教授去德比郡演講。

可惜,羅辛斯莊園的春色美名遠播,康德教授開心地把夏季演講定在了肯特郡。

後續的幾日,安妮也一刻不停,幫着康德教授翻譯信件撰寫回複,以至于沒來得及在表哥離開前跟他打個招呼。

茫然地看着眼前堆疊的信,安妮少有地心不在焉,想起不久前曾經的一個夢。

夢裏,達西表哥解除了兩家母親訂下的婚約,跟貝內特家的伊麗莎白小姐結為夫妻。“我愛她聰明的頭腦,愛她的自信與驕傲。”婚禮上達西表哥是這麽說的。

愛情如此,婚姻真的如此嗎?

她看得出,表哥後來的婚姻生活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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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鄉紳家的小女兒嫁給了私奔對象——維克姆,那個曾經誘拐年幼的喬治安娜私奔的渣滓,算是保全了娘家顏面。

姻親的貝內特家族,太太輕浮淺薄,先生自視甚高,幾個女兒的成長階段缺乏家庭教師規導,疏于教養,家風不正。而在明知私奔對象人品不佳的情況下招婿,簡直不可思議!

當時,受紅顏知己的求助,達西表哥一時意氣地花錢促成了這樁婚事。

而後來的大多數時候,安妮看得出來,達西表哥對于當時的決定相當懊悔。

可惡的是,這段姻親竟然造成了喬治安娜表妹再次受到傷害。

“喬治安娜,你是這樣狠心的人嗎?這麽多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你。如果當時不是你哥哥阻攔,現在的我們該有多麽幸福!”眼饞着表妹的嫁妝,維克姆撲閃着藍色的眼睛恬不知恥地試圖喚起表妹早年被斬斷的初戀。甚至在得不到回應後,還厚顏無恥地造謠,“她這樣未嫁人的年輕女子,有幾個抵擋得住我的魅力?”而莉迪亞·維克姆太太則在社交圈裏散播一些似模似樣的謠言,喬治安娜·達西小姐試圖勾引有婦之夫!

而夢裏那位伊麗莎白·達西夫人,她的手段和智慧也似乎并不夠高明,無論是管理彭博利的家族産業,還是處置謠言的魄力,都是缺乏貴族階層所必須的社交智慧和經驗的。外界的謠言甚嚣塵上,竟然還傳到了彭博利莊園裏,喬治安娜表妹氣不過幾乎自殺。

如果不是達西表哥發現情況不對将她救了回來,險些喪命。

而最後,表哥的岳母貝內特太太竟然袒護始作俑者維克姆夫婦,他們帶着大筆封口費,繼續去其他地方逍遙——天知道,這是個無底洞。

夢裏,表哥與妻子,最終漸行漸遠。

“小姐”侍女長詹金森太太的聲音讓安妮從那個極盡真實的夢境中掙脫出來。收拾了桌上的翻譯手稿和着作,安妮讓人去準備教授和自己外出的鬥篷鞋帽。

“我的小安妮,羅辛斯初夏的下午,陽光明媚像個孩子。陪我這個老頭出去散散步吧!”康德先生的聲音由遠及近,與此同時,時鐘叮咚發出3點準點的響聲,渾厚濃郁。

兩人走在羅辛斯的花園裏,享受着太陽發散着的溫暖日晖,康德先生再次贊美道,“羅辛斯的初夏不會讓人出汗,如果生活在這裏我可就再也不用擔心傷風了。要知道,我可拒絕吃藥的。”

安妮莞爾,“您是哲學大師,怎麽還這樣小孩脾氣?”

說着兩人停駐了幾步,安妮體貼地将老教授身上的絲絨鬥篷除下,斜抱在手裏。

“您就要回劍橋去了吧?”安妮歪了歪頭看着康德先生。

最近兩個月裏,安妮幾乎每天都跟着他到處跑,幫忙進行講稿翻譯和校對等瑣事,也得到他的教誨,安妮對這個宅男小老頭可是有深刻的了解和崇敬。

“其實,你之前說想要去劍橋大學的推薦信,我的推薦也未必能讓你正式入讀。”康德先生說起來有點慚愧,似乎不想給予小姑娘不切實際的希望。

安妮倒是也不奇怪,本來自己就是去碰碰運氣,得到康德教授這兩個月的指導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小安妮,你老實告訴我,你這種只有家庭教師教育的孩子,怎麽想要去大部分都是男人的劍橋大學呢?”康德教授想起第一次見安妮的情景,小女孩非常的羞澀甚至有點笨拙,聽完他在肯特郡的第一場演講,跑來問他關于《純粹理性批判》的問題。

