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邪魔(1)
邪魔(1)
陸璟念初識郯旻時不過十餘歲,無非是毛頭小子不聽家中人勸誡闖入禁地,揭開黑暗下千年塵封的面紗,彼時穿堂風過,卷起庭前桃樹搖曳,漫天花瓣點地,他卻恍惚不是風動。
那位面容姣好的神魔似是萬年來第一次感受凡界的氣息,擡手觸及,一時驚疑。
“我莫不是在做夢?小孩,這是人間嗎?”
陸璟念還怔愣于眼前青年模樣,身形修長的男子黑發如瀑,不加任何點綴垂落周身,卻被若有若無的氣息吹拂飄動,成了渾然天成與外界相隔的屏障。那雙狹長勾魂的眼眸似漩渦,恐一不留神便被拉入其中,聲線也是攝人心魄的好聽,像遠山中夜間響動的風鈴。
他就那麽愣着,看着神魔一襲黑袍,衣邊金絲纏繞,繡針落腳,拖出龍尾般的紋路,在風中靈動飄逸。他不曾穿鞋,走出與人世隔絕之地,仿若涅槃重生的凰,背離黑暗,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白皙的足像玉石,明明踩踏過泥濘,起腳卻一塵不染。
那是陸璟念前半生記憶最深的節點,穿越山川綿延的路途,透過偷吻青絲的晚風,站在晨與夜的交接處一望無垠,才恍惚迢迢星河,皎皎明月,與之比拟,早已成過眼雲煙。
神魔附身對他耳畔輕言,呼出的熱氣伴随着檀木香氣缭繞着他無法思考,半是蠱惑半是引誘,像條看不見的輕紗層層包裹毒物,叫人喘不過氣,卻沉溺于缱绻的氣息,自甘堕落。
“你可知,自己放出了誰?”
這句話如同戒律敲醒他,混沌的心下清明幾分,再出手時已将一張明晃晃的紙點了唾沫黏在對方額前,退了幾步,一臉戒備。
郯旻似是沒料到眼下的發展,滿面茫然,好半晌,才伸出嫩姜般的指尖,示意困惑。
“這是······何物?”
“你莫要輕舉妄動,這是父親求來為我護身的符咒,凡世間邪魔穢物,統統法力盡失,束手無策。”
他說得字正腔圓,信誓旦旦,認真得像百年前某人将他困于此念念有詞咒語的模樣,郯旻一個不忍,笑出聲來。
小孩錯愕地看着他,似是沒想到眼前的妖怪竟然這般放肆,調轉足尖,看樣子是想拔腿就跑。
他卻笑意不減,一擡手,陸璟念便動彈不得,發怵的情緒透過水色的瞳孔盡數傳遞,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雙拳緊握,青筋鼓起,分明有抑制不住的恐懼,身形卻尤山林中如臨大敵的幼虎,背脊微曲,唇齒緊咬,似乎在尋找千鈞一發的反擊時刻。
“誰同你說,我是邪魔?”
郯旻眼尾微揚,揭下面上的紙,貼于他的臉頰,再問。
“誰又同你說,這叫符咒?”
他的指尖沒有離開少年的面容,輕而緩地描摹眉眼鼻梁,似是奇異凡人的觸感,于是流連不舍。
陸璟念受辱般漲紅臉,扯着嗓子喊出聲,卻由于動彈不得只剩三分氣勢:“你放開我,咱們堂堂正正打一架!”
說話時有片花瓣落在他鼻尖,在白淨的面上襯成一幅單調的簡筆畫,郯旻卻來了興致,伸手拿起瓣尾輕蹭他的鼻翼,又在少年神情更憤懑前點到為止,将花瓣別于他鬓角,端起他的下颚細細欣賞。
陸璟念在家從來受上等教育,不論何時,但凡帶半個髒字話語,皆不能語,如若誤犯,輕則思過,重則戒尺伺候,于是習性養成,眼下此等場景竟然一句言論都罵不出。
他憋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
“惡鬼。”
似是不得勁,頓了頓又補充道。
“邪祟。孽障。”
這三個詞仿佛戳中了郯旻的笑穴,垂了手撐着陸璟念的肩膀顫抖,帶得人肩頭一陣酥麻,卻避無可避,笑夠了,又稍稍俯身,呼出的氣息正好打在對方額前,随之而來是近在咫尺的低語鑽進腦海。
“從前啊,有個人也這麽說我。”
“噢,準确來講,應該說——”
“有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