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普魯士柏林的客人

普魯士柏林的客人

想到天才,安妮不由自主地提起平時行為就十分傲嬌的約翰·卡文迪許,瑪麗點點頭,是的,他也是聚會者之一。不過小少爺認為,數學是個非聚集出真知的學科,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會翹掉聚會。

一想到聚會對象是卡文迪許那樣的高智商天才們,安妮都覺得壓力很大。

普通的聰明人可能在他們眼中都顯得幾分笨拙,更別說是從小學東西就比別人慢的安妮了。

安妮給自己挑了身墨色的禮服,上面加了個深紅色的披肩,并把自己的金發盤起來用珍珠發箍別起來,除了珍珠耳墜外,全身再沒戴任何其他首飾,務求低調樸實。

傍晚的時候埃德蒙先生來接她。

由于沙龍在劍橋鎮上朗布依埃侯爵夫人的一處宅邸,并不太遠,兩人便沿着劍河向格蘭切斯特莊園走去。

“安妮小姐,謝謝你今天為我的邀請精心打扮,很美!”埃德蒙先生不由自主地誇贊道,他勾了勾令無數淑女為之神魂颠倒的迷人嘴角,眼中帶笑。

埃德蒙先生是薩默塞特侯爵的繼承人,祖上是威爾士邊境的大領主。他本人是劍橋三一學院的學生會主席,還是大學賽艇隊隊長,而在倫敦上流社會社交圈,他更是有一個出名的稱號——拜占庭貴族。貴族太太小姐們都說,埃德蒙先生仿佛從古代拜占庭帝國裏走出來的人,氣質和舉止華貴優美,"仿佛用純金鑄造并上以金釉質"(注一)。

安妮打量了一下今天也是精心打扮的埃德蒙先生,看到他深紅色絲絨外套上墜着的兩枚金葉和銀球,深吸了一口氣——安妮覺得埃德蒙先生大概是在取笑她。

“謝謝您的聚會邀請,埃德蒙主席。”安妮也跟着走在安靜的劍河邊,傍晚的時候沒什麽風,柳樹垂岸,天鵝們在河上舒适地舔舐羽毛,三一學院和聖約翰學院的建築分布在劍河兩岸,紅磚百瓦,在傍晚的餘晖中,熠熠彰顯着百年學府的優雅氣質。

安妮斟酌了一下,還是想知道原因,“只是,我沒想到會收到您的邀請。”

埃德蒙笑了笑,“這個邀請對于你來說,的确是有些突然。但請相信,我可是花了一整個月的時候思考和準備的。”

大約聖誕之前米迦勒學期考試周,出現了一張被評為史上最艱辛的一年級哲學史試卷,要求考生任意選擇宗教哲學、法律哲學、歷史哲學的一道命題進行論述。大部分學生還在兩周之內收到了論述反饋評語,據說是由康德教授的秘書出題和批改試卷。

埃德蒙已經是劍橋法學院四年級的學生,之後也确定是進入議會或者立法會,所以對當中的法律哲學命題和反饋評語都非常感興趣。而且,他忽然想起來,康德教授的秘書,不就是一開學被自己發配到偏僻簡陋宿舍的安妮·德布爾小姐嗎?

門薩學會裏另有許多人,通過各種渠道拿到了一些論述和評論反饋,交流起來覺得這簡直都可以集結成冊作為歐洲哲學史的注解集出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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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這位秘書小姐對于康德先生近期的作品的翻譯和注解已經在倫敦出版,由于她本人并非科班的哲學生,很能理解普通人閱讀哲學着作的困難,于是她不但對高深晦澀的哲學思路加以解析,更加給予了許多淺顯的實際例子,哲學大師的思想被進一步解述,還能與目前各類文學、法學、經濟學、政治學等社會人文學科的實踐聯系在一起,一時引起小轟動。

于是門薩學會的人本來就想邀請德布爾小姐來做智商測試。

然而,他們都止步于安妮在劍橋的第一學期基礎課成績單——數學和物理才堪堪及格,還是在教授們看在這個學生出席率和作業努力程度都完美的情況下給予了一定程度的放水。

“估計你沒辦法通過我們正式的測試。我是這一屆的學會會長,所以,就由我來邀請安妮小姐你,偶爾參加一些我們的聚會吧。”埃德蒙眨眨眼睛,揶揄地看着安妮。“以後就常見面了,別那麽見外!叫我查理吧!”