“看得出來,你的哲學體系架構并不完整,連基礎知識體系都七零八落一塌糊塗。”康德先生殘酷但也中肯地說,“恕我直言,你目前的每一點,都不符合劍橋的申請條件。”

“謝謝您據實以告。”安妮低着頭,看上去比平時更自卑了。

沉默了一下,安妮還是告訴了教授自己想申請劍橋的真正原因,帶着一點羞赧。

“我從小就很笨。小時候別的孩子學習一個月的單字,我跌跌撞撞要學兩個月。”

“很喜歡鋼琴,卻也是怎麽都學得比別人慢。別的小孩子都開始表演作品了,我卻不被允許觸碰,還停留在練習曲一首一首怎麽也彈不完整。漸漸地同齡的孩子都去學了舞蹈繪畫,才藝豐富,可我的曲子依舊彈不好。”

想起小時候大多數時間,自己聽到同期的小夥伴們的嘲笑,大約都是——

“你好笨哦。”

“你又沒有音樂天賦,還學什麽鋼琴呢?”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只有表哥來到羅辛斯莊園的時候,會安靜地站在一邊聽我的彈奏。”

小男孩站着白色鋼琴前面,告訴小女孩,你的琴聲很棒。你的指法技巧都很好,只要堅持不懈地練習,一定可以彈得比其他小朋友出色。

“安妮,你看,大多數人都沒努力到拼天賦的地步。”

“沒人能比得上神童莫紮特的音樂天賦了吧。但他6歲的時候,鋼琴也已經練習了3500小時。天賦比不上,就努力練習去觸摸自己的上限呗!”

“所以小安妮你要加油啊!”

那一刻,日光撒透過樹影撒進琴房,安妮覺得小男孩其實是天使吧!

“表哥之前很推崇您的《純粹理性批判》拉丁文原着,還說要是有英文譯本能讓更多的英國學生了解您的偉大思想就好了。我也試着看了起來。”

“我基礎太差。”安妮頓了頓,“以及,您寫得也太不通俗易懂了吧?”

康德教授狡黠地笑了笑。

“我給您做了兩個月秘書才勉強跟得上您的演講思路呢!”

想到剛剛那個夢境,安妮難免難過起來,“達西表哥說他心愛的女子是聰慧自信的。所以,我想去上大學,想去看看表哥曾經的世界。”

康德先生笑了起來,沒想到能彈出美妙治愈系琴聲的德布爾小姐,也曾有彈不完練習曲那麽窘迫的時光,也沒想到小女孩這麽笨拙而執拗的愛意。“小安妮,或許你表哥是對的。去看看這個世界,別将自己的眼界拘束在這個小莊園小郡縣裏。”

康德先生眨了眨演眼睛,“到劍橋大學來幫我工作吧,這樣我幫你申請一個關系戶旁聽席。”

安妮不可置信得滿眼含淚,卻不忘淑女地捂住了驚訝的嘴角。“我以為翻譯您的講稿已經夠吃力了,我不太聰明,還常常來打攪您,您都不計較,還給了我許多書籍,還指導我基礎知識……”

看着開心得有點語無倫次的小姑娘,康德先生也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之前,在他看來,小姑娘是個家庭教師教導出來的未來家族女主人類型,會點藝術,會多國語言,以夏季社交舞會為生活重心。

【可能被自己偉大天才的着作吸引,而偶然地走到岔路開始啃那本晦澀的哲學巨着】康德先生曾經這樣想着,還自我懷疑和反省過,自己的學術魅力已經可以天才到如此地步了嗎?

眼前的德布爾小姐,雖然基礎知識體系薄弱,學習能力沒經過系統的訓練。

但,努力也是天賦的一種,不是嗎?

能十幾年如一日地練習鋼琴,能在兩個月能堅持讀完看不懂的哲學巨着,能漸漸跟上他的演講思路,連出版講稿都可以獨立整理地很優秀。

現在,誰跟她交談過,還覺得她是兩個月前頭腦空空的壁花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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