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濟南城,悅賓樓。

蕭十一郎看着正說着話的兩人感到好笑。一個咄咄逼人,蠻不講理。一個唯唯喏喏,全力讨好。這楊開泰也真有思意,明明他說別的話時,口齒清楚,有條有理。但一說到自己和風四娘的事情,就立刻變成個結結巴巴的呆子。現下,兩人正讨論着“六君子”。

連城璧、柳色青、楊開泰、朱白水、徐青藤、厲剛,這六人的名字說來的确非同小可,近十年來的江湖成名人物中,若論名頭之響,武功之高,實在很難找得出幾個人比這六人強的。

這六人的年紀都不大,最大的厲剛也不過只有四十多歲,但他們不但個個都是世家子弟、名門之後,而且為人都很正派,傲的事也很漂亮!連江湖中最難惹的老怪物“木尊者”,都說他們六人都不愧是“少年君子”。

“木尊者”這句話說出來,“六君子”之名立刻傳遍了江湖。

風四娘瞟了蕭十一郎一眼,蕭十一郎仍在低着頭喝酒,始終都沒有說話,風四娘這才轉向楊開泰,道:“今天是什麽風将你們六位大名人都吹到濟南來了啊?”

楊開泰擦了擦汗,道:“有——有人情——請我們來的。”

“能夠請得動你們六位的人,面子倒真不小。是誰呀?”

“是——是司空曙、趙無極、‘海靈子’、屠嘯天和徐大師聯合的請柬,要我們到大明湖畔的沈家莊來看一把刀。”

風四娘眼睛亮了,道:“看什麽刀?”

“割鹿刀!”

風四娘淡淡道:“為了看一把刀,就将你們六位都請來,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據說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徐大師費了一生心血才鑄成的。他準備将這把刀送給我們六人中的一人,卻不知送給誰好。”

“所以他就将你們六人都請來,看看誰的本事大,就将刀送給誰,是嗎?”

“只怕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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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四娘冷笑道:“為了一把刀,你們居然就不惜老遠地跑到這裏來拼命,你們這六位‘少年君子’也未免太不值錢了吧?”

楊開泰漲紅了臉,道:“其實我——我并不想要這把刀,只不過——只不過——”

蕭十一郎忽然笑道:“我了解楊兄的意思,徐大師既有此請,楊兄不來,豈非顯得示弱于人了麽?我知道楊兄要争的是這份榮譽,絕不是那把刀!”

楊開泰展顏笑道:“對對對,對極了……”接着又道:“何況徐大師這把刀也并不是白送我們的,無論誰得到這把刀,都要答應他兩件事。”

“拿了人家以一生心血鑄成的寶刀,就算要替人家擻二十件事,也是應該的。”

楊開泰嘆了口氣,道:“這兩件事做來只怕比別的兩百件事還要困難得多。”

“哦?”

“第一件事他要我們答應他,終生佩帶此刀。絕不讓它落入第二人手中。這件事說來容易,做來卻簡直難如登天。”他苦笑着接道,“現在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知道這把刀的消息了,無論誰将這把刀奪到手,立刻就能成名露臉,震動江湖。帶着這把刀在江湖走動,簡直就好像帶着包火藥似的,随時都可能引火上身。”

“這話倒不假,就連我說不定也想來湊湊熱鬧呢。”

“但若比起第二件事來,這件事倒還算容易的。”

“哦?他要你幹什麽?到天上搞個月亮下來麽?”

楊開泰苦笑道:“他要我們答應他,誰得到這把刀之後,就以此刀為他除去當今天下聲名最狼藉的大盜……。”

他話未說完,風四娘已忍不住搶着問道:“他說的是誰?”

楊開泰一字字緩緩道:“蕭十一郎!”已經上到第十樣菜了。楊開泰忽然看到滿桌子的菜,臉色就立刻發白,喃喃道,“菜太多了,太豐富了,怎麽吃得下?”

風四娘板着臉道:“這話本該由做客人的來說的,做主人的應該說:菜不好,萊太少……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楊開泰擦了擦汗,道:“抱——抱歉,我——我一向很少做主人。”

風四娘也忍不住為之失笑,道:“你這人雖然小氣,總算還坦白得很。”

蕭十一郎也覺得好笑,淡淡道:“不知楊兄可認得蕭十一郎麽?”

“不認得。”

蕭十一郎目光閃動,道:“楊兄既然與他素不相識,得刀之後,怎忍下手殺他?”

“我雖不認得他,卻知道他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這種人正是‘人人得而誅之’,我為何要不忍?”