埃德蒙還補充了一下,有那麽點看好戲的意思,“特別是有位有趣的先生,從普魯士柏林特意趕來,他特別希望能夠與安妮你交流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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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大學的門薩學會沙龍,通常是在劍橋鎮附近的格蘭切斯特莊園聚會。

埃德蒙跟安妮達到的時候,一些成員也已陸陸續續到了。其中,大部分是安妮早已有所耳聞的劍橋風雲人物們——教授和學生都有。

有三位英俊的青年,不是本地貴族或學生□□的打扮,他們正在欣賞莊園的造景,其中一位似乎陶醉于其中作起詩來。

埃德蒙徑直走了過去打招呼,“荷爾德林先生,謝林先生,黑格爾先生,歡迎你們的到來。”

幾位先生也向他問好,并請他介紹身後美麗的小姐,當知道最近在哲學界引起小轟動的便是眼前的安妮德布爾小姐時,紛紛表情正式了起來。

“先生們,晚上好!”安妮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有些好奇地看向站在中間的謝林先生。

如果她沒記錯,她曾經閱讀過這位少年天才的《先驗唯心論體系》,他是耶拿大學最年輕的教授——年僅23歲。

謝林近期一直在關注劍橋這邊的哲學新潮,除了康德大師近十年的引領以外,也得益于英國發達的出版業,自由開放的哲學思辨氛圍,以及彙集了各種語言和哲學天才的大學。

“近期康德先生的作品,我覺得德文翻譯部分做得可不夠好!”謝林略帶挑釁地看着安妮,大概打算一旦這位新晉的哲學研究者以什麽狡黠的詭辯繞開話題,他就會以鋒利的邏輯予以回擊。

聞言,埃德蒙也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要知道,很少有人當面批評劍橋精英們的作品呢,這跟法國騎士決鬥時相互扔手套可沒什麽不同——戰鬥的序曲。

然後,安妮卻有些謙遜以及滿含歉意,“很抱歉,謝林先生!”

安妮回憶起每日替康德教授整理的信件中,有一個署名“浪漫主義普魯士哲人”就曾經多次指責她對康德教授的認識論理解不夠準确,這樣會導致康德先生的認識論哲學論述沒有辦法完成哲學的根本任務——絕對的理智直觀。

安妮之前就注意到,那些信的措辭,似乎跟謝林先生在《先驗唯心論體系》中的措辭習慣一模一樣。

今天再次聽到他本人類似言語的挑釁,心中大約已經确定——這是哲學派系的踢館之戰吶!

安妮實在認為自己夠不上康德先生的哲學代言人,只是一個翻譯編彙和注釋者,這還是在康德先生的指導之下。

所以當即直接認慫,“我閱讀過謝林先生創作的《先驗唯心論體系》,如果理智直觀的基礎要求是唯一的理解方式,那麽掌握這一切的應該是神學而非哲學。很抱歉,謝林先生。我沒有系統學習過神學體系,如今也只是一個旁聽生,沒辦法與您進行深入的神學探讨。”

說着又很真誠地望着謝林,“但如果謝林先生願意給予一些神學方面的指導,我也是非常感謝的!”

“哈哈哈哈哈……”身邊的埃德蒙和另外兩位先生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位小姐的以退為進諷刺挖苦,真是嗆得言語犀利的謝林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安妮看着身邊彙集起來了越來越多過來看熱鬧的,頭疼起來,明明自己已經認慫和闡述事實,為什麽謝林先生看起來更生氣了?

“安妮!”還好這個時候,瑪麗和卡文迪許也到了。

安妮簡直喜出望外,歡快地向眼前的先生們行了屈膝禮,就失陪了。

留下埃德蒙看着安妮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孩的确是比想象中的,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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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學會的會員們陸陸續續到齊,沙龍也正式開始了。

朗布依埃侯爵夫人彈了一段輕快的旋律,标志着二月的門薩沙龍正式開始。

這次的沙龍大約有五十多個人來莊園參加聚會,以倫敦的規模來看,都是一個相當大型的沙龍了。

朗布依埃侯爵夫人是位非常有經驗又有人脈的沙龍女主人,她有條不紊地跟大家問候打招呼,又請引薦人介紹這一次聚會少數的非會員客人——安妮便是其中之一。

安妮與瑪麗站在房間後排,當埃德蒙介紹起安妮時,大家紛紛打量起這位年輕的哲學女學者,當然,也是因為她在劍橋也算是比較出名了,目前少數的關系戶旁聽生之一。

安妮有點不好意思,她跟大家打了招呼。但似乎天才之間就是又莫名地鄙視鏈,而對于在他們眼裏毫無才能德不配位的普通人,他們就更加鄙視了。

朗布依埃侯爵夫人經驗豐富,當她察覺到氣氛略有尴尬,便走上前邀請安妮一起來到鋼琴前,說,“之前聽康德先生說,安妮小姐的鋼琴彈得非常不錯。”她拿起了手裏之前非常流行的一本書——盧梭的《愛彌兒》,“不如我們今天飯前閱讀,便由安妮小姐來伴奏吧!”

也好,安妮正好不知道怎麽與這群自視甚高的天才交際,彈鋼琴畢竟是安妮從小練習而成,幾乎成了生活的一種本能,沒有什麽比鋼琴演奏更讓她放松的了。

于是,埃德蒙先生自告奮勇地為大家朗讀《愛彌兒》(注二)。

“《愛彌兒:倫教育》,作者,讓·雅克·盧梭……”。

大廳裏面響起了安妮的琴聲,

埃德蒙先生絲滑低沉的嗓音,将這本讨論個人與社會的政治哲學關系的書娓娓道來。

“個人如何在不可避免趨于堕落的社會中保持天性中的善良……”

安妮挑了首夜曲,輕快寧靜,正适合閱讀……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靜在這段美妙的琴聲與朗讀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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