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過往

過往

故事的開端便很狗血。

姜婉認識季耀宗的時候,才是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她生在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有一個相愛多年的初戀,準備在年底就結婚,然後生子,過上和大多數人無異的平凡生活。

而季耀宗呢,和姜婉見面第一眼,就生出了要把她養作自己金絲雀的想法。

無他,姜婉和他早逝的白月光發妻,長了一張生得九成像的臉。

但姜婉拒絕了。

不管是他如何威逼利誘,姜婉都不為所動。她不為季耀宗開出的豐厚包養條件動心,面對季耀宗暗裏的職場威脅,直接幹脆利落的辭職走人回老家。她很厭惡的對季耀宗說,你個年近四十的老頭子,還來包養年輕小姑娘,我嫌惡心。

是的,季耀宗和姜婉有着将近二十的年齡差。但是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許是年到中年,他開始懷緬起被自己辜負後郁郁而終的發妻,想從姜婉這裏找到初戀的感覺。但姜婉并不配合。

季耀宗沒再勉強她,他覺得這種事情也要講究你情我願才好。他有多了去的非法手段逼迫姜婉,但是他覺得那樣有失身份。更何況被拒絕多了,季耀宗自己也有些興致缺缺,他對姜婉本就是臨時起意,談不上非要不可。

但兩個月後,姜婉又聯系上季耀宗的秘書求到了他面前。

是的,求。

姜婉的父親被人陷害入獄,母親氣急之下腦溢血發作躺進了ICU。變故來的太快,這讓從來被保護的好好的、沒經歷過什麽風浪的姑娘一下就慌亂起來,她不知道要怎麽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四處奔波,求人無果後,她求到了季耀宗面前。

人至絕境前,尊嚴和驕傲都不值一提。她終歸還是站到了季耀宗面前,心如死灰、絕望又認命的說,季先生,我願意跟你,求你救救我的父母。

姜婉那雙眼睛生得尤為像他的發妻,盈盈含淚乞求的看着他時,季耀宗還是動了恻隐之心,自覺大發慈悲的沒計較姜婉之前拒絕他的事情,還是答應幫了姜婉。

當晚姜婉就住進了他名下的某個別墅裏。

而相對應的,季耀宗保了姜家父母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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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婉跟了季耀宗一年,季耀宗像豢養金絲雀一樣養着她。車子房子票子送的都毫不吝啬,但是姜婉都只是假意收下,然後轉頭就鎖進保險箱裏,并不打算要。

直至季耀宗提出要娶她。

他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的、帶着施舍意味的語氣和姜婉說,小婉,你足夠柔順聽話,很符合我的心意。而且娶你進門,以你的身份地位,也威脅不到小琛的繼承人身份。我現在正好需要一個妻子,而你是最好的人選。

小琛,是季耀宗的長子季琛,也是季家繼承人。

聽季耀宗說我或許有那麽一點喜歡上你的時候,姜婉只覺得無比惡心,甚至反胃想吐。

并不會有什麽金絲雀愛上金主的戲碼,盡管季耀宗英俊多金、待她寵愛有佳,姜婉也一點沒有動搖過。她深愛着的,一直那個被迫分手的初戀。

而且這個時候姜婉才知道,她的母親于半年前搶救無效去世。父親因為經過一遭牢獄之災,身體本就不好,老伴去世的打擊對他過大,沒過多久也跟着去了。

這些季耀宗都瞞着她不讓她知道。

然後姜婉就逃了。

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甚至逃走的時候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的。

逃走後的第四個月,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個時候的姜婉身體狀态極差,長時間的奔波逃碌讓她變得心力交瘁。醫生不建議她打掉孩子,那樣對她的身體只會雪上加霜,而且以後可能再也無法懷孕了。

姜婉選擇留下了這個孩子。

她是恨季耀宗的,一開始也極其憎惡有着和他相同血脈的這個孩子。可是轉念一想,她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直系血親了,多日糾結猶豫下,姜婉還是留下了孩子。

