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過往(2)
過往(2)
從咖啡館出來後沒多久,天邊迅速積了層厚厚的雲,灼灼烈日被烏壓壓的雲層蓋住,天光也跟着暗了不少,緊接着就刮起了大風,飛沙走石,灰塵迷得人睜不開眼。
在豆大的雨點砸下來之前,姜熠尋了個廢棄的公交站避雨。
不多時,一場夏雨如潑如洗的自暗沉天幕瀉下,路邊的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雨絲斜飄成了水霧,給面頰和手臂拂上層潮潤水汽,連帶着眉睫都沾上層淡淡的霧。姜熠随意揩了揩臉,看着手機上僅剩百分之十的電量嘆了口氣。
打車排號已經到了五十開外,就在姜熠猶豫要不要加錢的時候,聞昭給他發了條消息。
點開語音,那邊傳過來的聲音含着輕快笑意,聽起來便知心情不錯:“十一跟我說你沒和她一起去玩,人在哪呢我來接你吧,咱兩湊合一下做個午飯搭子?”
姜熠發了個定位給他。
【聞昭】:那麻煩姜老師在那等我一下,我馬上來接你。
怎麽感覺像是接小朋友放學似的。
他輕曬,給手機開了省電模式,微微弓腰,輕輕貼了貼自己的額頭。
好像有點熱。
喉嚨似乎也有點幹疼,泛着微微的苦。姜熠從褲袋裏摸出早上十一塞給他的薄荷牛奶糖,撕開包裝袋咬進嘴裏。
涼沁的薄荷味兒裏裹着絲絲奶香,稍稍壓下了齒腔裏的澀意。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摁着太陽穴,漫不經心地想自己的身體素質确實沒有以前好,昨晚不過是濕着頭發吹了會風,今天似乎就有點感冒了。
貌似還得謝謝聞昭強行給他吹幹了頭發,不然今天怕是會更不舒服。
唔,那待會的午飯他來請客好了。
思緒發散想的有一搭沒一搭,姜熠就這麽含着糖也懶得去咬碎,在舌尖的糖融得只剩那麽一丁點的時候,他看到視線裏出現了雙黑色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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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對上了一雙略含擔憂的眼眸。
聞昭撐了把黑色的傘站在他面前,輕聲道:“你的臉色好差。”
他指了指姜熠的眼眸,“眼睛也有點紅,是不是不舒服啊?”
“眼睛應該是剛剛進灰不小心揉紅的。”話落,姜熠感覺一雙溫涼而幹燥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貼了兩秒後又翻過來用手背碰了碰。
“你在發燒。”聞昭的語氣稍稍認真了一些,“是回酒店,還是去醫院?”
“還不至于去醫院,回去吃點藥就好。”
大概是狀态确實不太好,坐久了起身腦中供血一下沒跟上,姜熠感覺眼前一陣發黑,後腦勺一下裂開似的疼得厲害,思緒也被這陣疼撞得有些散亂,身體力度沒控制好,往前跄了一步。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身前的人抱住了。
耳邊那陣嗡鳴散去後,就只餘雨滴噼裏啪啦砸在傘面的聲音,還有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似有似無的苦橙花香氣和聞昭身上的水調冷香混雜在一起盈入鼻息裏,讓他覺得眼皮莫名有些酸沉起來。
穩住身體後他正要站起,一句“謝謝”還未道出,扶住他雙臂的手往後延伸,擁上肩背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孩子似的,貼在耳邊響起的聲音也帶着幾分溫柔哄意:“別動,讓我抱一會。”
聞昭感覺到被他抱住的人微微僵了下身體,在這只貓警惕起來之前,他跟順毛似的摸了摸他的發尾,小聲道:“就一會好不好?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就當是安慰我了。”
音落幾秒,他感覺到姜熠緩緩放松下來,乖乖任由他抱着,還把大半力道都卸了放在他身上,下巴擱在他肩窩裏,聲音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切,帶着一點侬軟鼻音:“心情不好?”
“恩,心情不好。”聞昭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語調放得柔軟:“所以你讓我多抱一會兒啊。”
姜熠沒再接話。
其實在車上看到姜熠第一眼時,聞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抱抱他。
他坐在破敗的公交站臺裏,微弓着腰,身形清削,眉眼淡倦,淺茶色的眼有些失了焦距地看着來往的車輛和行人,許是因為出神眸中也有些空。
像是一只情緒恹恹、無家可歸的貓。
聞昭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其實姜熠看上去除了狀态有點不太對,面色不太好外,其實和平時的模樣沒什麽太大差別,但聞昭就是覺得,這只情緒看上去很低落的貓應該需要一個擁抱。
不過肯定不能明說,不然貓一定不給抱。
這麽想着,他撐傘走到姜熠面前,趁他起身沒站穩時,把貓給抱到了。
大狐貍舉着傘,把蔫成毛球的貓咕嚕圈進懷裏,用自己的大尾巴把他給裹住,然後拍拍貓的肩膀順順他的貓,小聲哄着說再抱一會吧,抱久一點就可以多治愈一點。
如果能治愈好一點你的壞情緒,那這個擁抱都有意義。沒有也沒關系,就當是他也需要這個抱抱好了。
......
