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融街的咖啡館
金融街的咖啡館
聖誕節前夕，安妮收到康德教授的信，老教授回普魯士的柯尼斯堡處理家族事物。
順便托卡文迪許同學，給安妮帶了一大摞拉丁文書稿，據說聖誕之後想在倫敦刊印英文譯本呢！當然，随之而來的還有米迦勒學期結束時選修歐洲哲學史課程的學生們回答試卷，讓安妮草拟初步批改和點評，之後康德教授再細看或者圈圈點點修改一下，然後把成績發給學生們。
于是，還來不及為失戀哀傷，安妮已經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右眼戴了單片眼鏡墜了一條細而精巧的銀鏈子，安妮拿着書稿，這幾天幾乎都是在客廳閱讀做筆記，或是在書房揮着羽毛筆奮力疾書。
有時候，連午間坐在沙發上慵懶地小憩，夢話裏，都在拉丁文和英文間轉來轉去叨念着。
“這個世界是人類永遠無法真正認識的。
人類只能看到表象的世界，
但由于每個人都帶着相同的世界濾鏡，
所以看到的表象是相同的，對同一事物的感受也是一樣的，
因為他們察覺不到真實事物是否被扭曲了（注一）。”
達西本來手裏翻着今天的曼徹斯特觀察家報，聽着安妮呓語，品了品覺得還真是翻譯出來拉丁原文的簡潔幹練，只是如果康德先生的着作裏，句子短一點，再多一點句號，理解上來就更好了。只是，大哲學家的着作，當然得照着他本人的喜好來。
這麽想着，達西起身拿了條薄毯子，動作輕柔地蓋在安妮身上，掖了掖毯角。
這時候，拉特蘭伯爵經過見到，輕輕嘆了口氣。多登對的兩個人啊！可這幾天他也看得出來安妮情緒低落。
前幾天聽喬治安娜說了，達西在哈特福郡有位非常欣賞的年輕女性朋友，伯爵搖了搖頭。
自己的外孫喜歡鋒芒畢露的聰慧女性，但誰說如安妮一樣安份笨拙地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就不是一種大智若愚的聰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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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了搖頭，拉特蘭伯爵還是覺得，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們自己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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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賓利先生一家人又來作客。
安妮躲去書房做事，但仍然偶爾聽到客廳裏傳來賓利小姐的閑聊。
“聽說本內特小姐們常與駐紮在馬利頓的民兵團來往呢，特別是那位維克姆中尉！”自以為幽默風趣，卻完全不知道踩了什麽雷，說的就是這種喜歡八卦的花瓶小姐。
聽到了渣男的名字，喬治安娜立刻蒼白了臉，惴惴不安地望了望哥哥。
達西正準備開口阻止。
安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賓利小姐，背後說人是非，并非淑女品質，你說呢？”帶着深深的不認同。
安妮的思想還稍微陷在那堆邏輯嚴謹反複質疑反複論證的哲學套路裏面。此時從書房走出來，氣質沉靜優雅，又帶了些許往日不曾顯現的強勢逼人。
她直視着讪笑的賓利小姐，半點不帶讓步。“上次賓利先生還說，你們與貝內特家的兩位小姐是朋友。背後說人是非，這也不是為友之道，你說呢？”
賓利小姐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她一向擅長用八卦隐私和挑撥是非這類的慣常手段，來拉近與上流社會小姐先生們的友誼。沒想到這次在達西家裏卻仿佛踢到鐵板上，不但怎麽都使不上勁得不到關注，反而惹來德布爾小姐的強烈不滿。
“是的，卡洛琳，我也不太贊同。”赫斯特夫人見勢不妙，開口求饒。
“安妮小姐，我們也是拿您和喬治安娜小姐當朋友，所以遇到朋友們的趣事才拿來分享一二。而且，簡和伊麗莎白肯定也并不認為與民兵團交往甚密有什麽不對，所以他們也不會介意的，你說是不是，查爾斯。”
賓利先生本不想插入這場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但姐姐開了口，他只能出聲緩和一下。“簡和伊麗莎白的确都是正直善良的好姑娘。”說着他擡頭跟安妮和喬治安娜熱情說道，“等我買下內瑟菲爾德莊園，你們來小住一段時間。我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你們一定會喜歡上他們兩的！”
赫斯特夫人這番話，詭辯且回避重點，但在哲學生眼裏這可不是什麽高明的招數。