這個時候白藍找到了她。

白藍是她的表妹,小時候關系極好,後來因為搬家就淡了聯系。

白藍說那天在醫院看到姜婉她險些以為看錯了,托醫院熟人查過檔案才确信真的是她。

白藍沒問她為什麽會懷孕,也沒問她經歷了什麽,只把她接到身邊照顧,給她提供住處讓她安心養胎,說表姐你別擔心,一切有我。

五個月後,姜婉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姜熠。

等姜熠一歲半時,姜婉養好了身體,她拒絕了白藍的挽留,帶着姜熠去了一個偏遠的南方小鎮,獨自一人把姜熠拉扯到了七歲。

平心而論,七歲之前,姜婉對姜熠是非常非常好的,完完全全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她在自己最大能力範圍內給姜熠最好的吃穿住行,咬牙打多分工也要給姜熠提供最好的教育環境。但她從來不給姜熠什麽壓力,甚至不期待姜熠成為什麽樣的人,說小熠你快樂就好。

就連姜熠考了不及格的卷子拿回家,姜婉也只會摸摸他的頭,說沒關系,下次努力就好。

她從來不把對季耀宗的厭惡和憎恨遷怒到姜熠身上,一點都沒有。只是偶爾,小姜熠會覺得,媽媽看自己的目光好複雜,複雜到讓年幼的他無法分辨。

在姜熠的記憶裏,七歲前和七歲後的姜婉是徹底切割開來的。即便是長大後的姜熠也不明白,為什麽她對自己能做到那麽割裂。

七歲前,姜婉是他的媽媽,會把他抱在懷裏,輕聲細語的告訴他姜熠這個名字的由來,希冀他成為一個自由又勇敢的人。會吻着他的額頭說我們小熠是全天下最好的寶貝。有的時候,姜婉會溫柔又難過的看着自己,說小熠,媽媽只有你一個家人了,媽媽沒有家了。

小姜熠會笨拙地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水,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不要哭,你還有小熠。只要有小熠在,媽媽就有家。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只是後來小姜熠哭着求姜婉不要丢下他時,姜婉卻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說小熠,沒有誰會和誰永遠在一起。

姜熠七歲的時候,姜婉和自己的初戀于軒重逢了。

當年姜婉提出分手後不辭而別,這些年于軒一直沒有放棄過打聽她的消息,而姜婉也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這個刻骨銘心的初戀白月光。

他們很快重新墜入愛河。

只是于軒不喜歡姜熠,他看小姜熠的目光是冷漠的甚至是厭惡的,私底下甚至還對小姜熠說過,要不是小婉心軟,你本來都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姜熠自小在單親家庭長大,比同齡小孩要更早熟懂事一些。他從見到于軒第一面起就知道這個叔叔不喜歡自己,甚至抱有惡意。但是姜婉喜歡他,她也明白于軒對姜熠的态度,卻只對姜熠說,小熠,我們以後是要成為一家人的,就當是為了媽媽,你會接受叔叔的對嗎?

其實這未嘗不是一種親情綁架,但是面對媽媽的軟聲懇求,小姜熠是無法拒絕的。他反握住媽媽的手,小聲說我以後會好好和叔叔相處的,只是媽媽,你別不要我好嗎?

于軒的到來,分走了姜婉大半的精力。她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小姜熠身上,全身心的投入在和于軒的第二次戀愛裏。這讓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長大的小孩一下變得敏感緊張、極其沒有安全感起來。

對那時的小姜熠來說,媽媽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媽媽不要他。

姜婉承諾說不會的,媽媽不會不要你,小姜熠信了,但還是感到惴惴不安,他總覺得他快要和姜婉分開了。

有時候小孩的直覺是非常準的,就在姜婉和于軒準備結婚前,于軒查出了急性腎衰竭。

姜婉急得一夜生出無數白發,這個病就是個無底洞,她和于軒那點積蓄根本不足矣支撐他們治好這個病。而就在這時,季耀宗的秘書又聯系到了姜婉。

他說,季董願意提供這筆治療費用和醫療資源,直到于先生身體康複。他也不和您計較當年的事,只要您同意讓姜熠少爺回到季家。

秘書說,姜小姐您想好了,只有一次回答的機會。

姜婉猶豫了。

她當然舍不得一手養大的孩子,可是久別重逢的愛人命在旦夕,他們已經生離了一次,難道還要再來一次死別嗎?