“楊兄可曾親眼見他做過什麽不仁不義的事?”

“那倒也沒有,我——只不過時常聽說而已。”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親眼所見之事,尚且未必能算準,何況僅是耳聞呢?”

楊開泰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其實就算我想殺他,也未必能殺得了他。江湖中想殺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但他豈非還是活得好好的?”

風四娘冷笑道:“一點也不錯,你若肯聽我的良言相勸,還是莫要得到那柄刀好些,否則你非但殺不了蕭十一郎,弄不好也許還得死在他手上。”

楊開泰嘆道:“老實說,我能得那柄刀的希望本就不大。”

風四娘道:“以你之見,是誰最有希望呢?”

楊開泰沉吟着,道:“厲剛成名最久……”

蕭十一郎只覺有些失望,繼續喝酒。接下來又聽楊開泰講了好一會關于六君子的事情,也懶得再說什麽,直到提到連城璧。

楊開泰道:“就因為他的武功從不輕易炫露,才令人更覺深不可測。”

蕭十一郎有了些興趣,道:“據說此人是個君子,六歲時便已有‘神童’之譽。十歲時劍法已登堂奧,十一歲時就能與自東瀛渡海而來的‘一刀流’掌門人太玄信機交手論劍,歷三百招而不敗。自此之後,連扶桑三島都知道中土出了位武林神童。”笑了笑,又悠然接道:“但我也聽說過蕭十一郎也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刀法自成一格,出道後從未遇過敵手。卻不知道這位連公子比不比得上他?”

楊開泰道:“蕭十一郎的刀法如風雷閃電,連城璧的劍法卻如暖月春風,兩人一剛一柔,都已登蜂造極。但自古‘柔能克剛’,放眼當今天下,若說還有人能勝過蕭十一郎的,只怕就是這位連城璧了。”

蕭十一郎神色不動,微笑道:“聽你說來,他兩人一個至剛、一個至柔,倒好像是天生的對頭。”

“但蕭十一郎卻有幾樣萬萬比不上連城璧!”

“哦?願聞其詳。”

“連城璧武林世家子弟,行事大仁大義,而且處處替人着想,從不争名奪利。近年來人望之隆,無人能及。已可當得起‘大俠’兩字。這種人無論走到哪裏,別人都對他恭敬有加,可說已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風四娘咬着嘴唇道:“蕭十一郎呢?”

“蕭十一郎卻是聲名狼藉的大盜,既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無論走到哪裏,都絕不會有人幫他的忙。”

蕭十一郎雖然還在笑,但笑容看來已帶着種說不出的蕭索寂寞之意,他舉起酒杯。—飲而盡,大笑道:“說得對,說得好,出身不明的蕭十一郎又怎能和連城璧那種世家子弟相比。”

之後,蕭十一郎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喝着酒,聽着風四娘欺負楊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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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湖畔,沈家莊。

今天這裏很熱鬧,來來往往間,笑語不斷,各路賓客都是為了向沈太君賀壽而來。

蕭十一郎和風四娘也跟着楊開泰一起來了。但待了沒多久,蕭十一郎便離開了。他一點也不喜歡這裏,對那把刀也沒什麽興趣。至于那些所謂的江湖豪傑,聽着他們說話便覺一點意思也無。除了那個連城璧——那個被認為是自己對手的家夥,還算有點意思。

此刻,蕭十一郎正坐在離沈家莊不遠的一處房頂上。

蕭十一郎嘴裏在低低哼着一支歌,那曲調像是關外草原上的牧歌,蒼涼悲壯中卻又帶着幾分寂寞憂愁。每當他哼着這支歌的時候,他心情總是不太好的。

夜色并不凄涼,因為天上的星光很燦爛,草叢中不時傳出秋蟲的低鳴,卻襯得天地問分外靜寂。

在如此靜夜中,如此星空下,一個人獨行,心情往往會覺得很平靜,往往能将許多苦惱和煩惱忘卻。

但蕭十一郎卻不同,在這種時候,他總是會想起許多不該想的事,他想起自己的身世,會想起他這一生中的遭遇……

他這一生永遠都是個“局外人”,永遠都是孤獨的,有時他覺得累得很,但卻從不敢休息,因為人生就像是條鞭子,永遠不停地在後面鞭打他,要他往前面走,要他去找尋,但卻又從不肯告訴他能找到什麽。

他只有不停地往前走,總希望能遇到一些不平凡的事,否則,這段人生旅途豈非就太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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