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外間喧鬧漸止, 賀客道別的道別,歸家的歸家, 只有幾個好酒之徒,興未盡, 酒未醺,依舊聚在篝火前吃肉賭酒。

月朗星稀, 寒意漸深, 牆外道上, 一個胖和尚牽了一個小和尚,戴着鬥笠,托着缽。

“師叔, 這麽晚,這戶人家還好生熱鬧。”小和尚好奇道。

胖和尚只管拉了他的手:“應是戶主辦喜宴。”

“早知就來這戶人家化緣。”小和尚頗為遺憾,飯褡癟搭搭的, 沒要來多少飯糧。

胖和尚輕斥道:“下山化緣乃是苦修,再者,出家人無欲無求,切莫為五鈍使所趨。”

小和尚側目:“師叔又哄人, 我就曾見你偷喝酒。”

“那是素酒。”胖和尚辯解, 想想又道,“人無癖不可交。”

小和尚依依不舍随了胖和尚離去,尤自回頭看着依然笑語歡聲不止的院落, 雙眸中隐隐羨慕。

盧繼擡眼看月微斜, 要了一壺酒, 與曹大施翎告辭。

曹大攜了他的手不放道:“天色尚早,大郎這門親事全仗盧相師一手促成,你又是愛酒這人,如何現在就走?”

施翎也道:“盧家哥哥再喝幾杯,橫豎家中還有盧嫂嫂。”

盧繼搖頭,笑道:“我也不是歸家,今日沈家是熱鬧,別家卻冷清,我去相陪一二。”

曹大施翎知他說的何老秀才,放開了手,雙雙将他送到院外,。曹大道:“依我說,遲早要做一塊,明兒将親家接了來便是,你們非要等過了三朝回門。”

盧繼笑:“何公心中自有打算,他是重規矩之人。”亦是重情之人,要留家中,陪亡妻等出嫁女三朝歸家。

沖着曹大施翎二人擺擺手:“有這酒便好。曹家大伯與阿翎不必相送,還有客在,客去又要打掃歸整,今晚怕是不得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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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翎有心想跟上去,到底這邊還有事需他幫忙,只得與曹大回轉。

沈拓怕被捉弄,進了房後,又拿了燭臺四處檢查了一下門窗,确認了沒藏着什麽花招這才放下心來。

回轉身,何栖俏生生地坐在妝臺前,燭影搖曳中,臉若春桃,唇似紅櫻,眸中微光點點,幽幽淺香醉人心脾。

沈拓坐卧不對,言語失聲,何栖似有點羞,似有點婉轉,背轉身對着海棠鏡,道:“釵環壓得脖子疼,我先取下來。”

“我來幫你。”沈拓忙道。

何栖仰了臉看他,有點不信:“你可會?”

沈拓還真不會,強自嘴硬道:“我只輕一些?”

何栖将貝齒咬着唇,依言坐定,由他為自己除去滿頭的首飾。沈拓對着她頭上的花釵、金钿,看了半日無從下手,思來想後,将對插一對镂空銀葉簪輕輕從發間拔了出來,放在了妝臺上,何栖輕笑,沈拓有點沾沾自喜,一樂取八瓣蓮小金钿的時候扯了何栖的發絲。

何栖“唉喲”一聲,下意識将頭偏了一下,偏沈拓還拿着她纏了幾根發絲的小金钿在手裏,這一拉扯,凍得何栖眼淚都下來了。

沈拓連忙丢開手,慌到:“可是弄疼了你?”

何栖忙道:“只是一個不防。”

“怪我粗手笨腳。”

“不不不,只是一時不慎。”何栖急道。

兩人客氣半天,大眼瞪小眼,何栖架不住先笑了,将往日的熟撚又重撿了起來,道:“我自己來,大郎與我倒些水來,臉上撲了一層厚粉,悶得很。”

沈拓笑:“這個倒會。”起身去隔間倒了水,又細心摻了爐子上溫着的熱水。

何栖已經将一頭的釵環都卸了下來,散了頭發。一手拿了自己的發尾,輕輕将頭發抖散,這才用梳子細細梳理了一遍。拿手帕沾了水,将額間花钿,唇間口脂輕輕拭去,讓沈拓将水盆放在妝臺上,找了一盒澡豆粉洗淨了臉。

沈拓輕舒一口氣,盛妝的何栖美則美矣,只不太真,眼前笑顏如花,清水芙蓉的何栖才是他熟知的阿圓。

“阿圓。”沈拓拉了她的手,一用力,何栖整個就跌進了他的懷裏。

“大郎?”何栖臉上的水都還沒擦幹,水珠順着臉頰打濕了衣領,水漬映着燭火的昏黃一直蜿延到脖頸中間,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帶出無限春、情。

沈拓嘴唇發幹,也不顧濕,将自己的額頭貼着何栖的額頭,二人只感對方的睫毛如蝶翅在自己的臉上扇動,他啞聲道:“阿圓,我要喚你娘子。”

何栖感到他的鼻端的氣息灑在自己的蜃邊,一點點癢,細聲笑道:“我要喚你夫君?郎君?大郎?阿郎?都頭?沈郎?”

沈拓深深地看着她,看她花般的唇一開一合得吐着戲谑的話,驀得一把将她抱了起來,轉身放到了床上,笑道:“你說要叫我什麽?夫君還是沈郎?”