姜熠本就是季家的孩子,如果能回到季家,那身份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比跟在她身邊做一個普通人要好上千萬倍。如果不是她當年逃走了,或許姜熠現在也該是養尊處優的季家小少爺。

姜婉這麽說服了自己,縱是百般不舍心如刀割,也還是把姜熠送回了季家。

她對小姜熠說,你爸爸來找你了,以後你就跟着他了。

小姜熠不可置信,他怎麽想都不明白媽媽為什麽突然就不要自己了。被季家人帶回去後他又逃出來,跪在姜婉面前哭着說媽媽你別不要我,我會乖乖聽話的,我不想住大房子也不想改姓季,我只想跟着你,我會很聽話的,求您別丢下我。

姜婉被他哭得心如刀絞,卻只是扭過頭,說小熠對不起,然後又把他送回了季家。

小姜熠怎麽也想不通姜婉為什麽要把他“還給”季家,他把這一切發生歸咎到季耀宗身上,認為他才是導致自己和媽媽分開的罪魁禍首。

因此他對自己的生父毫無好感,見到季耀宗第一面,只是警惕而防備地看着他,抿緊了唇怎麽都不肯開口說話。

季耀宗說這孩子的眼神我不喜歡,學乖了再帶到我面前來。

但沒用。

小姜熠一身逆骨,倔的要命。不管是體罰、關小黑屋還是餓肚子,都沒能讓他低頭喊季耀宗一聲爸爸。最狠的時候他被關了小黑屋一天一夜,餓到昏厥也沒對管教他的傭人服軟示弱。

整整半年的“管教”都沒能讓小姜熠學會乖順和聽話,傭人無法,只得禀告給季耀宗。

第二次見面,小姜熠仍只是冷漠而疏離地看着他。季耀宗嗤笑了聲,說私生子就是私生子,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連當個慰藉都不行。

過了很久小姜熠才知道季耀宗為什麽要接回他。

季耀宗的長子季琛意外去世,而他長得和季琛小時候有五分相似。失去長子的季耀宗想把他接到身邊照顧,全當長子去世後的一個慰藉。

奈何小姜熠不知好歹。

他不稀罕所謂“季家少爺”的身份,也不想要季耀宗這個爹,甚至對改姓都極其抗拒。

季耀宗知他難馴,見了幾次後也生出不喜,只尋了個空置的別墅把他丢過去,派了人照顧別餓死就行。

但照顧他的保姆并不上心,吃飯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更別提什麽情感需求了。姜熠等同于在無人問津的狀态下長至九歲,他的心理問題日漸嚴重,被人意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開口說過話,陷入了中度自閉症和失語症裏。

季家派了心理醫生來,但是沒用。他只是整體抱着膝蓋望着窗外,目光空而淡,拒絕和人交流,像個沒有感情的傀儡娃娃一樣。

直到白藍出現。

沒有人知道白藍為什麽會突然出現,為什麽會知曉姜熠的情況,也沒人知道她是怎麽說服季家同意她接走姜熠的。

她這個和姜熠跨了幾代血脈的小姨見到小孩第一眼就心疼的不行,擔心他因病抵觸和人接觸,白藍只是蹲在他面前,溫柔地說小熠,別怕,小姨帶你回家。

她對小姜熠伸出手,把他帶離季家,從滬城帶到了燕京。

白藍的丈夫傅生和兒子傅嘉禮對于這個新來的家庭成員都無比歡迎,知曉小姜熠的遭遇後,傅生更是紅了眼眶,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頭結果被小姜熠躲過了也不惱,只用和白藍一樣的語氣承諾說,小熠安心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沒有誰會再趕你走了。