上了車後,姜熠倚在靠枕上閉目養神好一會,直到緩過那陣頭疼,他才淡淡開口:“我今天去見了一個人。”
聞昭關掉iPad,側首看着姜熠,等待他的下文。
“是血緣關系上來講,和我最親近的的人。”
用簡述關系詞來代替媽媽或者母親這樣的稱呼......縱是他和沈夫人也談不上多親近,但聞昭也會叫她一聲媽媽。姜熠連稱呼都不願意講出口了,那得對生養他的那個人多失望。
“聊了幾句,然後鬧得不太愉快。”
以聞昭對姜熠敘事風格的了解,知道到這就差不多講完了。他想了想,試探着多問了句:“你們聊了什麽?”
“聊...”他思考了幾秒,用最簡短的言語概括道:“我知道了我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她知道了我結婚的事情。然後她以長輩的身份說了我兩句,最後不歡而散了。”
想到什麽好笑的事,他輕笑出聲,“我那位同母異父的弟弟,和十一差不多大。”
小聞總見多識廣接受能力極強,用了兩秒消化了這個事情,面不改色道:“那你對這件事的看法是?”
“沒什麽看法。”姜熠阖上眼睫,“以後又不會有交集。”
“你......”想了想,聞昭還是把‘你媽媽’這個稱呼換掉了:“阿姨沒提出要見十一嗎?”
“我沒告訴她十一的存在。”
靜默了一會,姜熠聽到身邊的人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也沒有什麽安慰人的經驗,你就...随意聽聽好了。”聞昭斟酌着開口,“我看到過一種說法是,親人和家人其實是兩種存在概念,這兩個詞語之間不一定是劃等號的。親人無法選擇,但是家人可以。我自己托大一下,我和十一,現在都是你的家人。坦言來講,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也是貪戀家的感覺。”
還有沒說出口的是,我還貪戀你這個人。
他側眸看着姜熠在起伏明滅的光影裏顯得格外濃隽漂亮的眉眼,聲音軟和下來“之前我對家這個概念也是嗤之以鼻的,我以為我不需要,後來發現不是的。和十一住到一起後,我才知道我也是向往的。”
“我的原生家庭,其實也沒有比你好到哪裏去。我的父母是商業聯姻,成婚後貌合神離各玩各的,我五歲的時候我媽厭倦了在聞家的生活,抛下我去了國外。聞成業一向不怎麽管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反正就那樣吧。”看到姜熠的眼睫微微顫了下,聞昭在他睜眼前收回自己的視線,轉而盯向自己的腳尖,“說這些沒有同病邀憐的意思...我對你的童年經歷了解也僅限于我幾年前看到的資料,但是那一定是一段不太好的經歷。不過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為此耿耿于懷。”
這是在安慰人嗎......聞昭自己都不太确定。
說了這麽一大段有些口幹,聞昭擰了瓶水喝了口,聽到姜熠淡淡道了句:“我沒在意。”
“不過還是謝謝。”
聞昭以為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了,又聽到姜熠悶聲咳嗽了兩下後啓聲道:“至于我的童年經歷,其實和你看到的大差不差。”
掐掉一些細節,姜熠三言兩句給聞昭道完自己的過往經歷,說的時候語氣輕描淡寫的,仿佛在提起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在聞昭眼裏真切看到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還裹挾着一些別的情愫。眸光交接一秒後他就錯開視線,垂睫斂去眼裏的情緒。
不知道是作為交換還是別的什麽,姜熠也了解到了聞昭的過去。
看似出身貴重,實則無人在意。聞家只把他當一個聯姻工具來培養,他的出色和優秀都是有限制和方向的,如若鋒芒一旦蓋過家中的Alpha兄長和弟弟,就會被長者們暗暗警告,甚至是監管他的生活和學習。
聞家意在把家中的omega培養成一個矜貴漂亮的花瓶,在家中時能為父兄談資添光,作為聯姻工具推出去時也能為夫家點綴。最好是有那種“聞家有O百家求”的美談。
在這樣封/建和扭曲的家風裏長大,聞昭早早就學會了僞裝和收斂。
聞昭說,他能徹底醒悟,還得感謝聞裕。大概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吧,他因為一個英語演講比賽勝過聞裕,對方接受不了輸給他的事實,惱羞成怒地把他從二樓給推了下去。
那一摔他摔成了中度腦震蕩,還丢失了一段記憶,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才好。結果家裏人不僅沒責罰聞裕,還說下次你讓讓哥哥不就好了?一個omega要這麽優秀做什麽?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下定決心要争奪聞家掌權人的位置。
要他讓是吧?可以,先讓聞裕讓出繼承人的位置吧。
聞昭自顧說着,沒注意到姜熠在某一瞬側眸看過來的一眼,帶着微愕。
輕落落一眼就收了回去,姜熠邊聽着,邊漫不經心的的想。
怪不得啊,原來你失憶了。
不過也沒有多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