何栖忙抱了他的脖子,笑着倒在了一片溫軟裏,床帳鋪陳得整齊,撒了紅棗、桂圓等物。燭移帳影,影影綽綽,何栖反手摸了一顆棗子出來,塞進了沈拓嘴裏,還問:“可甜?”

沈拓抱着何栖翻轉身,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掌中的纖腰不堪一握,生怕自己一個大力就折了它,心頭只餘情動,将一枚棗子吃了之後,忽然吻住了她的朱唇,舌齒相弄。何栖微微嬌喘,舌尖嘗到一絲甜味,混合着男子氣息。

明明無酒,二人卻是生醉,神思都變得恍然,天地之間只有紅帳夜暖。

紅裳綠服,脫在了一邊,糾纏成了一團,回頸雁帳鈎放了床帳,左右相對,似是恨不能振翅飛到了一塊。

何栖覺得身體不是了自己的一般,所思所行全不似自己所控,她的指尖滑過他結實有力的臂膀,蜜色的肌膚,精壯的肌肉紋理,它們随着她的指尖輕顫微伏。

“阿圓!”沈拓壓抑輕喚一聲。

襦裙半解,腰帶輕分,回眸間整個被摟在懷中,何栖秀眉輕蹙,覺得痛,試着将他推了推,沈拓卻将她抱得更緊了,汗水濕了鬓角,軟枕被推到了一邊。她的聲音裏都透着顫抖,顫抖裏又夾着一絲的歡愉,那絲歡愉漸漸從一生二,二又生四,千絲萬縷,細細密密,繭一般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婉轉承、歡,春蠶纏綿,發絲糾纏,何栖眉目微斂,将臉無力地靠在沈拓的肩上,淺深浮沉、淺抽争律之間,腰酸無力,幾乎哭出來,只能昏昏然由着他帶着自己直到銷魂癫狂。

“阿圓……”沈拓貼在她的耳畔喚道。

“嗯?”何栖偎在他的懷裏,輕應一聲,回過心神,想着先前的放浪不堪,拉過被子遮住臉,鑽進去又覺得不妥,又露出頭,扯過一邊的衣服蓋在臉上。

沈拓笑了起來,見她害羞,不知怎麽自己忽然也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擔心:“阿……圓,你可有不适的地方?”

“我想沐浴。”何栖聲若蚊蠅,又覺得累,改了口,“擦洗一下。”

“我幫你。”沈拓道。

何栖漲紅臉,氣道:“不要你,你只幫我打水。”

“好,以後天天都為你打水。”沈拓哄道。

何栖耳根一熱,摸出一顆桂圓就砸了過去。

沈拓笑着躲了。

盧繼出了沈家,趁着月色,踏着寒霜,到了二橫街,四下寂寂無聲,寒冬連個草蟲飛蚊的聲音都無,只偶爾不知從哪個院落傳來雞鳴狗吠之聲。

擡手輕扣了院門,站得片刻,何秀才一臉驚疑過來開門,見到他,瞪了眼:“盧兄,這般晚過來何事?可是阿圓昏事不順?”

盧繼笑,晃了晃手中的一小壇酒:“何公多慮了,昏事順當得很,天寒,我來找何公喝杯沈家席上的酒。”

何秀才立了半刻,笑起來:“難為你想着。”

盧繼跺腳呵手:“這霜鬼浸浸得冷。”

何秀才将盧繼讓進院中,何栖一嫁,嫁妝一擡,加上花草枯萎,何家整個便空了,倒顯得逼仄的院落都空蕩起來。

何秀才果然尚無就寝的打算,在書房圍了爐自己獨飲,一邊放了一碟阿圓早些時候浸的醉棗,一碟五方豆鼓,一碟幹絲。

“何公倒自在。”盧繼在爐邊坐下,伸手烤了烤火。

何秀才另取了杯子給他,問:“阿圓的昏事可熱鬧?”

“熱鬧、喜慶。”盧繼道,“大郎親眷不多,人卻不少,只曹家便十幾口人,他又結識得九流人物。”

“這便好。”何秀才笑,喝一口酒,微嘆,“這就好啊。”

盧繼笑,為他滿斟:“養兒無趣啊。”

“哈哈。”何秀才搖頭。

“所謂一二常在手,三四滿地走,五六繞竹馬,七八騎牆頭。雙鬟耳側垂,綠裙新畫眉。娉娉笑顏展,新嫁淚低垂。歲老猶挂心,榻前相問好? ”盧繼邊敲了筷子邊唱邊喝着酒。

何秀才只在一旁聽着,窗外寒霜滿天。他領養何栖時,何栖已經三四歲了,鮮少要他抱,又懂事,操心的事實是很少。倒是自己沒養下的幾個子女,常抱懷裏,逗弄膝上,病中更是長抱手中,長夜不放。

盧繼養了三個小郎君,盧小三也曾将養不活,費了不知多少心血才有今日模樣。他日三子長大成人,娶親生子,又不知是個什麽樣景象。

這麽一想,倒把自己唱得惆悵起來。

何秀才拿起酒杯與他碰了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仰頭大笑。

“夜深霜重,盧兄喝酒。”

“何公喝酒,寒冬天冷!”

雖無秋意道天涼,卻有深冬一院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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