傅嘉禮也對他說,弟弟別怕,以後哥哥保護你。

白藍一家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讓小姜熠重新開口說話,一點點打開心防接納他們成為真正的家人。用真真正正付諸行動的愛意和包容,讓姜熠相信,在輾轉流離後,他又重新有了一個家。

十歲到十七歲,姜熠在白藍家裏度過了最無憂恣意的少年時代。

直到意外突臨,白藍和傅生因為車禍喪生于姜熠十七歲生日後沒多久的那個冬日雨夜。

完完全全的意外事故,撞向他們的是一輛加長的大型貨車,肇事者司機連夜趕路疲勞駕駛沒看清紅綠燈,等反應過來要踩剎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輛貨車已經從傅家夫婦的車上碾了過去。

白藍和傅生命喪車禍現場,而司機翻車重傷後也搶救無效身亡。

一夜之間,傅嘉禮和姜熠失去了兩個親人。

更糟糕的是,傅家夫婦去世後,公司高層卷款跑路,公司因此陷入了資金鏈斷裂的問題,還倒欠甲方一筆貨款。

傅嘉禮和姜熠邊要處理白藍和傅生的後事,還要分神處理這筆被迫背上的債務。他們搬出白藍和傅生生前所有的積蓄,變賣公司股份和名下所有房産,才勉強還上這兩筆債務的三分之二。還有三分之一,他們打了欠條,加了百分之十的利息承諾在兩年內還清。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這個時候傅嘉禮又攤上了和黑心娛樂公司解約要賠償巨額解約費的問題。

但別說拿出兩百萬的解約費了,兄弟兩現在連維持溫飽都很勉強。

也就是這個時候,姜熠找到姜婉面前借錢,但姜婉連門都沒有讓他進。只說小熠對不起,媽媽也很想幫你,但是媽媽真的有心無力。

姜熠當即轉身就走,之後整整五年再也沒有聯系過姜婉。

家裏積蓄清空後,姜熠就在通過做游戲代打和校門口的蛋糕店兼職給自己賺取下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無論至何境地,他都沒想過要放棄學業。直到當時Laurel俱樂部的運營經理聯系到他,問他願不願意來打職業。

姜熠只問了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你們目前能給我的最高薪資是多少?第二是能不能先預支兩年工資?

運營經理說你要做什麽?

姜熠說還債。

運營經理把他的簽約條件反饋到了俱樂部的總負責人這裏,總負責人也是俱樂部的投資人,是個笑起來很和氣的、脾氣很好的胖胖老板,把俱樂部的選手當自家小輩一樣看待的那種。

在了解到姜熠的一些事兒後,他大手一揮,很豪氣地給了姜熠當時職業選手所能拿到最高薪資的簽約合同,不僅爽快同意給他預支了兩年工資,還說小孩兒啊遭遇這些真是受苦,碰到了能幫就幫一幫,有什麽需要盡管找他,就當是積累善緣了。

彼時Laurel也是剛成立沒多久,姜熠入隊直接打了首發。他是隊裏年紀最小的那個,其他的隊友都把他當弟弟一樣看待,比賽訓練之外對他關懷備至噓寒問暖,說是隊裏的團寵也不為過。在稍稍了解到一些他家裏的事兒後,哥哥們還會在私底下和他說要是還缺錢就跟他們說,不要不好意思開口。

姜熠想,自己的運氣有時候特別差,但有時候又會遇到一群很好的人在絕路時攙自己一把。

正是因為如此,在一年後俱樂部瀕臨破産時,姜熠沒法做到撤手不管一走了之。所以才會在和聞昭陰差陽錯的一夜之後,答應他用婚姻做一筆交易。

再之後,姜熠成了Laurel的老板也是隊長,重新組建戰隊,又打了三年職業。

......

對于姜婉,姜熠早已沒有任何想法和感情了。這個和他有着相同血脈和姓氏的母親,于他而言和陌生人無異。

姜熠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推到姜婉面前。

“密碼是六個1,卡裏有三百萬,要是這筆錢還不夠您養老再和我說。”

“若非必要的話,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話落,他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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