“赫斯特夫人，背後搬弄是非這一行為，本質是因為說話人本身對被讨論的人和事有道德惡意。在這件事裏，被讨論者本來就是無辜的。”安妮點了點她話裏的邏輯謬誤，也不想深究下去。
她跟賓利先生致謝，表示自己會很樂意結識兩位貝內特小姐。
其實安妮是想借機告訴喬治安娜，今後無論別人在背後議論什麽，你沒有錯。那些人的惡意，是那些惡人的原罪！你沒有錯！你的生命也沒有為他人的錯誤必要負擔任何！
喬治安娜覺得表姐這一席話語實在太震撼了。
自幼失去母親，從小由哥哥擔任保護人，喬治安娜其實非常缺少女性長輩的引導，或者說，非常沒有道德上的安全感。
之前維克姆企圖挾她私奔，她慌亂之下把這件事告訴哥哥，事後其實也沒有被正确告知過整件事她的責任。
而事實上，她既沒有與維克姆有什麽逾矩的私情，也沒有真的同意跟維克姆私奔，最多只是情窦初開時懵懵懂懂的好感。而那件事被哥哥告誡說有損她的名譽，所以不能告訴別人，她內心其實一直為此而羞恥着。
聽到安妮表姐這麽說，喬治安娜覺得仿佛心中的大石落地，自己再也不是無根的浮萍。
自此以後，喬治安娜簡直成了安妮的小尾巴，無論是在花園散步，在書房寫作工作，或是外出與劍橋同學聚會，小尾巴幾乎去哪裏都要跟着！
喬治安娜與卡文迪許他們年齡更接近一些，臭屁的天才少年覺得自己都不介意笨笨的學生安妮大姐姐了，多一個可可愛愛的小表妹一起玩，也不錯！于是在倫敦的幾人便很快熟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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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剛好周五，聖誕節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外祖父拉特蘭伯爵邀請了幾位小後輩一起去喝咖啡。
達西表哥一早便離開莊園去處理鐵路局的事務了，于是就只剩下外祖父和安妮這兩個成年人帶着兩個十五歲的少年男女，一行四人光臨了柴思胡同（注二）。
在歷史悠久的倫敦，斯威丁金融街這種近年來才興起的繁華街道，算是非常年輕的了。
外祖父在這邊購置了些房産和店鋪，比起梅菲爾等貴族區，這邊的價格可便宜許多。
“要知道，這邊買下整條街的土地再興建房屋，大概跟梅菲爾的一個臨街鋪位差不多。那群老古董們，可真沒眼光！”拉特蘭外祖父還稱呼自己那班老友為老古董。
一路聊着，安妮跟着外祖父，熟練地穿過了一路上聚集地熱烈讨論的商人、航海士、交易員、律師……終于來到了喬納森咖啡館。
安妮想，外祖父口中那群老人家，大概是真的想不到，股票、債券、金融報紙，會跟斯威丁街上一便士的咖啡、巧克力、茶聯系在一起。
這間咖啡館隔壁便是如今英國大名鼎鼎的皇家交易中心和倫敦證券交易所。
一如既往，隔壁的證券交易所非常喧嚣，除了英文外，歐洲各國語言似乎都能聽到。交易員們彼此之間交談激烈，手邊一堆文書，有的大筆一揮就此交易塵埃落定，有點反複塗抹修改敵不過對方依然緊縮的眉頭。電報聲也此起彼伏，聯通着歐洲乃至美洲的各地各類型公司。
“目前流行的是鐵路股票，除此之外，運河和礦山股票也非常值得投資……”外祖父跟經紀人丹尼爾唐恩先生讨論着聖誕節之後的投資動向。
卡文迪許已經坐不住了，跑到交易員身邊去看各類公司股票的演算程序。不一會兒，這位數學天才已經能夠設計出更簡單準确的計算模型，引得交易所的分析師們差點想來拜師。
安妮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觀察着新興的交易所，再一次感受到倫敦走在了整個世界發展的前列。
藉由交易所這樣的形式，将資本融通起來，高速累積資本財富。這樣的形式，将随着英國向歐洲大陸推廣，而成為新興産業發展重要的資金來源。
“怎麽樣，安妮小姐？有沒有興趣投資一些股票？”唐恩先生也幫羅辛斯家族搭理在倫敦的一些産業。
在他的印象中，可能由于凱瑟琳夫人太過強勢和控制，安妮小姐一向不太有自己的主意發表出來。
這次見到安妮小姐，明确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拉特蘭老伯爵在交談時時不時也把自己的見解告訴安妮，這俨然是着力培養的樣子啊！
唐恩先生心下有了自己的盤算，當即殷勤起來，跟安妮推薦了一些幾乎穩賺不賠的股票。
安妮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在倫敦開一間紡織工廠。”
之前安妮在劍橋幫助了一位實驗室瀕臨倒閉的機械師瓦特先生，替他清償了大部分債務，由投資讓他繼續進行蒸汽機的改造研究，目前來說，頗有成效——雙缸蒸汽機已經研發成功了呢！
剛好趁這次來倫敦的機會，安妮想将第一臺新式蒸汽機，投入到紡織行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